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發展的大浪潮之中,個人力量頂多隻能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完全無法左右後續的發展。這是王羽迴到闊別了大半年的高唐新城時,最大的感想。

    城區本身沒什麽變化,用大塊木材快速搭建房屋,是後世軍事上建立軍營的手法,在十八、十九世紀曾廣為流傳,後來因為木材的日益緊缺退出了曆史舞台,在這個時代應用起來倒是很方便。

    城區的房屋有一個從內圍向外圍的漸變過程。最裏麵的,是完全按照王羽的指示建起來的,外圍一點則是工匠們領會了這種建築方式之後,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改進,等到最外麵那一圈,基本上就是獨具華夏特色的簡易木屋、木樓了。

    同一個城市中,卻有著風格迥異的建設風格,而且還是中心區的簡陋,外圍的精致,這種特色,也一度成為了名士們嘲諷譏笑的理由,認為高唐不愧是大號難民營,一切都是如此奇葩,格格不入。

    但正如後世那句名言所說:發展就是硬道理,當這些簡陋的街區被大量的新商品充斥著,每天都呈現出比肩繼踵,水泄不通的景象之後,這種觀念迅速消失,代之的是對奇跡的讚歎和震驚。

    連一直引導著新城發展的民政官員們,對此都訝異不已,更別提旁觀者了。隻有王羽對此才絲毫不覺意外,有人就有一切,人的創造能力是無窮盡的。現在可是漢朝,是華夏文明受束縛最小,從未受過外力摧殘的時代。

    因為高唐最初難民營的性質,來這裏定居的,都是一無所有的人。沒有財產,沒有田地,沒有前途,沒有希望,同樣的,他們也沒有什麽固有的觀念。

    王羽做的很簡單,他給這些人指了一條路,提供了相應的物資,然後一切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到了現在,王羽也慢慢變成了旁觀者,他能提供的幫助,似乎也隻剩下生活方麵的新模式了。

    他在的時候,流行風潮都是他引領的,他離開,流行風潮則從民間自行衍生,絲毫無損於高唐的繁榮。

    眼下已經到了十月,但在高唐的大街小巷中,絲毫看不到普通城市中的蕭索,依舊人來人往,依舊車水馬龍。

    小商販們挑著擔,推著車,沿街行走,高聲叫賣,吸引路人的注意力;酒樓、茶館中冒出了成片、帶著各種香味的霧氣,讓人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到處都充斥著歡笑聲,到處都洋溢著對生活的希望。

    王羽突然有些明白了,那幅名聞千古的清明上河圖,到底是在怎樣的心境下畫出來的。若非被汴梁城蓬勃的生機所觸動,畫者又豈能妙手偶得,畫出那樣的神作?

    如果華夏大地的每一個地方,都如現在的高唐一樣,那就真的可以被稱作盛世了。

    王羽這個始作俑者都心生感歎,幾個新成員更是直接被驚到無言。

    這才多一點時間?怎麽會有這麽逆天的變化?

    張遼從前沒來過高唐,他對這裏的認知,無非是青州的都府,呂布軍一度製訂了突襲這裏的計劃。

    但和高唐類似的縣城,他倒是走過不少——洛陽、東郡都有很多這種縣城,因為地理上的便利,從一個渡口發展成了集市,最後變成了縣城。可是,就算把他見過的那些個相對較大,也比較出名的渡口城市加起來,似乎也達不到高唐的規模。

    遠觀的時候,他隻是覺得大,並沒有切實的感覺。等到進了城,他才了解到,這到底是個怎樣的龐然大物——從城市邊緣一路前進,等看到高唐故城牆的遺址時,已經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雖然這也有街市上人太多,王羽又沒擺驃騎將軍的架子,用皮鞭驅散人群,故而行進速度不快的原因,但這座城市之大,人氣之鼎盛,還是給張遼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這還是冬天,要是等到盛夏時節,物產最豐富的時候,這裏又將是怎樣一番景象呢?張遼想象不出,也無暇去想。

    當初陳宮提出計劃時,他就是反對的,現在,反對的理由又要再多一條了。為了個人的野心冒險,破壞這樣一座城市,這已經不是春秋無義戰的問題了,而是對整個中原犯下的罪行!

    雖然陳宮很有智慧,但張遼完全不相信,對方能重建並維持這樣一座城市,若非親眼所見,他自己又何嚐能想象得到,名聞遐邇的高唐,竟然比傳言所說的,還要讓人匪夷所思呢?

    張遼心潮起伏,呂綺玲則是早就看花眼,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了。

    鱗比櫛次的商鋪、茶樓還隻是讓她驚奇;琳琅滿目的成衣、絹布也隻不過讓她多瞟了幾眼;新鮮吃食的香氣,倒是讓她咽了幾次口水,但真正讓她停下腳步,忘情投入的,還是那些很有趣促銷手段。

    比如她停留時間最長,讓張遼反複催促了好幾次,才依依不舍的上路的那家店鋪。那家店算是個雜貨鋪,在高唐,這叫做百貨商鋪,老板很有創意的在門前搞了個靶場,鼓勵往來的行人入店參與,用弓箭射擊,以最後的成績來贏取各種獎品。

    以呂綺玲的眼界,倒也不會對這點小便宜念念不忘,讓她感覺有趣的,還是這種競技和幸運融為一體的感覺。

    當然,她幸運,老板就倒黴了,青州軍的神射手很多,但那些人早就見識過這些新花樣了,想贏彩頭,也不會在大街上贏。但呂綺玲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麽都新鮮,箭術也是百步穿楊那個水準的,連珠放箭,差點把老板贏得哭出來。

    被張遼拉走的時候,呂綺玲看到老板的神情,又是一陣好笑,手一揮,隻說東西不要了,又讓老板一陣感恩戴德,然後誌得意滿的繼續上路,隻覺成就感滿滿,對高唐的印象也好到了無以複加。

    她沒多少心思,張遼卻留了意,他發現高唐城內類似的場所很多。有的比弓箭,有的比摔跤、角力,他甚至還看到了有人帶著專門的護具,比起了器械!

    如果是亂揮亂打,張遼也不會在意,問題是他發現,隻要敢於下場的,動作都有些章法。這些人或許看起來不那麽強壯,但力氣卻都很足,讓人不僅懷疑,他們是不是來自於軍中。

    可是,如果驃騎軍的將士大白天不操練,卻跑出來閑逛玩耍,這天下強兵之名未免就……

    “軍中將士,是不會參與這種遊戲的,軍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比武,若是軍中宮大比落敗,在外麵遊戲中賺了錢,肯定會被同袍笑話。用主公的話來說,專業的和業餘的比試,沒動手就輸了七分,贏了沒光彩,輸了丟大臉,隻有蠢材才會這麽做。”

    看出了張遼的疑惑,趙雲擔負起了導遊的職責。

    “那這些人是……”張遼眼中異彩連閃,他想到了一個傳聞。

    “就是普通的民眾。”趙雲證實了張遼心中的猜想,“平時是民,戰時也能成為兵,青州新政之中,尚武是與屯田、取士等並列的宗旨,民間有了尚武之風,若有危機來臨,也不至於隻能任由敵人屠戮。當年元直在原山擊破臧霸,指揮的就是臨時集結起來的數萬民兵。”

    “好一個尚武之風。”張遼終於知道,王羽敢於放任青州空虛的最後底牌了。

    經曆過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這樣的過程,青州之民肯定不願意再重複那樣的過程。何況,他們現在享受著的生活,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保衛家園的決心毋庸置疑。

    在這樣的心氣下,他們接受了將軍府一月四次的軍訓操演,被尚武之風武裝起來,若真有人突破青州軍的防線,殺到他們的家園門口,他們會如何應對呢?

    麵對突然出現的民兵大軍,所謂的輕兵突襲,真能攻破沒有城牆防禦的高唐城麽?要知道,這裏可是個擁有十萬戶人口的大城,全民皆兵的話,那就是十萬以上的民兵!

    張遼深表懷疑。

    當然,青州的尚武之策,也不是沒有弊端,想了想,張遼欠身而前,壓低聲音問道:“此法固然利於抵禦外敵,不過,王君侯就不擔心,有人煽動民眾作亂嗎?”

    自從士族的概念出現後,華夏王朝對內的防範,就一直高於對外的。等到董仲舒為了迎合漢武帝,搞出了罷黜百家的戲碼之後,士、庶之別的觀念,對內控製的種種手段也開始向新的高峰攀沿。

    就張遼一路所見,高唐民間的武器擁有率,差不多是普及到每家每戶了,不但有刀槍劍戈這些相對普通的武器,連環首刀、長戟馬槊、軍中強弓這樣的武器都很常見。

    唯一沒看到的,也隻有強弩了,不過強弩沒有普及,想必也不是因為法令不允許,而是那利器的價格太貴,太罕有,不具備普及的條件。

    如果張角起事時,民間擁有這樣的條件,別說皇甫嵩,就算把光武帝的雲台二十八將都拉出來,也未必能壓得下去。當年的百萬黃巾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和青州民兵完全是兩碼事。

    “這倒沒什麽可擔心的。”張遼問得凝重,趙雲迴答得卻很坦然:“如果施政者施行暴政,就算民智不開,百姓手中隻有竹竿木棍,一樣能掀翻統治者的鐵騎;相反,就算百姓手中有強弓勁弩,又豈會轉身對準背後?”

    “人心之中有杆秤,孰好孰壞,大家心裏都是知道的。現在讀書的人還少,或許還有不通情理的,但將來……也許二三十年就夠了,隻要新政推行下去,民智就會開啟,到時候還用得著這麽小心翼翼的防範自己人嗎?”

    趙雲舉目向遠方眺望,悠然一歎道:“主公的心胸很寬廣,他的目光,一直都盯著外麵的海闊天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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