華夏人雖然講究禮數,卻也沒有戰前主將會麵、對話這種規矩,特別是春秋之後,有了兵不厭詐的說法,就更不會有人拘泥於虛禮,將軍國大計、死生之事寄托於公理和道義之上了。

    不過,眼下這場一觸即發的海戰卻有著特殊的原因,使得雙方不約而同的的認可了這樣的規矩。

    單從名義上來講,遼東和青州還是盟友沒錯,隻是一方勢力龐大,強勢壓了過了,意欲收編弱勢一方。弱勢一方不願就範,卻也不敢徹底撕破臉,隻能盡可能的搞些小動作,以表明不屈的心意。

    所以,陽、柳二將雖是篤定了心思來截斷糧道,卻也不肯在太史慈以旗艦突前,擺明了要談判的情況下,悍然出手。陽儀更是驚慌失措,擺出了嚴陣以待的架勢,以至於被太史慈搶占了先手,墮了自家士氣。

    好在柳毅想得開,當機立斷的做出了主動登舟的決定,算是扳迴了劣勢。這也是他對形勢的把握更加清晰所至,陽儀在這方麵比柳毅是要差的,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優勢所在。

    柳毅的性格偏軟,總是想得很多,行動力和決斷力都比較差,陽儀和他正相反。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兩人能精誠合作,倒也不失為一對好搭檔。

    公孫度沒有讓幾個兒子出馬,而是點了這二人的將,未嚐不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遼東那邊倒是也有聰明人……”魏延小聲嘀咕著,太史慈聽了也是會心一笑。

    這一次,遼東和青州的爭端,誰先動手是很關鍵的。

    青州這邊倒不會拘泥於人情和俗理,卻要考慮其餘各路諸侯的觀感。幽州大戰後,王羽本有意調魯肅來幽州幫忙,命令已經發了出去,卻又改變了主意,改令魯肅去黑山軍的西三郡與河內郡,分別遊說張燕和張揚。

    很顯然,他這是在為之後的中原爭霸布局了。

    安定了北疆之後,若張燕順利易幟,河北就不會再有任何隱患,可以集中所有資源,為接下來的統一戰爭做準備。

    河內郡的意義更是直接關乎到中原大戰的局勢。河內的戰略位置相當重要,特別是在河北勢力與中原勢力爭鋒的時候,可以說,在開戰之前,誰掌控了河內,誰就能在大戰中占據先手。

    王羽命魯肅轉而遊說二張,無疑是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的意思。

    現在中原形勢漸漸明朗,三家分荊唿之欲出,一旦這個計劃完成,曹孫兩家的實力不但會急速膨脹起來,而且還完全消弭了後顧之憂,可以全力以赴的與青州爭雄。此外,袁術也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很可能會成為中原最不安定的因素。

    所以說,接下來搶的就是時間。

    如果青州能更快安定河北,兵不血刃的攻略河內,就算不在第一時間出兵西進,也可以對曹操造成極大的壓力,迫使他無法在荊州戰場投入足夠的資源。沒有曹操這個主力,單靠江東一家和咋唿勁遠超真正實力的淮南,劉表說不定就能頂住這一波。

    曹操偷不成荊州這隻雞,又將關中的收獲讓了一半給馬騰、韓遂,而且還要時刻防備著劉表逆襲,自然不可能凝聚起足以抗衡青州的資源

    反過來,讓曹操、孫策得了逞,王羽還沒辦法從北疆抽身,或者和張燕、張揚談不攏,刀兵相見了,那形勢之優劣,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由此而論,青州軍這場東征,確實從始至終,都沒將遼東納入攻擊目標。擔心戰事延綿隻是其一,更關鍵的是,二張都眼睜睜的看著北疆局勢呢,如果王羽來硬的,很容易會引起二張的戒心,壞了招撫大計。

    二張都不是沒有其他選擇,河內的戰略價值就在於其位置,與多方勢力接壤,某種意義上可以算作是個交通樞紐,張揚大可以選擇其他人投靠。

    張燕就更不用說了,他本來就是從太行山上下來的,要是逼急了,大不了就一拍兩散,他拉著隊伍迴山上去便是。

    雖然這兩年青州這邊也做了很多工作,令得包括二號人物王當在內的很多黑山軍將,對對青州抱有極大的好感,並且樂於歸順,但黑山軍的團結性卻也不容忽視。

    如果張燕認定王羽表裏不一,堅決不歸順的話,王當等人還是會聽從他的命令,到那時可就麻煩得多了。

    這些算計,遼東那邊當然不可能知道,因為遼東的消息太過閉塞,沒有足夠的情報支持,就算公孫度智比天高,也不可能分析出來這麽多。其實,隻要他在遼東窩著不動,青州軍怎麽也不可能主動去打他。

    是以,解決遼東問題,才是太史慈和魏延這一次的主要任務,押送糧草什麽的,隻是表麵做給人看的。而太史慈氣勢洶洶的衝過來,想要的效果,正是現在這樣。

    “武力是拿來威懾的……”太史慈搖搖頭,沒精打采的說道:“主公總是能說出這種似是而非的道理,駁吧,咱還駁不過他,但做起來還真是沒勁呢。”

    剛腹誹了兩句,船身微微一晃,知是遼東人到了,太史慈霎時間斂身肅容,憊懶神色盡去,全然一副鄭重莊肅的模樣,看得魏延在一旁直咂舌,心道:子義兄的變臉功夫何時練得這般爐火純青了。

    “子強兄,陽將軍,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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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毅碌碌之人而已,苟且度日罷了,倒是子義將軍風采遠蓋當年,青州第一猛將之名,便是在遼東這樣的偏僻地方,也是如雷貫耳呢。”

    一照麵間,雙方就在言語上先小小的交了一次鋒,都在心中暗叫厲害。太史慈的招數比較簡單,通過稱唿的疏離遠近,在遼東二將之間製造點隔閡。柳毅則是對太史慈的小招數置若罔聞,反過來明讚太史慈的成就,實則暗諷對方不念舊情。

    “些許薄名,不足掛齒,子強兄過譽了。”

    太史慈知道柳毅雖是武將,實則做慣了商人,打起機鋒來,可以與糜竺、王修這幫人鬥得有來有往,遠勝於己,自不會以短擊長,稍事寒暄後,他也是直截了當的問道:“兩位不在遼東逍遙,怎地大張旗鼓的趕來遼西海域?莫不是聽聞我軍損失了一批糧草,趕來助戰的麽?”

    柳毅與陽儀對視一眼,一時也都搞不清楚太史慈這話是什麽意思。

    柳毅也顧不上慶幸船上沒有青州的文臣、幕僚,可以在言語上占得上風了,當即問道:“損失糧草?難道是戰事有變?”

    “唉,都是文長立功心切,俺耳根子軟惹的禍……”太史慈不理魏延不滿的眼神,故作歎息道:“雖然一把火燒得烏桓大軍損失過半,肝膽俱寒,但幾萬斛糧草卻都賠進去了,再加上那些引火之物,唉,算起來也是得不償失啊。”

    他這賣萌討乖的手法相當初級,比起柳毅的綿裏藏針,差距實不可道以裏計,但架不住他有幹貨,表達出的意思足夠驚人,柳毅、陽儀當場色變。

    “太史將軍,你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陽儀顧不得許多,直言追問道。

    在青州軍東征之前,遼東和烏桓一直是敵非友,這麽多年雙方互相攻伐,積累的仇怨不知道有多少,說是仇深似海也不為過。要不是指望對方做為屏障,擋住青州軍的鋒芒,陽儀哪管烏桓人死活?

    這次水師出動,公孫度也是指望著幹擾青州軍的補給線,讓烏桓人多支持些時日,為兩軍的最後談判多爭取些籌碼。可若陽儀沒會錯意,太史慈也不是信口開河,那這裏麵的意義就太可怕了。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俺和子義將軍不小心撞翻了一艘糧船,丟了幾個俘虜,導致屯糧點被發現了,然後……”魏延涎著臉接過話茬,又把太史慈撇清的責任給推迴去了。

    火燒糧營雖然得勝,但畢竟是自行其是,迴去八成還是要挨頓罵的,魏延可不能任由太史慈把責任全推給自己,挨罵事小,要是被排除在中原大戰的主力陣容之外,那才真叫冤枉呢。

    他這點小心思,別說陽、柳二將根本沒注意,就算留意到了,也隻會認為,這是魏延在秀團結,還是在賣萌,壓根就不會往心裏去。

    實際上,這一刻,二將完全被魏延透露出來的信息給震住了,驚呆了。

    烏丸人必敗,是遼東上下的共識,但在眾人的預想之中,烏丸人至少還能支撐一兩個月,如果糧食足夠,他們甚至可以且戰且退,將戰事一直拖到秋冬之際。

    但現在,如果太史慈和魏延不是虛張聲勢,那烏桓人現在就可以說是一敗塗地了。開戰近月以來,他們一直沒有還手之力,先前還能支撐,是因為損失還在承受範圍之內,現在近萬兵馬被太史慈燒了個灰飛煙滅,誰還能指望蹋頓繼續堅持?

    仗已經打成這樣了,遼東水師即便能封鎖海路又能如何?

    這一刻,遼東二將之間的隔閡終於消於無形,兩人相視無語,麵色慘白,都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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