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水發源的東山,當然不是後世因謝安起複而聞名天下的那座東山,而是王屋山北麓的連綿群山中,不太起眼的一座山穀罷了。

    若趕在夏秋之際,此地的景致應當是相當好的。隨處可見溪流淙淙,曲徑通幽處,奇石處處,山徑盡出,更有飛流直下的瀑布激起陣陣水霧,讓人心曠神怡。

    但此刻還是初春時節,沒什麽風景可看,何況眾人心中有事,也沒心情欣賞什麽。特別是趙柳提前探路迴返後,哪怕是最樂觀的人,也頓時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當徐庶風塵仆仆的趕迴來,與眾人匯合的時候,迎接他的,正是一副愁雲慘霧的景象。

    “大家這是怎麽了?”徐庶著實有些吃驚,要不是看看隊伍人數沒少,他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離開的期間,部隊遭遇伏擊什麽的了。

    “這次,麻煩可大了。”潘璋一路叫苦,純粹是性格使然,實際上,他是體力保存最完好的幾人之一。他的牢騷與其說是累的,還不如說是沒酒喝,肚裏酒蟲作祟,饞的。但此刻,他的沮喪卻多了幾分真實的味道。

    “……到底怎麽了?”徐庶驚詫莫名,看向探路的趙柳。

    說話喜歡東拉西扯,經常說不到重點的趙柳也蔫了,他耷拉著腦袋,一開口就嚇了徐庶一跳:“元直將軍,聞喜城已經失守了,楊奉他們被徹底圍住了,哪兒也去不了了,咱們這次算是什麽忙也幫不上了。”

    “早知道,把所有人馬都帶上就好了。”裴元紹懊悔不已的說道。

    管亥晃著大腦袋,給裴元紹潑冷水道:“帶上也沒用,咱們帶出來的都是降卒,跟著壯壯聲勢還行,打硬仗肯定指望不上。再說了,郭太這次全軍南下,連平陽的老巢都讓給匈奴人了,這才換了幾千匹戰馬,搞出了一支騎兵,顯然是勢在必得,咱們這點人,能奈他何?”

    “郭太南下了?”徐庶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事了。

    在出發之前,王羽交代了一些白波的情況,其中就有提到郭太的問題。實際上,郭太才是白波的老大,楊奉等人相當於是分家出來的,隻是他們的地盤更富,人馬也更多,所以外間漸漸將留在白波穀的郭太給淡忘,隻以白波代指占據了安邑一帶的白波軍。

    王羽倒是沒忽略郭太,不過經過了兩年時間,河東的眾渠帥之間到底關係如何,他也沒有準確的情報。畢竟路途太遠了,消息往來非常不便,而且河東局勢對青州的影響又微乎其微,就算是王羽,也不可能在這方麵投入太多資源。

    青州方麵隻收到了西涼軍猛攻河東,白波形勢危急的消息,卻不清楚戰況到底如何,更河東北部腹地的變故,就更不可能收到風聲了。

    幸虧徐庶行事足夠謹慎,不然一行人很有可能在不明真相的時候,一頭撞進敵軍的包圍網中去。現在雖然逃過了這一劫,但河東嚴峻的局勢,卻足以讓人絕望了。

    楊奉、韓暹的領地,主要集中在涑水、姚水兩條河流之間的平原上。

    對西涼軍的防禦,西麵以蒲阪為據點,南麵以運城堡為最後的壁壘。如果楊奉等人能將防禦線維持在黃河北岸的中條山一線,那根本就稱不上形勢危急。

    所以,雖然沒有準確的情報,但徐庶可以斷定,西涼軍的兵鋒一定已經越過了中條山,進逼到了運城了。

    這種時候,聞喜的失守對於白波軍來說,可謂致命一擊。從戰略態勢上,楊、韓白波已經徹底失去了機動的餘地,隻能憑著根本算不上險要的姚水放心和西涼軍硬拚。郭太也是知兵之人,不會隻是幹看著,肯定會在判斷清楚形勢後,采取相應的行動。

    前狼後虎,退路被斷,楊、韓白波的形勢比徐庶出發前所知、所想的惡劣太多了。

    “聞喜到底怎麽失守的?按照主公當年給白波眾將布置的方略,聞喜應該是北方的門戶,有重兵把守的才對。就算郭太與匈奴人做交易,搞到幾千匹戰馬,他的兵馬也不可能一下就變得擅長攻城了啊?”徐庶強打精神,詢問起細節來。

    “俺打聽過了。”趙柳怏怏的說明道:“西涼軍剛發動進攻時,郭太就和楊奉等人聯係,說是白波一脈,同氣連枝,要出兵助戰。但四帥合議後,都信不過郭太,便送了些糧秣過去,挽拒了郭太的提議。”

    徐庶點點頭:“此議甚善。”

    信任意圖不明,先前還是敵人的盟軍助戰,比麵對強大的敵人還要危險。楊奉等人若是答應了,那才真的危險呢。

    “被拒絕之後,郭太也沒有惱羞成怒,依然保持著與安邑的聯係,還開放了絳邑,與南麵互市,用牲畜皮毛兵器之類的東西,交換糧食等物資……這一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年多,其間西涼軍很是打了幾場勝仗,兵鋒一路越過黃河防線,攻克大陽、平路,直逼運城,郭太卻一直沒有趁火打劫的意思,所以……”

    徐庶接話道:“楊奉他們就麻痹大意了?”

    “嗯。”趙柳點頭,嘴角難看的咧了咧:“就在新年前後,西涼軍突然加強了攻勢,西有李傕強渡蒲阪津,連克陽池、解縣,與李樂、胡才隔涑水對峙;南有郭汜強攻運城,守將韓暹數度告急,楊奉率安邑之兵前往救援,結果西涼軍奇兵突出,以樊稠為主將,率領三千飛熊軍奇襲安邑,城池險些易手。”

    隨著趙柳的述說,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出現在徐庶的腦海之中。

    久戰不克之後,西涼軍調整了策略,董卓將董越、段煨調去駐防新安、澠池,繼續互相牽製的同時,對洛陽的呂布采取了全麵的守勢。

    呂布軍兵精將勇,野戰時,縱然麵對兩三倍的西涼軍,也能取勝,身後又有函穀關為憑依,在初平二年年初的一係列戰鬥中,與白波相互唿應,仗打的也是有聲有色。西涼軍三番四次的折戟於函穀關下。

    不過,當董卓改變策略之後,呂布就沒辦法了,董卓把主力騎兵都調去攻打白波了。東線純粹采取守勢,呂布的兵精,但攻城的手段卻不多,更消耗不起,麵對新安、澠池一線的重重堡壘,他也隻能徒唿奈何。

    結果,白波被西涼軍全力圍攻,頓時就左支右絀了。

    無奈之下,帶著一絲僥幸心理,楊奉等人將聞喜的兵力也抽調一空,全力支援前線,勉強維持住了陣線。誰曾想,郭太隱忍一年,等的就是這一刻,聞喜的援兵剛到前線,後方就傳來了郭太突襲聞喜,城池易手的消息。

    可以說,楊韓白波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守不住也跑不了,反擊更是無從說起,除了等死,也隻有向兩路敵軍的某一方投降的命了。

    此番的救援任務之所以委任給徐庶,就是因為路途遙遠,青州無法以大軍來援,隻能依靠白波自身的力量。現在白波的力量被削弱到了極致,兩路敵軍,哪一方也不可能放過嘴邊的肥肉。

    董卓出身差,但見識並不差,他很清楚人口的重要性,甚至還懂點經濟,否則也不會進了洛陽沒多長時間就鑄幣賺錢了。郭太更不用說,這幾十萬軍民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原來的舊部,兩邊都沒有放過對方的道理。

    在這種時候,徐庶最初依靠謀略和外交,用土地換安全的計劃自然也無從提起了。

    弱國無外交,白波還沒自成一國,但道理卻相同。現在的白波,差不多已經是展板上的肉了,還有什麽好談判的?

    “現在,白波已經徹底放棄了外圍據點,盡數迴縮到了猗氏、安邑、運城中間的狹小地帶之中,被西涼軍和郭太一南一北圍得死死的。別說把他們救出來帶走了,想和他們取得聯係都難。”

    趙柳一臉憤恨的說道:“郭太那廝殘暴得很,聞喜這幾年都太平得很,郭太一進城,竟然放任軍隊肆意掠搶了三天!把好好一個繁華縣城,搞得和鬼蜮一樣。眼下這春光正好的時節,走在街巷上都看不到幾個人!讓他行惻隱之心,網開一麵怕是不可能了。”

    徐庶沉吟道:“郭太與西涼軍並非一路,也沒有統屬關係,正是二虎競食之勢,若是處置得當,說不定可以……”

    白波縮成了一團,雖然無力反擊,也無望突圍,但兵力更加集中,防線也變得更堅固了。西涼軍屢屢戰勝白波,靠的主要還是騎兵的機動力,麵對白波的緊密防禦,想必一時也攻不進去。

    白波最終能堅持多久,隻取決於白波的軍心和糧草儲備。

    隻要他們不會立即崩潰,應該就有用計取事的機會,徐庶認為,目前的首選,應該是離間計。

    “隻怕很難……”趙柳卻不這麽想,見徐庶疑惑的望過來,他苦笑一聲道:“這些情報,都是從前縣衙中的同僚告訴俺的,因為郭太在城中大掠,很不得人心,所以對他不滿的人很多,俺那同僚還說了一個秘聞……”

    “你說。”壞消息太多,徐庶覺得自己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聽說郭太和長安的某些大人物有了聯係,正在圖謀什麽大事……元直將軍,您想想,如果郭太投了董卓,他們不就是一夥兒的了嗎?還怎麽挑撥呢?”

    徐庶心念電轉,猛然間,麵色劇變,大叫一聲:“不好,這下真的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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