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之中除了寒冷,夜幕也顯得格外黑沉,黏稠如墨的黑暗中靜悄悄的,隻有簌簌的落雪聲清晰可聞。

    這種天氣,對房屋遮不住風,衣物禦不得寒的貧民來說,和下地獄也沒什麽兩樣了,絕對是生不如死。可對身處深宅大院之中,裹著順滑的皮裘,厚厚棉被的上位者來說,卻是很不錯的天氣。

    閑人可以睡個好覺,失眠之類的病症絕對不會在這種天氣來煩人;有追求的人可以在雪夜裏吟風賞雪,把酒言歡,施展一下自己在詞賦或書畫方麵的才華。

    宛城的城守府後花園中,一名白衣秀士卻顯得與眾不同。雖然身上的白色皮裘很貴重,保暖效果也很好,但在這樣的大雪之中,佇足久立,同樣會感到很冷。雪已經在他的頭上,肩膀上覆蓋了厚厚一層,但他依然恍若不覺,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待著什麽。

    幾個隨從遠遠站著,臉上都是一副相勸又不敢勸,為難加無奈的表情。

    “軍師今天又怎麽了?這幾天大雪封路,難道還要打仗嗎?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要是著了寒……主公肯定拿咱們問罪啊!要不……咱們一起去勸勸?”說話者嘴唇發紫,語聲微微發顫,不是被凍的,純粹是被嚇的。

    “軍師心裏裝著多少軍國大事,這幾天不打仗,你當他就不要思考了嗎?要是果然有什麽大事,貿然上去打斷了他的思路……你當主公得知後,就會很高興嗎?”

    “那,那可怎麽辦呐?”勸也不妥,不勸還是不妥,幾名侍從都傻眼了,臉上、肚裏全是苦水,直埋怨自己倒黴,被挑選來伺候軍中最難伺候的這位大人物。

    “還能怎麽辦,提前多做準備唄?”提出反駁意見的侍從經驗很豐富,見幾個新來的同伴都沒了主意,主動將責任承擔起來,有條不紊的布置起來:“把薑湯多熬幾遍,把柴禾再烘烘,再熱上一壺梅酒,等軍師迴去,好給他驅寒……嗯,醫匠那邊也通知一下好了……”

    說著,他突然發出了一聲驚疑,隨即抬起頭來:“咦,那是……”

    眾人循聲望去,正聽到空中傳來一陣‘撲棱棱’的響動,似乎是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

    一直在沉思中的白衣秀士也抬起了頭,讓侍從們感到非常詫異的是,他的臉上竟然滿滿的洋溢著喜色。

    看來大夥都猜錯了,軍師不是在沉思,而是在等待,不出意外的話,空中飛來的,應該就是軍中剛應用不久的信鴿。

    果不其然,下一刻,透過迷茫的風雪,一隻灰色的鳥陡然出現在眾人眼前,撲騰著翅膀,落在了白衣人高舉的雙手之中。

    白衣人一反先前的沉靜,急切的在鳥兒身下翻找起來,托著鴿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看得一眾侍從的小心肝也跟著亂顫,生怕服侍的這位大人物出什麽問題。

    好在,白衣人很快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長長吐了口氣,轉過身,走到侍從們麵前,將鴿子遞過,吩咐一聲:“好生照料著。”然後便捧著手中的一卷紙,如獲至寶般急急去了,連身上的雪都沒顧得上抖落。

    兩名資格較老的侍從不敢怠慢,追在他身後而去,其他人則是在原地麵麵相覷:“不是說重大軍情都不會用信鴿傳遞嗎?軍師他怎麽如此著緊,足足在雪裏等了快一個時辰!”

    “誰知道呢?”接茬的人撇撇嘴:“說不定啊,這不是什麽軍情,而是北邊來的戰報,反正那邊離得遠,主公即便有心也幹涉不著,用信鴿傳遞,既能及時傳消息過來,又不虞丟失泄露。”

    他隻是隨口說說,但眾人聽了卻都是點頭讚同,語氣意味深長:“是北邊啊……”

    因董卓入京而開啟的天下大亂,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麽混亂。隨著王羽的橫空出世,在短短四年時間內,這場大亂已經逐漸顯示出了平定的希望,至少勢力格局已經很明顯了。別說諸侯、謀士們,就連軍中的這些侍從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目前的格局就是三方爭雄的態勢。

    以青州為主導的軍事同盟是最強的,囊括了整個河北,加上幾乎整個山東,以及兩淮的大片地域。雖然袁術、張燕還不能完全被當成青州的附庸,但在對外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和青州保持一致。

    對這個軍事同盟來說,現在唯一的疑慮隻有幽州的那場大戰。此戰若勝,張燕、袁術勢必屈服,若敗,視敗仗的程度,最壞的結果會導致整個同盟瓦解也未可知。但總體而言,這個龐然大物帶給其他諸侯的,是巨大的壓力,懷著僥幸心思的諸侯少之又少。

    其次就是西部軍事同盟,主導這個同盟的,正是侍從們所屬的曹操勢力。

    比起青州的強勢,西部同盟的問題要多得多。

    首先就是董卓這個最大的障礙,這是個極大的難題,董卓的實力本來就比曹操更強,偏偏對曹操來說,光是搬開對方還不夠,隻有在解決對手的過程中,最大限度的吸取到足夠的好處來壯大自身,才能擁有和青州對抗的資本。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曹操做了很多努力,拉了很多盟友,這會造就進一步的麻煩——敵人消失後,若不能妥善處理與盟友的關係,很容易就反目成仇了。

    青州同盟之前就出現過這樣的問題,幽州大戰之所以打的這麽艱苦,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是個無法迴避,又萬分棘手的麻煩,解決麻煩需要的時間和資源都是很可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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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第三個重大問題浮出水麵,那就是時間!若不能在王羽從幽州抽身之前,完成西部聯盟的整合,曹操的努力就隻能是徒勞而已。在這樣的前提下,軍師郭嘉對北疆大戰的極度關注,就可以理解了。

    最後的一方,也是未知性最高的一方,江東勢力。

    在三方勢力之中,江東是最弱的,要不是孫策本身的霸氣外露,軍師周瑜的運籌如神,加上他的對手劉表顯露出暮氣,天下人根本就不會將其與王、曹兩大勢力並論,而是會將其當做劉焉、劉表那種影響不到天下大局的地方勢力。

    和曹操一樣,孫策能否加入逐鹿中原的角逐,時間同樣重要,隻有在王羽抽身之前拿到最夠的籌碼,孫策才能擁有這個資格。

    而相對曹操來說,孫策的對手無疑要難對付得多:擁有地方豪強全力支持,全力抵抗的劉表;以及勢力在淮南根深蒂固,背後又有青州支持的袁術,哪邊都不容易對付。

    因為三大勢力呈現出的一強兩弱的現狀,曹操和孫策也開始有了聯合的傾向。

    孫策在江夏激戰之餘,猶自不忘陳兵大江之畔,皆以牽製蠢蠢欲動的袁術,為曹操的東線減緩壓力。曹操在和董卓全線激戰,兵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在親自率兵解了宛城之圍後,卻還記掛著分兵攻打新野的張繡,以牽製劉表的兵力。

    由此可見,北疆那場大戰有多麽重要,多麽值得人關注,郭嘉拖著病體夙夜不眠,佇立中宵,隻為早一刻收到北疆大戰的情報,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天下,最終會怎樣呢?”良久,有人發出了一聲長歎,引得眾人一片唏噓,卻沒人能做出解答。

    同時,書房內,曹操用一聲歎息給出了明確的答案:“爭鼎天下,鵬舉已占了先機,吾怕是難有作為了。”

    曹操疲憊不堪的臉上,再添幾分頹然神色,和日前接到居庸之戰的戰報,欣喜若狂的模樣全然判若兩人。

    那時他的確很高興,以他的眼光,當然能看得出,公孫瓚冒進會引發的一係列後果。如果和王羽易地而處,他很可能會做出全麵收縮戰線,放棄幽州,以易京為中心,扼守冀州北部戰線的決策。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因為青州軍之前的布置,都是針對中路有幽州軍配合的情況而設。現在公孫瓚慘敗後,已經不再是助力,而是拖累,放在任何一個成熟的諸侯看來,都應該果斷將其放棄,而非勉強去救。

    別說救援行動風險很大,就算沒有,救出一個桀驁不馴的盟友有什麽好處呢?繼續與其糾纏,耽誤爭奪中原的時間?

    如果放棄幽州,北疆隻需一名上將留守就可以了,於禁和徐晃都是不錯的選擇。少了一軍,但在爭奪中原,攻打洛陽的戰事中,卻可以借助呂布軍之力,一增一減並不吃虧。

    以驃騎軍在北疆大戰之初展示出的強悍戰力,曹操沒有半點把握守住洛陽,雖然他也和幕僚們商議出了一些應變之策,但那都是以失去洛陽以及兗州、豫州的領土為代價的。

    若局勢演變成那樣,就算勉強從青州軍的侵攻下撐下來,他還能再有什麽作為呢?

    所以,他一度很慶幸,直到王羽親自領兵北上,引起了幽州的風雲突變。

    敗麴義,驅齊周,兩場大戰打出了烈火鐵騎的赫赫威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羽的戰績刺激了他的部將們。

    先是太史慈大發神威,五百壯士涉冰夜襲,在鮑丘水畔以寡擊眾,擊潰了幽燕之地鼎鼎大名的烏丸校尉閻柔;其後紀靈在飛狐道,用兩千步卒擋住了騫曼率領的兩萬胡騎的猛攻;緊接著,代郡又傳出了趙雲出塞,橫掃彈汗山的消息。

    郭嘉等到的,正是這一連串的捷報,或者說是噩耗,曹操看過後,頓時受到了極為沉重的打擊,說話時,語氣中已經有絕望這種情緒在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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