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聯軍匯聚酸棗以來,酸棗城內,便呈現出了一片蕭索景象。

    對百姓來說,兵災,是世間最可怕的災難,沒有之一!

    絕大多數人都出城避難去了,隻有那些實在無處可去的貧民,以及少數大戶人家,才留在了城中。前者是無可奈何,隻能盼望奇跡的出現;後者則是心裏有底,無論世道怎麽變化,他們都可以安然無恙,因為他們有財有勢有人脈!

    不過,近幾天來,大戶們也開始心神不定了。原因很簡單,比他們更有權勢人脈的五位大臣,正麵臨滅頂之災,士人的身份,已經不再是免死鐵券了。

    如果說操刀的是董卓那種粗鄙武夫,還好理解,但這一次,要殺人的,卻是同為士人的眾名士們,酸棗城內的豪強,一時也是人人自危,大有兔死狐悲之意。

    其實,消息原本傳的沒這麽快,但縣衙大牢裏,不絕於耳的罵聲,已經說明了一切。消息早就已經傳播了全城,甚至擴散到了整個陳留國。

    “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表麵銜奉王命,不敢玷辱。實則不過嫉妒董卓,意圖效仿罷了,都是一丘之貉,如今更是擅囚國家大臣,意圖謀害,此等之人,還敢談什麽王佐大義?”

    罵的最兇的,就是胡母班。盡管這次出使,並不是以他為主,但他卻是最激憤的一個。

    當年他和張邈等人並稱八廚,就是因為他們仗義疏財,在黨錮之禍中,靠著義憤和錢財,救過不少士人,人緣極好,他自己也深以為傲。

    誰想到,以朝廷的名義出使,卻落得這般田地,他既羞且怒,正是氣不打一處來。

    被罵的狗血淋頭,但王匡依然苦口婆心的勸著:“季友,你稍安勿躁,渤海隻是傷心與家人慘死,一時激憤罷了,匡和諸君會努力勸說他的,你就不要火上添油了。”

    “激憤?董卓入朝,好歹還是奉了故大將軍的命令,卻不知袁本初奉的又是誰的命?三公?笑話,三公好端端就在洛陽,何時何地,將命令傳達於何人?又是何時,方才到了袁本初手裏?”

    名士暴走起來,狂勁都差不多,胡母班的言辭倒是沒有禰衡那麽刻薄,但也很有點不分敵我的意思。

    “袁本初無端生事,咎由自取,害了袁公一家。公節你呢?你又是奉了誰的命令,先在河內橫征暴斂,暴虐害民更盛董卓,然後又屯兵渡口,劍指洛陽?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行為形同叛逆嗎?洛陽軍民一夕三驚,皆因你而起嗎?”

    他越罵越激動,最後站起身,指著王匡的鼻子喝道:“尤為可恥的是,你遣子行兇,卻又處事不周,隻傷了董卓一耳,未曾斬草除根,如今董卓兇焰更盛,朝野荼毒,都因你父子而起!你還有臉來勸我?還不速去,免再遭辱,傷了兩家親緣!”

    王匡勸不動妹夫,隻能歎口氣,訕訕而退,身後,胡母班猶自叫罵不絕。

    一出門,於禁就迎了上來。

    “主公,您還是不要再來了,尊使心誌甚堅,遠非言辭所能動,反而您輕車簡從而出,容易給人留下可趁之機。”

    王匡搖搖頭,“本初隻是一時傷心,怒生惡言,並不是真的要對我怎樣,不過,季友就……”說著,他又是一聲長歎。

    於禁沉聲道:“主公放心,公子已經得信,說不定已經在迴營的路上了,有公子在,一切難題都當迎刃而解。”

    “什麽?鵬舉要迴來?”

    王匡臉色劇變,頓足道:“他迴來做什麽?以他的脾氣,迴來隻會添亂啊!而且,他迴來了,虎牢關怎麽辦?進兵洛陽之事又當如何?因私情而廢國事,這又豈是臣子所為?”

    “……”於禁不能答。

    按照王羽事先的布置,和他一貫的風格,這次迴來,八成是要大鬧一場,說不定還要搶人什麽的,所以,於禁已經做好了翻臉動手的準備。

    不過,搶人容易,善後就麻煩了。

    王匡的擔憂,於禁是明白的,但他沒多做考慮,那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按照主公的交代,他隻要練好兵,做好保衛工作就可以了,大局戰略什麽的,隻要信任主公,奉行不悖即可。

    王匡也沒指望得到答複,相處這些天,他已經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屬下很熟悉了。

    正如王羽所說,此人性格嚴謹,做事井井有條,表麵上的確不出彩。可是,但凡懂些兵法之人,看過於禁練兵的成效,以及布置的營盤和警戒線,就會知道,什麽叫做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對此,王匡也隻有驚歎感慨的份兒了。

    他聽管家王朗說過,王羽當日挑人的時候,就是在人群裏隨意走了一圈,然後隨手點出一人,問了個名字,結果就挑出來這麽一位堪稱名將之人。

    是運氣?還是眼光?隻有變得高深莫測的兒子自己才知道,老王匡無暇深思。

    實際上,若不是胡母班之事牽涉太多,後果太嚴重,他原本不打算再插手家事,尤其是軍務。兒子做的很好,隻要交給他就可以了。

    可胡母班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恐怕……唉!老王匡再次歎了口氣,舉目希望,隻見殘陽如血,天空陰霾,他的心情越發的沉重了。

    因為心情太過沉重,所以他並沒有留意到,於禁臉上不動聲色,但手卻一直按在刀柄上!從手背上的浮現的青筋可以看出,他握得相當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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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信號,接到信號的泰山兵,都打起了全副精神,手中的強弩上,雖然還沒放上箭矢,但弓弦卻早已張緊,隨時可以進入戰鬥狀態!

    劍拔弩張!

    於禁的嚴陣以待,並非無的放矢。

    路邊的一處院落中,正擠滿了人。

    一眼望去,盡是形容彪悍的甲兵,逢紀混在其中,顯得分外瘦削。此刻,逢紀也是手握劍柄,滿臉急切,一副恨不得破門而出,大開殺戒的樣子。

    “怎麽樣?有沒有機會?”

    他問詢的對象,是個軍將,後者站在牆角,借著屋簷的掩護,窺看著外麵的動靜。他半晌沒出聲,直到外麵的腳步聲漸遠,他這才轉過身來,輕輕搖了搖頭。

    “還是不行?”逢紀很不滿的說道:“高將軍,主公可是吩咐了,不要怕事情鬧大,隻要能拿下王匡,就算付出一定代價也在所不惜。”

    “元圖先生,非是末將怯戰,不遵從主公的命令,實在是敵人戒備森嚴,無隙可乘。”

    那武將微一皺眉,不過還是耐心解釋道:“酸棗城的城防,畢竟控製在張邈等人手上,末將的兵雖多些,但麵對嚴陣以待的敵人,卻也無法搶在張邈幹涉之前,速戰速決。何況,敵將雖是無名之人,但觀其軍容可知,他治軍的本領卻非同一般,倉促出戰,或許反為所敗亦未可知。”

    說著,他一拱手:“元圖先生,若是你一力承擔後果,那末將便遂先生所願,這就追擊王匡如何?”

    早在輔佐袁紹前,逢紀就已經是南陽有數的名士了,脾氣大得很,哪裏受得了一個武將的頂撞,哪怕對方說的在理也一樣。

    “哼!”他怒瞪了那武將一眼,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了。

    “高大哥……”周圍士卒都有些擔憂的看著主將,他們不知道那位元圖先生到底哪裏厲害,但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名士確實很厲害,否則怎麽會得到四世三公的袁家人的看重?

    自家主將惹怒了此人,難保對方不報複,行伍出身的武將,哪怕武藝再好,又怎麽當得起名士一怒?

    “隨他去,我高覽還沒下作到要靠拍馬奉承升官發財的地步!傳令下去,收兵迴營。”

    “喏!”

    ……

    “稟報主公,王使君已經從西門離開,跟城外的大隊人馬匯合,渤海兵馬也收兵迴營,從東門出去了。”

    “唿,還好,總算沒動手……”張邈鬆開捏著眉頭的手,長長出了口氣,隻覺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諸侯們原本就有諸多不和,如冰層下的暗流一般湧動著。虎牢大捷就像是一柄大錘,直接把冰麵砸破,將暗流顯露出來;而朝廷的使者,更是如同在烈火上澆油,一下就把聯盟推向了崩潰邊緣。

    今天這種劍拔弩張的場景,並不是張邈第一次經曆,但每次都讓他心驚肉跳的。

    他現在還能憑借東道主的身份,和相對雄厚的實力,讓衝突雙方有所顧忌。但這種對峙持續的久了,難保不發生意外,一旦打起來了,他一樣無法置身事外,隻能選一邊加入,這才是最讓他頭疼的。

    從本心來講,他更願意選擇王匡這一邊,他跟王匡是故交,與胡母班的交情也不淺。雖然王羽的功勞讓他有些眼紅,但也就是眼紅而已,離反目成仇還遠著呢。

    對袁紹,他就是純粹的不滿了。

    袁紹素有名望,他原本也是很敬重對方的,可是,袁紹打著盟主旗號辦的這些事,實在讓人無法信服。就算要爭功,要火並,也得等打進洛陽之後啊,現在就抽後腿,算是個什麽章程?

    盡管如此,但他還是不希望真的內訌,這不是哪一方會贏的問題,而是一旦開始內訌,勤王大業就會中途夭折。袁紹等人都不用搞其他小動作,他們隻要各迴轄地,聯盟就得分崩離析。

    韓馥迴到冀州,袁紹迴到渤海,公孫瓚還敢繼續逗留嗎?

    孔伷、劉岱迴到豫州、兗州,陶謙能沒有後顧之憂?

    河內軍也一樣,上黨太守張楊跟袁紹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王羽再牛,他敢放任張楊在河內盤桓麽?

    最後,也隻有袁術沒什麽隱憂了。

    可是,袁術倚為幹城的孫堅在梁縣被打得全軍覆滅,即便僥幸生還,想重振旗鼓也不知要等到何時了,沒了孫堅,袁術還能有什麽作為?

    到時候,張邈這一路人馬就是孤軍,要麽放棄,要麽孤軍深入。所以,有可能的話,他還是想把聯盟維係住。

    然而,事與願違,好容易送走了搞不清狀況的王匡,和心懷叵測的逢紀,壞消息卻依然不放過張邈。

    “報……主公,洛陽有信,董卓在朝會上提出了遷都之議,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力阻而不得,如今洛陽已經一片大亂,百姓紛紛外逃!”

    “什麽?”張邈大驚,這個消息來得真是太不是時候了,簡直就是重重推了聯軍一把啊!

    “報……主公,袁渤海升帳,召各路諸侯前往議事!”

    “……”張邈遍體生寒,袁紹此舉,分明是要攤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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