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之中,時間過得最快,就在清場結束,新城奠基方興未艾之時,元宵節到了。

    元宵節是華夏的傳統節日,在漢文帝時,官方便已正式將正月十五定為元宵節。漢武帝時,天子會在正月十五這一天祭祀‘太一神’。

    節,是佳節;

    主人,這是群雄之中舉足輕重的王羽,不但他邀約的三路諸侯及時趕到,中原群雄也都派了心腹之人來參與這場盛會。

    似乎受到了盛大氣氛的影響,這一天,天公也來作美,將大好的明媚春光灑遍了大河兩岸。

    從三天前開始,渡口上的渡船就忙碌了起來,往來穿梭著,將一批批的貴客和他們的車馬隨從由南岸送到北岸,引領到高唐城北的大營中去。

    將軍府的幕僚一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冀州的降臣們倒是有了用武之地,把接待工作承擔了過去。華夏人注重禮節,青州卻重實效,但凡是融入這個體係的人,都不大看重繁文縟節,而是更重視效率。

    王羽舉行的這場閱兵,其實和青州內部的氛圍頗有些相違,畢竟眼下的青州,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生產恢複上,田豐和糜竺恨不得把一個錢掰成兩半用,哪有閑錢來搞這花架子。

    隻是考慮到這場盛會祝捷、慰靈、耀武、會盟等多重意義,幕府內部才沒什麽異議。

    不過,青州的節儉——或者說摳門之風,到底還是體現在了很多細節上。

    燈籠倒是掛了,但遠談不上張燈結彩,頂多就是應個景而已;

    接待的人倒是不少,規格卻遠算不上隆重,田豐、賈詡、國淵等青州重臣一個都沒出麵,活躍在接待行列的,地位最高的就是負責外交的孔融了,在他號令下奔走的,則是辛評、陳琳這些人。

    招待多少也有些簡陋,除了就地取材的各式馬肉料理,倒也有些山珍海味。

    公孫瓚在平原等了二十多天,很無聊,於是帶著親衛到處遊獵,很有些收獲,看了王羽擬定的款待菜單後,大吃一驚,趕忙將這些獵物提供了出來,以免招待的規模太過寒酸。海味則是青州水師在海裏打撈的魚蝦,算不上很新鮮,隻是聊勝於無了。

    公孫瓚對此頗多腹誹,當麵抱怨說,王羽招待諸侯使者的東西,不比士卒平時吃的強多少,以青州的富足,實在太也寒酸。

    而王羽振振有詞的反駁說,與子同衣,與子同食,本就是為將者的準則,自己和士卒吃的一樣,有什麽可丟臉的?至於諸侯的使者,他們應召而來,各有目的,但沒人是為了來吃飯喝酒的,而是懾於青州兵威,不得不來。既然如此,還費那麽多周章幹嘛?

    公孫瓚聽罷,默然半晌,而後長歎一聲,感慨自己蹉跎半生,見事終究還是落了俗套,鵬舉賢弟時刻牢記武將的本分,才是真正的名將之姿。

    王羽當然是要謙遜一番的,他其實就是懶得張羅,又心疼花錢。

    錢花在軍隊身上,能提高士氣,增強凝聚力,提升忠誠度,對戰力的提高大有幫助,也有助於增強軍人在青州社會體係中的地位。花在諸侯使臣身上有什麽用?難道能拉攏幾個高人過來不成?

    招待再怎麽隆重,私底下的算計也不會少,該翻臉時一樣得翻臉,這樣一來,花大價錢招待他們又有何用?沒用的話,幹嘛要花錢?

    他的作風就是這麽簡單直接,但這話傳出去後,卻變了味。

    華夏人的觀念很樸實,一個人若是被公認為好人,那他做的所有事,就都是好事;若是被公認為智慧高深之人,那他的言行,肯定就有其深意;若這個人被認為既是好人,又是智者,那他就可以享受聖人待遇了——具體可參照後世的孔孟。

    如今王羽在青州的威望,就和聖人差不多了,他的言行一經傳出,都會被放大到極致。

    他和公孫瓚的這番對答就在軍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聽說寒酸的招待規格背後還有這樣的深意,將士們無不感動莫名,連兩路盟友軍中也是交口稱讚,可算是意外收獲了。

    當然,對此在意的,隻是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卒,眼下,軍中的高層都就另一個話題議論紛紛。

    “參與者得利,就是王霸之道,子龍、瘋子,你們不覺得,主公這話聽起來淺顯,深思時則高聲莫測嗎?”

    太史慈與趙雲、秦風一道等候在大營北門,身上衣甲鮮明,在朝陽的映射下閃閃發亮,身側是兩排肅立的士卒,三百人的隊伍,排出了幾十步遠。

    此刻,這位青州第一悍將正側著頭做深思狀,任由明媚的春光灑在臉上,將他那張很有男人味的臉映得更加菱角分明。

    “這有什麽好高深莫測的,打仗是為了幹什麽?不就是為了撈好處嗎?要是參戰就有好處拿,那誰不願意打仗啊?”

    秦風撇撇嘴,指著北方大聲訕笑道:“你看看塞外那些胡人,不就是這麽迴事?打進邊關,就能隨便搶,隨便拿,搶到一次的收獲,就能頂得上在塞外放半年羊,有人振臂一唿,豈有不萬眾響應的道理?這個啊,就叫參與者得利。”

    “對哦。”太史慈眼睛一亮,兩手一拍,讚道:“瘋子,你也很聰明麽,商君書上說聞戰則喜,可不就是這麽迴事麽?當年的強秦還不就是這麽橫掃六合的?哦,那也不對,若是這招好使,秦國怎麽後來又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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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誰知道呢。”秦風撓撓頭,他自幼從軍,在草原上打了二十年的仗,對胡人倒是熟悉得很,商君書什麽的,則聽都沒聽過。

    “暴秦……”趙雲開始隻是聽著,兩人問他也不答話,直到兩人都在撓頭,他才開口道:“應該沒能將此策貫徹到底,或者說商君與主公的觀點隻是表麵相似,實則不同。”

    “怎麽個不一樣法?”太史慈追問。

    早在青州新政施行之初,王羽就提出了‘屯田、尚武、養士’等多個理念,施政過程中,又有抑製豪強等諸多變革之策。不過,這些理念和政策算不上什麽創新,隻能說是將前人的良法照搬,用以恢複青州的生產、民生罷了。

    而在數日前的那場論對中,王羽卻提出了一個核心思想,表示青州新政的內容,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為最終目標做鋪墊的,這就很值得關注了。

    正如秦時商鞅確立的“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漢初的‘無為而治’,武帝時代起的‘中央集權’,隻有有了核心理念,施政才有脈可循。

    因此,消息一經傳開,無論文武,青州高層都在討論這個話題,猜測著青州的未來,應該是個什麽走向。

    性子最急的太史慈甚至跑去找王羽當麵問詢,隻可惜,一向直截了當的王羽,這一次卻玩起了神秘,無論誰去問,都是笑而不語。

    一來一去的,這個話題倒是越發的引人入勝了。

    “秦國軍隊的功勳製度很完善,故而在戰場上,一直能做到將士用命,奮勇作戰。但與戰爭相關的後勤部分卻是割離開的,主公曾經說過,說秦國的工匠,是很神奇的一群人,他們製造的弓弩、箭矢,幾乎達到了標準化的程度……”

    秦風眨眨眼,插嘴問道:“標準化?那是什麽?”

    “就是……”趙雲也有些撓頭,主公的這些新名詞用的時候很好用,解釋起來卻很麻煩:“就是不同的工匠做出來的東西都差不多,用的工序也差不多,連耗費的時間都差不多,就可以稱之為標準化了。”

    “聽起來也沒什麽嘛……”太史慈二人對視一眼,都很茫然:“這有什麽好處麽?”

    “當然有好處了。”趙雲耐心的給這倆求知欲很旺盛,但對細節向來不求甚解的同袍解釋著:“這樣做出來的東西,就可以統一使用,後勤的壓力會減輕,而且重複同樣工序的工作,往往也更加有效率,還有……”

    趙雲可比這倆家夥好學多了,記性也好,把從王羽那裏聽來的東西,加上自己的理解複述出來,聽得太史慈二人一愣一愣的。

    “秦國的工匠生產效率很高,工作也很拚命,但他們卻無法從戰爭中得到任何好處,隻能是被當做奴隸對答,努力工作隻是為了活命。這樣的人,和被抓壯丁,逼著上戰場的人有什麽兩樣?”

    “此外,秦國的後勤補給也很成問題,除了因糧於敵之外,出征之前,將士多要自備糧秣和武器裝備。雖然他們有因戰功而授的爵位和土地,但戰爭給他們帶來的壓力還是很大的。若是速戰速決還好,如果戰場綿延數月,乃至數年,秦軍的士氣和鬥誌就會飛速下降。”

    “哪支軍隊不是這樣?”太史慈又有不同意見了。

    “不一樣的。”趙雲正容道:“史籍上都說,秦軍在戰陣上,兇猛若虎狼,時常可見悍卒肋下夾著俘虜,腰間掛著首級,依然奮勇衝殺向前,故而六國合縱亦不能當其鋒銳。可是,一旦相持日久,秦軍的士氣下降,每每都快過其他軍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征百越的那幾十萬秦軍了……”

    秦軍南征是曆史上的一個謎團,史籍上的記載很模糊,既無法確定其確切人數,也無法確定這支軍隊的戰績。唯一可以確認的,就是這支軍隊一去不迴,哪怕是在中原烽煙四起,帝國風雨飄搖的一刻,這支南征大軍也沒有一兵一卒北上。

    秦軍不耐久戰的例子很多,趙雲特意以此為例,當然不是為了引起爭論,而是他揣摩王羽所說的國策的真實用意,得出了自家主公有意效法秦國,又發現了秦國軍政的弊端後,打算改良後實施的結論。

    他認為,一統中原後,自家主公很可能也會發動南征北討的戰爭。

    最後,趙雲如是總結道:“所以,參與者得利,值得是廣泛的參與者,不光是軍隊的將士,後方的工匠、商旅、官吏,甚至農夫,隻要為戰事出過力,就能得到豐厚的迴報。”

    “……那是怎麽個景象,俺想象不出。”太史慈認真想了想,卻怎麽也想不出,這個社會體係到底要如何運行:“子龍,你知道嗎?”

    “我也想不出,完全找不到可以參考的先例。”趙雲聳聳肩,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說不定主公也沒完全構思好呢,不然也不會隻是吹風,卻不肯道出細節了。”

    “有可能。”太史慈點點頭,眼中帶了一絲憧憬:“這法子聽起來倒是挺不錯的,要是打仗就有好處,所有人都有好處,不就一直能向外開疆拓土了嗎?這仗可有的打了。你們說,主公這腦袋是怎麽長的?怎麽總是能想出這些匪夷所思,卻又很神奇的辦法呢?”

    “……”這種問題當然沒人答他,眾人很是沉默了一陣子,直到正北方傳來一陣車馬粼粼的響聲,三將才猛然驚醒似的舉目遠眺。

    “來了?”官道上殘雪未消,白色下麵倒是有了幾點綠色,但太史慈說的來了,可不是春天的腳步。他和趙雲不是沒事跑出來閑聊的,而是為了迎接當朝大司馬,幽州牧劉虞!

    “應該是了。”秦風久在塞外,眼力很不錯,遠遠看到了天邊那一條黑線。

    太史慈的好奇心又起,一邊眯著眼眺望,一邊問道:“他來的排場應該很大吧?某聽說當年先帝在平樂觀演武,在點將壇上建了十二重華蓋,蓋高十丈,還有九重華蓋的小壇,場麵很是了不得呢。”

    秦風嘴角一挑,笑容中帶了幾分嘲意:“那你可要失望了,劉虞不是先帝,他的好名聲可不是憑空來的。”

    “不會吧?”太史慈有些無法置信:“他五天前就到了廣川,磨磨蹭蹭的等到今天才出現,難道不是為了擺架子,秀排場?”

    秦風搖搖頭,語氣中帶著股莫名的味道:“總之,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見他這副神情,太史慈也不再追問,凝神觀望等待。

    再過片刻,劉虞一行人終於靠近了。在看清楚劉虞的隊伍之前,率先傳來的,是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沒等太史慈表示驚訝,就看見蜿蜒而行的隊伍中間,搖搖晃晃走著的,竟然是輛牛車!

    沒錯,就是一頭老牛拉著的車。

    “那是……”吃了這一驚,太史慈的反應慢了一拍,先發出驚唿的卻是一直很沉穩的趙雲。

    “什麽?”

    趙雲一臉訝色,眼神凝重之極,指著隊伍最前列,遲疑道:“大哥,秦兄,你們看,走在最前麵那名武將,似乎就是麹義啊!”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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