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天色如鉛,一眼望不到邊的曠野上,一追一逃的兩股人潮同時停下了腳步。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笑,但注意力無疑都集中在了戰場中央,那裏,一支規模小的可以忽略的騎兵,正以視死如歸般的氣勢在狂飆猛進。

    天色不怎麽好,像是要下雪的樣子,說不定還是場大雪,畢竟入冬以來一直就沒怎麽下過雪。曹仁的心情卻很不錯,正是這場即將到來的大雪,徹底斷送了敵軍逃亡的希望,要麽進城等死;要麽拋下百姓,自行逃亡;要麽就是現在這樣。

    留給敵人的選擇很少,現在看來,敵人選擇了代價最大,最衝動的那個。想想也是,上行下效,那王羽本人就是個寧折不彎的,太史慈更是青州武將之中,作風與王羽最為相似的一個,他的選擇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進城,就是徹底放棄主動權了,短期內沒有援軍趕到,百姓就會徹底崩潰,到時候連拚命的機會都不會有;放棄百姓是最現實的選擇,對青州來說,無非是王羽先前塑造的名聲受到一定損害。

    王羽的名聲已經很好了,這點損失,其實算不得什麽。何況,事後也能通過種種手段加以彌補,比如亂戰一起,隊伍被人潮衝散,隻能自行殺出重圍之類的。

    隻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事後誰又會為一群草民出頭,質疑如日中天的冠軍侯呢?

    至於最後的那個選擇……

    “窮鼠噬貓!”曹仁冷冷一笑,給出了評價。

    這是最傻的選擇,別說隻是個太史慈,就算是楚霸王再世,眾寡懸殊之下,還不是隻有敗亡一途?三百騎兵而已!

    他轉向張楊,語氣平和的說道:“張使君,看來敵軍先前用的果然是疑兵之計,所謂兩軍合流,分進合擊,不過是敵將虛張聲勢罷了。”

    “子孝說的是……”張楊滿心都是苦澀。

    好歹是一方諸侯,他也不笨,在追擊的途中他就意識到自己被人給耍了。從頭到尾,他麵對的隻有這三百騎兵,結果,他先是折了大將楊醜,三千精銳被一掃而空,隨後又被嚇得躲進東武城,倉惶求援,這臉麵算是徹底丟光了。

    光是折了麵子,當然沒什麽,不過,此事若是傳出去,影響可就大了。

    這時代,名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位置越高,越是如此,隻有皇帝不在這個規律之中。作為有望問鼎天下的諸侯,這一仗,足以將他牢牢的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使君無須煩惱。”曹仁寬慰的一笑。

    他此番來援,就是存了拉攏之心,當然不會主動給張楊添堵,破壞兩家的關係。他提起此事,無非是先抑後揚,多賣一份人情給張楊,將拉攏做到實處罷了。

    坦然迎著張楊質詢的目光,曹仁從容一笑道:“使君須知,王羽在平定青州前後,收降了不少黃巾餘孽,待之甚為寬和。此番太史慈禍亂清河,煽動民眾,未嚐不是以這些人為臂助……”

    話未說盡,張楊眼睛已是陡然一亮:“子孝的意思,莫非是……”

    曹仁目視張楊,抬手一指,很確定的說道:“這些暴民之中,很可能混有大量的黃巾餘孽,也就是說,使君先前麵對的不僅僅是太史慈的三百騎兵,而明暗兩股敵軍,明是太史慈,暗是數千黃巾餘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張楊大喜。

    他當然知道曹仁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之前的幾場戰鬥中,真正持刀而戰的,隻有太史慈的騎兵,民眾不過跟著搖旗呐喊罷了。或許有黃巾出身的將校從中煽動組織,但所謂數千黃巾軍雲雲,那是肯定不會有的。

    不過,若是用這個理由來開脫,自己這一仗輸的就不那麽窩囊了,至少不會成為經典戰例以及笑柄,為天下人所傳誦。

    當然,這需要一定的輿論支持,無疑需要曹仁的配合。

    首先就是要把青州一方的當事者都殺光,曹操在兗、豫二州的勢力已經漸漸穩固,隻要他肯出門幫忙,其他人不信也得信了。

    這樣會欠對方一個大人情,不過這也沒什麽,這次河北大戰,袁紹和王羽戰了個昏天暗地,最後八成是兩敗俱傷的局麵。就算袁紹真的解決了王羽,占據了青州,善後問題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這個時候,找一個新的有力靠山,就很有必要了。最好是能在兩強之間周旋,兩麵討好,兩不得罪,等到形勢明朗之後,再做出最終決定。

    想到這裏,張楊更不遲疑,恭敬道:“子孝將軍此番凱旋後,莫忘了替某向曹將軍致謝,今後曹將軍但有所命,盡管吩咐即是。”

    曹仁擺擺手,滿麵帶笑:“張使君太客氣了,亂世求存,本就該守望相助,若非王羽太過囂張,欺人太甚,我家主公原本也不會起兵討伐。都是大漢的臣子,豈好同室操戈呢?和衷共濟才是正理麽。”

    “是極,是極!”曹仁這話前後矛盾,但張揚卻聽得心領神會。

    外交任務圓滿達成,呂曠兄弟也被成功調略,眼見著又能斬除王羽一臂……此番增援行動,成果極為豐碩。隻待袁、王兩家拚得兩敗俱傷之後,天下就再沒人能擋得住自家主公崛起的勢頭了。

    曹仁縱聲長笑,意氣風發的一揮手,大喝道:“張使君,且看曹仁破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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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令旗搖動,號角長鳴。

    前陣的八百步卒離陣而出,排成整齊的方隊,放平長矛,築成了一道鋼鐵之林,迎向了疾衝而來的青州騎兵。

    兩萬打三百,優勢很大,可畢竟不能把兩萬人都調遣上去圍攻,發揮不出兵力不說,而且很容易把自己的陣勢給攪亂了。

    等著太史慈自己衝陣,以逸待勞倒也不錯,可若是敵軍中途轉向,玩起騎射牽製那一套,卻也麻煩。兵越多,周轉就越慢,萬一真給對方找到機會,衝到中軍附近,那可就丟人現眼了。

    實際上,青州騎兵現在走的,就是一條弧線。仗著精良的騎術,即便在疾馳之中,他們也始終不斷的在變向。曹仁雖然也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但他依然把握不到太史慈的攻擊目標。

    放任敵軍這麽衝過來,說不定還真會被搞出點狼狽來。

    先示之以恩,然後炫耀兵威,這樣才能給張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進而將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所以,這一仗必須要打得積極主動,漂漂亮亮的贏下來。

    迎擊是唯一的辦法。

    漢朝兵製以二五的倍數為計算方式,一部四百人,是大軍作戰時最基本的編製單位。曹仁調遣了兩部長矛手迎戰,倒也不能算是輕敵了,畢竟長矛兵對輕騎兵還是很有克製效果的。

    “出陣迎戰?”太史慈可不這麽想,看到離陣而出的兩部兵馬,他長嘯一聲,竟是放棄了之前走的弧線,直直的撞了上去,吼聲如雷:“就這點人,也敢出來送死?”

    像是迴答一樣,蕭蕭的羽箭聲猛然在曹軍陣中炸響,羽箭亂如飛蝗,急如暴雨。憑借遠勝騎弓的射程,曹軍的弓箭手肆無忌憚的發動了第一波猛攻。

    青州軍固然勇猛善戰,可兗州軍同樣有自己的榮譽。鼓聲、風聲、馬蹄聲、號角聲,交織在一起,對於生與死之間博殺的雙方而言,甜美如歌。

    “加速,加速,不用跟他們糾纏,別停,隨我攻進去!”太史慈大聲唿喝著,青州軍人少,又沒攜帶紙甲,對射是不利的。這場戰鬥的勝算極其渺茫,唯一的取勝機會,唯有用最猛烈的勢頭,直擊中軍。

    速度,就是生命!

    “前進……全速前進!”騎兵們緊緊貼在馬背上,將手中的騎盾斜斜舉起,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衝過死亡箭陣,隻有衝過死亡箭陣,才能避免傷亡。當前軍的十幾排士兵越過敵人的強弓射擊範圍之後,就輪到他們發威了。

    兩軍相距五十步。

    “上箭……”太史慈猛然仰身而起,一手舉槍,一手揮戟,雙臂展開,槍戟化成了暴風,將迎麵射來的箭矢吹得七零八落。

    狂奔中的前兩排士兵突然放下盾牌,拿起了騎弓,後麵幾排已經脫離強弓射擊範圍的騎兵戰士們引弓待********準射擊,放……”太史慈縱聲狂吼。

    弩箭撕破空氣的嘯叫聲淒厲而刺耳,它們平行地飛入空中,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射向對麵嚴陣以待的長矛兵們。

    血光飛濺!

    霎那間,兗州軍迎戰的隊列中倒下了數十名戰士。

    五十步的距離眨眼飆過,刹那間,戰場上好象失突然之間去了所有的聲音,戰馬奔騰的轟鳴聲,雙方士兵的吼叫聲,長箭的唿嘯聲,戰鼓聲,牛角號聲,全部消失了,歸於一片沉寂。

    迴蕩在曠野上的,隻剩下了撞擊聲,驚天巨浪撞擊在堅硬如鐵的礁石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踏陣!”太史慈一馬當先,揮戟砸開了刺過來的幾柄長矛,長槍電閃的同時,胯下的黃驃馬做了個匪夷所思的動作,在狂奔之中,它居然飛躍而起!

    越過了有些零落的長矛陣,太史慈連人帶馬撞進了人堆裏。

    落地的一刻,黃驃馬伸直了前蹄,重重的踩在了一名隊率的胸口。幾乎在同一時間,太史慈右手長戟橫揮,左手長槍往腰間一掛,在背後一抹,“嗚嗚……”催魂斷魄的唿嘯瞬間響起。

    說來話長,實際上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太史慈人馬齊上,左右開弓,硬生生在長矛陣中砸出了一個大大的豁口。

    “無歸!”身後,鐵騎如潮水般狂飆猛進,將主將砸開的缺口,越撕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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