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攸的頭很疼。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確實太沒用了,還是對手比想象中高明,出兵之後,他完全沒能找到任何機會。書到用時方恨少?不,現在的情況更像是,書裏麵說的都是騙人的。

    古往今來,以弱勝強的戰例多得是,設伏、誤導、水攻、火攻、斷糧道……各種各樣的辦法數不勝數,可臨到兩軍對陣之時,許攸搜腸刮肚,卻怎麽都找不到合適的招數能套用上。

    設伏?

    他一開始就是這麽設計的。他認為青州軍的戰法,騎兵和步兵經常會分頭行動,而對方的斥候網也沒拉得太大,這就是可乘之機,可以設法各個擊破。為此,他擺下了個很大的口袋陣,還拿出數百騎兵做誘餌,就等著疾風騎兵一頭鑽進來。

    在平原地帶上設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隻要統率力足夠,軍隊可以做到及時響應,敵人也會被牽著鼻子走,大軍就可以躲藏數裏之外設伏偷襲。

    許攸的準備做得不可謂不足,也下足了血本。做誘餌詐敗的那幾百騎兵,都是閻柔的心腹嫡係,騎術很好,也敢拚命。此外,他更是把麾下的兩萬騎全都拉上,足足在野外吹了三四個時辰的冷風,就為了吃掉青州軍的半數輕騎。

    他的這些心思倒是沒有白費,疾風騎兵的確上鉤了,甚至一口氣追進了伏擊圈,將作為誘餌的馬賊斬殺得所剩無幾。

    不過,就在許攸自以為得計,號令大軍群起圍攻的時候,卻發現對方吃完誘餌,不慌不忙的拍拍肚皮,看似隨意的找了個方向,竟是直接從沒完全成型的包圍圈中衝出去了。

    目瞪口呆之餘,許攸終於想起來了關於疾風騎兵主將趙雲的那條傳言……弱點擊破?怎麽會有人有這麽奇葩的天賦?

    如果每次都是趙雲親自帶隊,伏擊什麽的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他甚至都可以等到伏兵四起的時候才施施然轉身,許攸怎麽想也想不出,到底要怎麽才能圍住此人。

    兩萬大軍看似很多,可分布在近十裏方圓上結成的包圍圈,豈能一點破綻都沒有?就算完全將破綻補全,那包圍網又將會變得多麽單薄?以那趙雲萬人敵的武藝,和青州精騎的戰力,可以很輕鬆的殺出條血路來。

    伏擊這條路斷了,許攸倒也沒氣餒,趙雲的逆天強悍,早在界橋之戰中就已經驚倒一片了,抓不住他也是正常,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了。

    說到各個擊破,趁著青州騎兵外出掃蕩,攻擊青州的步卒也是個辦法。

    不過,羽林軍的防守實在太穩,包括閻柔在內的軍中宿將們,去偷窺過羽林軍的營盤迴來後,臉色都很難看,等許攸再提襲營之議時,一個個更是牙床格格作響,身子也抖得跟篩糠也似。都被嚇壞了。

    火攻?別說野外沒什麽成片的樹林,就算有,得多大的樹林,才能讓將近三萬大軍一股腦鑽進去,等著別人放火來燒啊?

    至於水攻就更是扯淡了,除非許攸會移山倒海的法術,否則遼西這地方根本就找不到能淹掉三萬大軍的大江大河來。

    一連七八天下來,許攸絞盡腦汁,使盡了渾身解數,愣是沒能占到絲毫便宜,每次的損失都不太多,但前前後後的損失加起來,卻足有一千六百多騎,接近總兵力的一成!而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他卻連青州軍的推進速度都沒辦法拖慢。

    每次召集眾人議事的時候,許攸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就像是被人左右開弓搧了幾個大耳光。閻柔和烏桓的頭目們都不是很會隱藏心事,不滿和譏嘲都是擺明了放在臉上,許攸現身見蹋頓之前做足了鋪墊,亮相的方式更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到了較真章的時候,卻是這般狼狽,這叫人如何能不鄙視?

    漢軍的主帥看起來的確沒什麽出奇的,既沒有萬人敵的武藝,斬將奪旗的威風,也沒有什麽鬼神莫測的計謀,無論攻守,臨陣指揮的都不是他,而是各軍原本的主將。

    但越是這樣,就越襯托出許攸的無能。出兵前大言旦旦,結果真正交上手了,連逼對方出手都做不到,這無能二字恐怕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廢物,繡花枕頭,紙上談兵……烏桓人和馬賊們用自己所知的所有負麵詞匯吐著許攸的槽,要不是他們自己也想不出什麽辦法,說不定早就有人站起來奪權了。

    將自己的處境看在眼裏,許攸也是心急如焚。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王羽隻是運氣好,詭計多端,易地而處的話,自己比對方多了幾十年的閱曆,肯定隻強不弱,誰想這差距還真是很大。

    難道天命真在小兒身上?不,隻是些胡人的素質和漢軍差得太遠,沒辦法完美執行自己的計劃,否則就算有差距,也不會大成這個樣子!

    “鮮於將軍已經到了封大水西岸,完全截斷了漢軍的後路,保證一粒粟米也沒辦法送到東侵軍手中!”許攸等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本以為鮮於輔會來得更早一些,所以他沒將漢軍可能設伏的猜測告訴對方,但看起來經過幽州的失敗,鮮於輔也比從前聰明了不少,特意選在相對最安全的時機才出動。

    封大水就是後世興城和綏中縣的界河,六股河,與後世改名為大小淩河的白狼水、唐就水並稱為遼西三大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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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大水的中下遊水麵很寬,平均都在六百步以上,此刻春意已濃,隔著這麽寬廣的河流,東征軍殺個迴馬槍的可能性變得非常之低。

    鮮於輔特意選在漢軍渡河之後才出手,就是出於謹慎考慮,但他的謹慎,也使得許攸的夾擊計劃徹底破產,同時也多耽誤了好幾天的時間。

    隻是許攸現在也無心計較了,反正鮮於輔來了就比不來強。這幾天的仗雖然打得很那看,但總算對青州軍造成了一定的牽製作用,讓人看到了烏桓人的不屈精神,敢於麵對強敵的勇氣……

    “可漢軍的士氣還是很高,看不出已經斷糧的樣子。”

    “什麽斷糧啊?你有沒有看到漢軍騎兵的精神頭?別說人了,就看他們的馬就知道了,那馬,嘿,毛皮都是油光水滑的,一跑起來搖頭擺尾,精神得不得了!他們可是日夜不停的出擊,要不是頓頓都吃糧食,這馬早就成片成片的累死了。”

    “鮮於兄弟的信上不也說嗎?他隻是封了路,但一直沒劫到糧食,一輛車都沒劫到,你們說,這漢人是不是有什麽法術,能變出糧食啊?”

    “難說啊。聽說,現在那位驃騎將軍,是當年的霍驃騎死後一縷英魂不散,附在了一個廢物的身上……因為他死過一次,受過天庭的冊封,所以本事比生前還大……到底怎麽個大法呢?嗯,就是可以和長生天爭鬥的那種。”

    越說越邪乎,話題很快就偏離了許攸的初衷。

    他原本是想鼓舞士氣來著,但照這樣下去,士氣反倒是越來越低迷了,連神話傳說都出來了,還有個好了?

    但許攸也沒辦法,隨著他智者光環的消退,連閻柔都不大拿他的話當迴事了,更何況這些野慣了,向來以強者為尊的胡人?

    草草結束了軍議,許攸迴到自己的帳篷中,皺眉不展,唉聲歎氣。

    正愁苦間,帳門突然被人掀開,許攸抬頭看時,卻是烏延不請自來,臉上的表情頗有些詭異。

    “大人這是……”許攸一陣驚疑,不知道對方突然闖進來要做什麽,難道這就要奪權了?

    烏延抓抓亂發,笑道:“俺是想和先生好好商議一下,怎麽打敗漢軍的。”

    “……”許攸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因為線頭作戰不利,烏延在族中的聲望比從前下降了不少,出兵以來,軍議上一直都是一言不發的。如果說,軍議上他是在韜光養晦,私下裏早就胸有成竹……這還能是個胡人麽?

    “其實,齊大哥死前,曾給俺說過一番話,具體怎麽說的,俺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意思就是,大夥兒要勁往一處使,才能度過難關。這些天,先生也是盡心盡力了,隻是漢軍更厲害,那也是無法可想……”

    許攸沒想到能從一個胡人嘴裏說出這麽貼心的話,頓時就被感動了,霍然起身,扶著烏延的手臂,動情說道:“烏延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呐,天性質樸,宛如璞玉。”

    “其實俺沒有那麽好了……”烏延無法完全聽懂,但大致知道是在誇自己,咧嘴笑道:“嗯,俺這次來,是因為得到了一個消息,不知真假,還要請先生分辨一下。”

    一聽對方是來請教的,許攸又找迴智者的尊嚴了,一拂長須,擺擺手道:“烏延兄弟隻管說。”

    “漢軍的糧草,是從海上運來的,用船……”

    “哦。”許攸點點頭,卻沒怎麽在意,漢軍用船運糧早在他意料之內,但問題是,三萬大軍,兩萬戰馬的消耗何等巨大,豈是幾艘海船就能滿足得了的?也就是胡人沒見過世麵,才大驚小怪罷了。

    看出許攸不以為意的意思,烏延頓時發急了:“是真的,俺族中的幾名遊騎,被漢軍俘虜後,親眼所見……”他說的正是安墨啜那幾個人的經曆:“……就在那個地方,漢軍建了個寨子,他們的船走的很快,來迴一趟,也就是三五天的事!”

    烏桓人對海運沒有任何概念,又隻是幾個被俘虜過小兵的說法,烏延和其他頭目說起的時候,都被對方笑話了一通。他想了又想,覺得也隻有許攸能理解自己了。現在看許攸也不以為然的樣子,他怎能不急?

    許攸開始的確漫不經心,但很快,他的身體就坐直了,眼睛也瞪了起來,最後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撫掌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就說敵軍不可能一點破綻都沒有,原來竟是這樣,好,好,好!王鵬舉,這次看你還拿什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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