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橫掃中軍之後,戰事就已經進入了尾聲。

    與琅琊羽林激戰的丹陽兵雖然已經扳迴了頹勢,但側翼盡潰,中軍被殲滅之後,他們已經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再怎麽能撐,也已經到了極限。

    潰敗在鐵騎衝至之前就開始了,丹陽兵無複先前之勇,丟掉了手中的兵器,一潰千裏。苦戰半日的青州軍則是士氣大振,連山上的弩兵也躍躍欲試的想加入追擊。

    王羽將長槊在地上重重一頓,左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濕漉漉的,有血,也有汗,籲口氣道:“不要多做無謂的殺傷,以收降為主即可。”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在喧沸盈天的戰場上,就像是輕聲細語一般,而追隨在他身邊的也不是一直跟隨著他的親衛,而是琅琊羽林中的無名小兵——戰事太過激烈,張頜特意選出的那些精銳,在之前的苦鬥之中非死即傷,追隨在王羽身邊的人,已經換了三四撥了。

    “喏!”但後者卻第一時間領會了他的意思,凜然奉命的應諾聲,出自眾人之口。

    如果說先前還有疑惑,還有迷茫,現在再沒人會這麽想了。並肩作戰的情誼,無論古今都是最可靠的。從前隻是聽說,這一次,所有人都親眼見證了這位無敵統帥的強悍和獨特魅力。

    從最初的衝鋒開始,王羽就衝殺在最前列,一杆長槊指向之處,擋者無不披靡。從邁開第一步後,他前進的腳步就始終沒停下過,甚至連一次頭都沒迴過,心中沒有畏懼,也沒有遲疑,就那麽大踏步的一往無前。

    琅琊羽林之所以能爆發出超常的戰力,影響他們的因素很多,但最關鍵的,或許就是王羽的身先士卒。

    追隨在他的身影背後,不久前還顯得沒精打采,膽怯遲疑的士兵,再沒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忽略了這裏不是家鄉,不再去想一度念念不忘的降卒身份,最終忘記了生死,隻是追在那個天神般的身影背後,不斷的向前!

    “棄械者免死,降者不殺!”當勸降的唿喝聲此起彼伏的響起時,王羽知道,軍心已定,麾下又將多出一支強軍了。

    這一仗打得極為慘烈,從開戰便苦戰至今的琅琊羽林,死傷極為慘重,雖然還沒經過統計,但隻是冷眼迴顧間,王羽就能大致估算出結果了。

    死傷近半!

    在冷兵器時代,這種傷亡比率是很難想象的,大多數軍隊,傷亡到達兩成,就已經瀕臨崩潰了。以曹豹軍為例,開戰前的五萬大軍,到了最終潰敗的前一刻,生存的人尚在一萬以上,傷亡比率也就是三成略多而已。

    丹陽兵,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是這個時代的所能達到的巔峰強兵了。用不著大義的鼓舞,也沒有名將的指揮,他們就能承受這樣的恐怖傷亡率,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刻。

    通常來講,傷亡如此之大,勝者會對敗者展開毫不留情的追殺,直到大家都殺軟了手,才會收降和抓俘虜。將領一般也會保持沉默,軍隊的怨氣和憤怒,總是要發泄出來才行,與其讓他們戰後生事,還不如在戰場上徹底發泄完。

    驃騎軍的其他部隊,倒是不用擔心,因為從成軍的第一場大戰開始,驃騎軍就總是在收降。

    陽人之戰很激烈,但打到最後,王羽和徐榮打得卻有些惺惺相惜了,最後更像是師傅對徒弟以衣缽相傳,而非一方降服了另一方。平定青州的奉高之戰,王羽開戰前就定好了目標,他就是要收降青州黃巾。

    所以,王羽很順利的擺脫了這個時代的陋習,驃騎軍基本沒殺過俘,隻有對匈奴人那次例外。

    但琅琊羽林是特例,還沒融入驃騎軍,王羽開始還在擔心,不知道怎麽勸服這些殺紅眼的軍士。未曾想他的身先士卒,已經徹底征服了這支彪悍的軍隊,令後者毫不猶豫的執行了他的命令。

    聽到四麵八方響起的勸降聲,有人放緩了逃跑的速度,有人停下了腳步,也有人趁著沒人追殺,頭也不迴的繼續逃跑。

    王羽不殺俘的名聲很響亮,而曹豹的丹陽兵原本也沒有太堅定的忠誠,他們是陶謙招募並訓練成軍的,曹豹的親和力雖強,但軍中對其能力卻有著廣泛的質疑。

    太平年月,跟著曹豹那樣的老大倒是不錯,將軍沒權威,大家就可以各行其是啊。可在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跟著這麽個廢物老大混,那是對自己小命的不負責啊!

    沒看到嗎?青州的騎將斬將奪旗,最終卻隻殺了個章誑,曹豹和許耽兩個見勢不妙,早就腳底抹油了。相對而言,人家青州軍的主帥卻是一直奮戰在激戰最前沿的……要是自家的主帥也有這樣的威風,那自己也願意用身體為主帥擋箭啊。

    這麽想著,腳下就遲疑了,這些人之所以沒立刻付諸行動,是因為心底還有一絲不確定,畢竟自己這邊也殺了對方很多人,這種激戰過後,鮮有不殺俘的,青州軍會是例外嗎?

    那些堅決逃亡的大多都是因為有親人戰死了,雖說戰場之上分生死,是無可奈何的事,談不上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死了父子兄弟的人,對殺人的一方總不會有什麽好印象就是了,比起屈膝事敵,他們更願意報仇,或者跑得遠遠的,至少落得個圖個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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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山頂上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整齊的唿喊聲。

    “兄弟們,別想不開了,驃騎將軍是陶公選定的繼承人,要不是曹豹那個挨千刀的家夥存了私心,大夥兒根本沒必要打這一仗!降了吧,不降還能去哪兒?為了曹豹那個草包的榮華富貴去拚命嗎?那是圖一個啥呢?”

    “降了吧!降了吧!”

    堅決逃亡的人放緩了腳步;遲疑的人則紛紛聽了下來,驚訝的望向山頂;原本就已經站住了的人更是有人哭,有人罵。哭的是傷心相識者的枉死,罵的是曹豹的無恥無能。

    喊話的人沒說什麽大道理,更談不上多有說服力,但效果卻出奇的好。

    沒什麽了不得的奧妙,無非是四麵楚歌的原理罷了,喊話的人操的全都是丹陽口音。丹陽兵的強,就在於他們抱團,對鄉音最是敏感不過,在彷徨無依的時候,一聽這話,當場就信了。

    就算不信,心底的擔憂也減輕了許多,青州軍這樣喊的意思,顯然是將挑起戰亂的責任都歸在曹豹身上了,殺俘什麽的自然就不用擔心了。

    熟悉的鄉音,對士兵們是個福音,可對曹豹來說,卻像是晴天霹靂一般。

    今天這場大敗,最致命的一擊無疑來自於那支鐵騎,曹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是,這支鐵騎到底從何而來。他可是地頭蛇,青州若有援軍趕到,是不可能瞞得過他的。看這支鐵騎縱橫捭闔的威猛模樣,也不是隨便從哪兒拉幾百人出來,武裝一下,就派上用場的呀。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支鐵騎一支都存在,他一直也都知道,還曾研究和提防過……

    在沿途的襲擾戰之中,這支鐵騎是以水軍的身份出現的;

    在伏龍穀之戰中,這支鐵騎是以弩兵的身份出現的;

    而在這場大戰之中,他們搖身一變,又成了具裝鐵騎!在山頂上放箭的那些,壓根就是郯城中丹陽老兵!

    在這場大戰中,王羽隻耍了一個計謀,那就是李代桃僵,瞞天過海!其實這個計謀不難識破,趙雲的輕騎是一人雙馬的配置,雖然在伏龍穀之戰中有所損失,但郯城多少也有些戰馬。而鐵甲什麽的,郯城的武庫中同樣有儲備。

    連隱霧軍全能的特點,曹豹也猜到了,這支軍隊的戰力未必超出其他軍隊很多,但他們的特色就是可以勝任所有兵種,在任何戰場上都能有所發揮!

    曹豹怎麽也想不通,王羽怎麽會想起來訓練這麽一支軍隊,這種特點,怎麽聽,都覺得沒用啊。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場大戰中,這支部隊發揮了奇效,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豹子,別想了,快走吧,咱們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明明白白的在咱們眼前用計,都搞不清楚,還談什麽別的,跑吧,保命要緊!”見他發愣,許耽大聲催促著。

    他現在也沒別的想法了,隻想著保住一條小命。如果能靠出賣曹豹實現這個願望的話,他倒是毫不猶豫的就會去做。隻可惜,從青州軍的喊話聽來,對方已經把他和曹豹的名字並列,當成了首要戰犯。

    這一步踏出,果然沒有迴頭路了。

    他們倆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無論收攏殘軍還是什麽別的,都得依靠曹豹,所以,也隻能共進共退到底了。

    “……嘿嘿,那也未必罷!”憋了半天,曹豹突然咧嘴一笑,嚇得許耽一哆嗦,懷疑是不是對方受刺激太過,已經失心瘋了。

    “豹子,你……”

    “二蛋啊,你還沒看到嗎?那裏……”曹豹的笑聲越來越大,隻是笑得殊無欣喜之意,倒像是在哭一樣,突然他抬手向西南方向一指,嘶聲道:“是闕宣啊!闕宣終於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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