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切地盼望著可以經曆一場放縱的快樂,縱使巨大的悲哀將接踵而至,我也在所不惜。

    ——太宰治

    1

    “我覺得我們現在用科學解釋的現象,都是自然思維之內的自圓其說,其實還有很多解釋不了的東西。”大寶一邊翻閱著卷宗,一邊說道。

    一上午,我們收了六起傷情鑒定。

    即便是每天都賣力地工作,獲得的認可度還是很少的。我們這種經常會出差辦理命案的警種,其實工作絕不僅僅是這些。傷情鑒定、骨齡鑒定、組織病理學鑒定、信訪複核、科研、培訓等等一大堆工作都壓在我們這個並沒有幾個人的部門。

    因為傷情鑒定的受理必須有兩個鑒定人,所以我們隻有在不出差的工作時間才能來受理公安廳複核的傷情鑒定。出差頻繁的我們,總是做不到第一時間接受委托來進行鑒定,有的甚至還會被拖延個十天半個月。

    因為這些拖延,別說鑒定結果對當事人不利了,即便是有利的結論,都會被冠以“拖遝”的名頭。更有甚者,我們還因為沒有第一時間受理鑒定而被投訴,然後被督察部門調查。

    為了讓這不愉快的事件不再發生,我們就把出差辦案以外的所有工作時間,都安排滿了受理鑒定工作。半天受理好幾起傷情鑒定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然而,受理後的煩瑣程序和對疑難鑒定的會診工作,會耗費更多的時間。

    一上午被被鑒定人吵得頭昏腦漲的大寶,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你什麽意思?”我合起鑒定卷宗,抬頭問道。

    “他是在說一些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案件吧。”韓亮這個“活百度”來了興趣,說,“比如紅衣男孩啊,南大碎屍案啊什麽的。”

    “這有什麽不能解釋的?”我說,“那不過是網絡妖魔化了,其實都是可以用法醫學知識解釋的啊。”

    “不是,我說的是這種巧合。”大寶揚了揚手中的案件登記表,說,“你看,前一段時間,因為鼻骨骨折來鑒定的,紮堆來,受理的幾個,都是鼻骨骨折;今天吧,來的是手指功能障礙的,一來就是三四個。不管哪一類案件,怎麽都是紮堆來呢?”

    這個確實是我曾經注意過的現象,但要說有多詭異,也不至於,就是巧合罷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看手中的鑒定卷宗。

    “我跟你說啊,你在醫院婦產科實習過沒有?”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神秘兮兮地說。

    這確實是我的弱項。當初在醫院各科室輪轉實習的時候,我唯獨婦產科實習期全部缺席。理由就是,不好意思。後來在找婦產科住院總醫師蓋實習鑒定章的時候,還費了半天的口舌,才算說服了毫不認識我的住院總醫師給我蓋了章。

    “有什麽說法嗎?”這個秘密可不能告訴大寶,所以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我在產科實習的時候啊,隻要那一天那個手術室接生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後麵所有的都是男孩。如果是女孩,則都是女孩。”大寶說,“醫院的護工都在說,都是一船一船拉來的,這一船是男孩,另一船就是女孩。”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啞然失笑。不過我知道,醫院經常會流行這樣的“鬼故事”。

    林濤肩膀一顫,說:“好好的豔陽高照,怎麽又說到這上麵了?”

    陳詩羽看了林濤一眼,沒說話。從她的眼神來看,好似以前的鄙夷,但明明增添了更多的關心。

    大寶嘿嘿嘿地笑著,說:“我在基層的時候,出非正常死亡的現場,也是喜歡紮堆。跳樓的話,一天跳好幾個。溺死的話,也是一樣。”

    “巧合罷了。”我說。

    話音剛落,陳詩羽的手機響了起來。

    雖然之前的幾起案件,都和杜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我們更多的期望,其實還是在陳詩羽的同學們這裏。陳詩羽這個公安大學的大姐大,那些個師弟師妹是真的靠譜。杜洲失蹤以後,對杜洲失蹤現場周圍的調查,基本都是這些師弟師妹進行的。後來案件真是串並案件並且立案調查了以後,即便當地警方也在進行調查,可是師弟師妹們依舊在不懈努力。算是和調查幾名莫名其妙失蹤的女性,以及這些女性和杜洲的關係,形成一個雙管齊下的局麵。

    所以每次陳詩羽的手機響起,我們都會燃起一絲希望。

    陳詩羽表情嚴肅地接完電話,看著我們,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去杜洲失蹤的現場附近去看看。”

    從陳詩羽的表情來看,並沒有什麽好消息出現。甚至說,情況越來越不妙了。

    按照陳詩羽的偵查部署,師弟師妹們主要是對杜洲失蹤現場附近的住戶進行逐戶調查,尋找可疑的人員,也尋找可能會在案發現場看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目擊者。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我們對這條調查線幾乎已經沒有了信心。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便是有目擊者,他的記憶也會出現模糊和偏差,對我們下一步工作的參考價值也會大打折扣。不過,在我們抵達現場的時候,卻得知並不是調查目擊者有了進展,而是又有一個失蹤者浮出了水麵。

    失蹤者叫羅雪琴,女性,22歲,龍番科技大學醫學部醫事法學大四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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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不常見的專業,不像其他醫學生要學習五年才能拿到全日製本科學位,這個專業隻學四年。他們的主修方向是法學,但是又會學習一部分醫學基礎。學校的本意,這個專業就業的主要方向是醫療事務的律師,但實際上,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很多都去了醫療器械銷售公司。

    確實,這個孩子失蹤了一個多月,都沒有任何人報警。不過,這期間,龍番市也沒有出現相似年齡和性別的無名屍體。所以這又是一起莫名其妙的失蹤案。

    羅雪琴是個性格內向、長相不錯的女孩。在她上高三,臨近高考的時候,她的父親因為一次車禍而去世。從此以後,她的母親對生活喪失了信心,開始用酒精和麻將麻痹自己,對羅雪琴不聞不問。甚至羅父的賠償撫恤金,也被羅母在麻將桌上漸漸消耗殆盡。好在羅父生前有一筆不少的積蓄,並且把卡偷偷藏在羅雪琴那裏,所以羅雪琴還不至於缺衣短食,沒錢繳學費。

    師弟師妹們在排查附近住戶的時候,就對羅家的邋遢感到不解。正常的一個母女二人的家庭,都會比較整潔,羅家卻是邋遢不堪,去家裏訪問都沒地方下腳。調查的時候,羅母剛打完通宵麻將,輸了好幾千塊錢,所以對警察的突然到訪氣不打一處來,她告訴師弟們,羅雪琴這個不孝女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往家打電話,也不來給她送錢了,而且,把兩個師弟一頓數落後,關了大門。

    既然羅雪琴不在家裏,又是在校大學生,所以師弟們也就暫時把羅雪琴這條線給放下了。直到排查來排查去,也沒有任何線索的時候,就又想起了羅雪琴。

    前幾天,師弟們趕赴龍番科技大學,尋找羅雪琴想了解相關情況。可是找來找去居然也沒有找到羅雪琴的下落。獲取了羅雪琴的手機號碼後,多次撥打均是關機狀態。這時候,師弟們覺得,羅雪琴也失蹤了。

    畢竟是大四下半學期了,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更多的學生則自己聯係了實習單位,一方麵可以實習,另一方麵也算是賺點錢。所以,即便是羅雪琴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和任何人聯係,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異常。

    大家對這所學校對應屆畢業生的管理之鬆散感到無比驚訝,卻又無可奈何。

    一方麵是對羅雪琴這個幾乎是無人過問、無家可歸的女孩子感到同情;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大家都隱約覺得羅雪琴的神秘失蹤,很有可能和杜洲有著某種聯係。於是,大家開始展開力量調查羅雪琴的下落。

    第一步是對近一個多月來發現的,整個龍番市的未知名屍體情況進行了了解,並沒有和羅雪琴相似的情況出現。第二步,大家派出了兩名師妹,硬著頭皮再次去找了羅雪琴的媽媽。

    羅母可能是贏了錢,所以這次談話還是比較順利的。據羅母說,具體哪一天不記得了,但是羅雪琴在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下午迴家來,告訴她自己找了份工作。羅母當時輸了錢,就讓羅雪琴先給她一點。可是羅雪琴說第二天才是第一次上班,晚上要去買兩套像樣的衣服,所以沒有錢給她。母女倆因此發生了爭吵,羅雪琴就下樓騎著她的助力車離開了。

    第三步,師弟們又趕去學校進行了調查。同寢室的同學說羅雪琴平時並不多和她們說話,三年多的大學生活都是如此。因為羅雪琴是本市人,所以在寢室居住得也不規律。但是聽說她在年後應聘了一家私人醫療耗材公司,作為銷售員,說是包吃包住一個月還能拿三千塊錢。既然是包住,她就此離開寢室也是很正常的。

    另外,通過了解,師弟們獲知羅雪琴大學幾年一直暗戀著本專業同年級的一個男生,方鬥楊。這是個長得高高大大、白白淨淨,性格同樣內向的靦腆男孩。據說,他不僅是係裏的係草,更是一個超級學霸,成績常年穩居專業同年級榜首,最近剛剛確定被係裏保送研究生,他幾乎是係裏甚至學校大部分女生的暗戀對象。不過,方鬥楊似乎隻和羅雪琴說得上話。方鬥楊本人解釋了他和羅雪琴之間的關係,純粹的同學關係。方鬥楊會依羅雪琴的要求,幫她進行補課、溫習,會在一起吃個飯、上個自習。至於其他的關係,方鬥楊否認了。當然,方鬥楊周圍的同學也都否認了這一點。雖然方鬥楊獨自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平房,但是平時就一個人獨居,並未曾把羅雪琴帶進去過。

    因為最近一個多月,方鬥楊一直在忙著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所以對羅雪琴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現這一情況,並沒有注意過。

    但是師弟們從方鬥楊處還是了解了一些情況:羅雪琴為了能更快地賺到錢,不願意參加司法考試去當律師,所以尋找工作的目標是企業。她應聘的醫療耗材公司通知羅雪琴今年3月1日正式上班,因為1日上班好算工資。2月下旬的時候,羅雪琴曾把這個好消息通過微信告知了方鬥楊,方鬥楊還寫了好長一段祝福語來鼓勵她。

    既然是3月1日正式上班,那麽羅母最後看到羅雪琴的時間,就應該是2月28日下午。這也是這麽久的調查中,可以證實羅雪琴出現的最後一個時間點。然而,杜洲失蹤的時間,也恰好是在今年2月28日下午。這個時間點讓大家很是興奮。之前,大家對羅雪琴抱著很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成為一個目擊者,不過現在看來,她和杜洲失蹤案,包括和“指環專案”都一定有著某種關係了。畢竟地點、時間都對得上,現在羅雪琴又神秘失蹤了,世界上不會有這種巧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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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步,師弟們去了羅雪琴應聘的那家醫療耗材公司進行尋找。經調查,羅雪琴自始至終都沒有來公司上班。因為羅雪琴還是實習生,沒有拿到畢業證,所以公司不能和羅雪琴簽署正式的勞動合同。所以公司和羅雪琴隻是口頭約定,以包吃包住、月薪三千、沒有提成的實習工資工作到羅雪琴順利拿到畢業證,再正式簽署勞動協議。這樣的實習工資,對任何一個學生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公司坦誠地說,他們也正是看中了羅雪琴外表的潛力,相信她稍加打扮,將會是一個才貌出眾的女孩。可是,3月1日當天,羅雪琴並沒有如約來公司上班,電話也聯係不上。畢竟隻是口頭約定,公司認為她另有高就,也就沒有去學校尋找她。

    至此,師弟師妹們確定了兩點:一、羅雪琴失蹤的地點和時間,與杜洲的極為相近;二、羅雪琴是真的失蹤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和杜洲相遇後失蹤的。

    在對公司的調查中,公司老板提供了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他說,羅雪琴剛剛工作,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那就是推銷止血紗布。在2月下旬,公司也給了羅雪琴一袋止血紗布,以及一些止血紗布的相關銷售文件,讓她先行熟悉。公司老板稱,當時羅雪琴把止血紗布就放在了她的助力車裏。

    這讓師弟師妹們更加興奮了,因為杜洲失蹤的現場,就有一塊沾染了杜洲的鮮血的止血紗布。當時大家還都在納悶,如果不是120抵達現場,什麽人會隨身攜帶著止血紗布呢?於是,師弟師妹們調取了現場止血紗布的照片給公司老板看。公司老板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中的紗布,無論是顏色、質地,還是剪裁規格,都應該是他們公司的無疑。

    這樣,羅雪琴和杜洲之間的某種關係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師弟師妹們獲此消息的同時,陳詩羽正在和治安支隊同事一起排查上一起案件的嫌疑人,電話未能接通。因此,師弟師妹們決定,先不向專案組匯報,自行調查羅雪琴可能所在的位置,以及羅雪琴生平社會交際麵,尤其是和杜洲有沒有可能有瓜葛。

    直到今天上午,兩條偵查線全部調查未果,這才電話通知了陳詩羽。

    我們一邊聽著陳詩羽一名師弟的詳細介紹,一邊深深地思考著。至於林濤、韓亮什麽時候離開了,我們都沒有注意。直到師弟全麵介紹完情況,我們才發現韓亮和林濤雙雙從勘查車上走了下來,走向我們。

    “我懷疑羅雪琴會不會和左憐等幾個人一樣?”韓亮說,“難道是和杜洲開房間什麽的,被勒索了?”

    我搖搖頭,說:“一來,之前的幾名受害者,當事男主角都沒有失蹤。二來,這個女孩子艱苦樸素、性格內向,不會是去找陌生人約炮的人。”

    “確實。”韓亮說,“我剛才不放心,又重新檢查了那個境外網站,確定沒有其他的視頻存在了,既然沒有視頻,也就不存在敲詐勒索的條件。”

    “我這邊倒是有發現。”林濤說,“我又重新查看了現場的照片,有個很重要的痕跡,在當時並沒有被我們注意。”

    “什麽?”我問。

    林濤捧著一個筆記本電腦,打開一張照片給我看著說:“現場牆麵,有噴濺狀血跡的地方附近,有助力車輪胎的印記,以及助力車倒地的痕跡。”

    “什麽?”我說,“助力車倒地了?”

    “難道是羅雪琴騎車撞了杜洲,杜洲受傷了?”大寶咬著牙說,“然後羅雪琴給杜洲進行了現場的包紮?”

    “這可以解釋。”我說,“但是為什麽兩個人雙雙失蹤了?”

    “即便是杜洲昏迷無意識,這個瘦弱的女生也沒本事把杜洲弄到什麽地方去啊。”陳詩羽拿著羅雪琴的照片,說,“而且,她也完全沒有動機把杜洲弄走。”

    “那就隻能是杜洲把羅雪琴弄走了?”我沉吟道。

    “指環、血跡、助力車。”大寶說,“難道杜洲真的就是‘指環專案’的罪魁禍首?”

    “我覺得你要防著一點曲小蓉了。”我說。

    “可是……可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裝的啊。”大寶說。

    “很多問題沒有問清楚。”陳詩羽插話道,“既然這個沒人管沒人問的羅雪琴平時也不愛和別人交往,隻願意把心裏話告訴一個人,方鬥楊,那麽,我覺得之前咱們對方鬥楊的調查還不夠深入。”

    “你還想找一下方鬥楊嗎?”我問。

    陳詩羽點了點頭。

    2

    我們驅車趕往龍番科技大學醫學部校區的時候,發現有不少學生神色驚慌。

    懷著疑慮,我們來到了醫事法學係辦公室。然而,係辦公室裏有好幾名老師和學生,都在麵色焦急地討論著什麽。

    我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並且說明來意。

    “誰報警的?”一名年長的老師厲聲說道。

    其他的老師和同學紛紛用表情來表達他們的無辜。

    這個開場白讓我們大感意外,也十分尷尬。我連忙解釋道:“我們不是出警的民警,沒人報警,我們隻是想來這裏找一下方鬥楊同學,了解一些關於羅雪琴同學的情況。”

    老師吃了一驚,說:“其實我們學校對同學的自主權利是非常尊重的。”

    我知道這些老師是在擔心羅雪琴的失蹤事件中,他們負有管理不善的責任。於是說:“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辯解也無用,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能迅速找到失蹤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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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長的老師歎了口氣,說:“既然如此,瞞也是瞞不住了。”

    我有些奇怪。在之前師弟師妹們前來調查的時候,學校就應該知道警方已經掌握了羅雪琴失蹤的信息。既然這樣,還對警方瞞什麽呢?

    老師頓了頓,低沉地說:“方鬥楊今天上午也失蹤了。”

    這句話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不過驚訝過後,我們也理解了為什麽學校的同學都神色驚慌。雖然羅雪琴已經失蹤一個多月了,但之前學校裏並不知道這麽迴事。直到師弟師妹們來學校調查的時候,羅雪琴失蹤的信息這才傳了開來。

    一個同學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了,這個信息足以在學生們之間激起不小的漣漪。可是幾天之後,和羅雪琴私交甚好的方鬥楊再次失蹤。這個信息迅速在同學之間蔓延,讓同學們開始議論紛紛。各種謠言應聲而起,學生們也都人人自危。

    我們的內心則比學生們更加擔憂。當我們開始尋找重要證人的時候,證人們卻紛紛失蹤,這讓我們不得不浮想聯翩。可是,如果方鬥楊是被滅口的話,犯罪分子則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麽呢?他下一步還會做些什麽呢?這些隻會在懸疑電影裏出現的情節,怎麽會就這樣生生地搬到生活中來了?

    “老秦的烏鴉嘴被你完美繼承了。”韓亮攤了攤手,對大寶說。

    我知道韓亮的意思。就在不久之前,大寶剛剛拋出了他的理論。要來哪一種類型的案件,就會紮堆來。羅雪琴這個大學生剛剛被發現失蹤不過幾天,方鬥楊就失蹤了。

    我知道,畢竟羅雪琴和方鬥楊之間是有一些關係的,不能簡單地認為這是紮堆。但是,方鬥楊真的是因為羅雪琴的失蹤而失蹤的嗎?會不會和我們之前討論的一樣,這,隻是一種巧合?

    我心存僥幸,問老師:“哦?那他的失蹤,是怎麽發現的呢?”

    “羅雪琴同學失蹤後,校辦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加強對學生,尤其是對應屆畢業生的管理工作。”老師說,“其實我並不讚成這樣,畢竟二十多歲的孩子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們應該有自我管理能力和自由度。總不能把學生自己的行為責任強加給學校吧。”

    我知道這個老師隻不過是想推脫自己的責任,笑了笑,打斷他說:“然後呢?”

    “會議決定,今天早晨八點,各係自己召開會議。”老師說,“要求限製學生的人身自由,所有的學生必須到場參會。”

    “方鬥楊沒來?”大寶急著問。

    “方鬥楊是我們係的學生會組織部長,今天的會議也是他這兩天一手組織操辦的。”老師說,“所以今天上午的會議他缺席了,這的確不太正常。”

    “是失蹤,還是失聯?”林濤問道。

    老師尷尬地說:“呃,目前,隻是失聯。我們找不到他,電話也打不通。”

    我想了想,說:“據我所知,方鬥楊近兩年來,都是在學校附近租住的房屋對吧?”

    老師以為我又是在責問他,趕緊解釋道:“學校的宿舍條件不好,有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去外麵租房,這是學生們的人身自由,我覺得學校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去幹涉別人的隱私,這就是人權!”

    “你們去他租的房子看了嗎?”其實我想的完全不是那麽迴事。

    老師鬆了口氣,指著幾個學生,說:“我剛才其實正在安排他們幾個尋找。方鬥楊這個孩子性格內向,不愛交流,特立獨行。所以租房兩年,居然沒有學生知道他租住在哪裏。”

    我更是鬆了一口氣。方鬥楊聯係不上,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平時居住的地方。身體不適、有人來訪等等許多原因都有可能導致他缺席一個學生們並不感興趣的會議。既然居住地還沒有去尋找,那麽說方鬥楊已經失蹤了有些為時過早。

    我懶得再和這個一味推卸責任的老師廢話下去,招招手讓大家收隊。

    “我們都是學法律的,有法製意識。”老師在身後補充道,“一旦存在問題,我們肯定會依法報警的。”

    “依法報警,嗬嗬,我真是第一次聽說。”陳詩羽無奈地攤攤手,說,“我們怎麽辦?”

    “找到方鬥楊是第一要務。”我說,“把全部情況通報‘指環專案’專案組,讓專案組調配警力,尋找方鬥楊的租房所在。”

    “嗯,我現在就去。”陳詩羽點頭道,“那你們呢?”

    “我們這麽命苦,還能去幹什麽。”大寶歎息道,“接了六個鑒定,現在不迴去寫鑒定書,就得晚上加班嘍。”

    在大寶寫完他的第三份鑒定書的時候,陳詩羽給我們打了電話。依舊是用她那冷若寒冰的聲音。

    不僅沒有好消息,事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糕。

    在警方的尋找下,方鬥楊平時租住的房屋很快就被民警找到。這是一幢連窗戶都沒有的小平房,位於一排聯排平房的拐角之處。小平房的大門是一扇破舊的防盜門,卻緊緊地鎖著。無論警方怎麽敲打大門,裏麵都沒有人應聲。在請示了專案組之後,民警用消防斧破門而入。進入現場的時候,所有的民警都驚呆了,現場的情況詭異得讓人難以置信。進入現場的民警嚇壞了,趕緊向專案組進行了簡單的通報。專案組組長聽完也是一驚,第一時間指派市局刑警支隊的技術力量趕赴現場,也通知我們迅速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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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鬥楊就這樣死了。

    案發現場,讓民警們驚呆了,也實屬正常。

    如果僅僅看房間右側麵,儼然是一個學霸的房間的樣子。一張整潔的行軍床旁邊,放著一個不大的書架。但是書架上擺滿了書籍。雖然有橫有豎,卻也錯落有致。書籍的覆蓋麵很廣,從外國文學到計算機知識,從金庸全集到散文雜選。可見,這個方鬥楊是個閱讀興趣十分廣泛的年輕人。

    但稍一轉眼,一派儒雅書香的氣氛就被破壞殆盡了。

    房間的左側麵,有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桌椅之下,散落著許多成團的衛生紙,丟棄得雜亂不堪。書桌之上,有兩個紅色的文胸,和一條黑色的蕾絲邊女式內褲,隨意地擺在電腦屏幕的兩側。引起人們注意的,倒不是書桌椅子、女式內衣和衛生紙,而是躺在椅子一旁地麵上的方鬥楊。

    乍一看,絕對想不到眼前的屍體,居然是一個男孩的屍體。方鬥楊上身穿著一件粉色的女式小洋裝,洋裝的正麵還鑲著很多各種顏色的亮片,在室內日光燈的照射下,熠熠閃爍。小洋裝的衣擺被掀了起來,露出了穿在內側的文胸。他的下身穿著亮藍色的短裙,甚至還穿著長筒絲襪。一雙腳踩著“恨天高”,一條腿架在了旁邊的椅子之上,露出了裙底的紅色蕾絲內褲。方鬥楊的頭上甚至還戴了一頂劣質的假發,假發是咖啡色的,鬆軟地散落在他的頭部周圍,還有幾縷頭發遮住了方鬥楊的半個麵孔。

    “我開始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民警說,“一個穿著豔麗的女孩躺在地上,我當時心裏那個沒底啊,咯噔一下!後悔自己就這樣破門進來了。”

    “我倒是覺得有異樣。”另一名民警插話道,“看地上的,顯然不是活人了,我還以為是方鬥楊殺了人呢。結果走到附近一看,那鷹鉤鼻子,那眼睛下麵的痣,這明明就是方鬥楊本人啊。”

    “怎麽會穿成這樣?”民警納悶道。

    “哎呀,怎麽搞成這樣?我的房子以後怎麽租啊?”門口走來了一個打扮花哨的高個子年輕男人,他低聲說道。

    “你是房東?”我歪頭看了看男人,說道,“你平時和他接觸多嗎?”

    “不多不多!”房東像是觸電了一樣,叫道,“哪兒有房東和房客接觸多的?”

    “基本情況你該了解吧?”我有些詫異,問道。

    “不了解不了解,我了解他幹嗎?”房東閃爍其詞。

    “屍體上還有捆綁行為。”先行進入現場的市局韓法醫說。

    “繩子?命案?”林濤驚訝道。

    林濤話音剛落,房東像是很意外地哆嗦了一下。

    我倒是不覺得奇怪,穿好勘查裝備後,沿著程子硯事先鋪設好的勘查踏板,踏進了小屋裏。一進屋內,就能聞見一股腥臭的味道。

    離屍體更近一步,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屍體上捆綁著的塑料繩。繩子從死者的胯部、腰部反複纏繞,看不清具體的纏繞方向和方式,也看不清繩頭、繩結究竟在哪裏。

    我徑直走到書桌的旁邊,用手指撥拉掉覆蓋在鍵盤上的衛生紙,說:“如果我沒有猜錯,電腦上應該是正在放映黃色電影。”

    林濤跳過了一個勘查踏板,直接擋在了陳詩羽的前麵。陳詩羽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笑了笑,動了一下鼠標,眼前的電腦顯示屏瞬間亮了起來。電腦正在使用播放器播放視頻,顯示的狀態是視頻播放完畢後的定格畫麵。從屏幕定格畫麵裏赤裸的女人來看,我的分析一點也不錯。

    “自然播放完畢後的定格畫麵。”韓亮站在門口的勘查踏板上說,“看來是沒有人為關閉、暫停的行為。”

    我蹲在屍體旁邊的踏板上,動了動死者的肘關節和指關節,說:“以目前可以看到的部分,屍體上沒有損傷。從屍僵的強硬程度來看,他應該是昨天深夜死亡的。”

    “可是,他為什麽會穿成這樣啊?”陳詩羽說,“難道大寶的烏鴉嘴又應驗了?有案件就紮堆來,上一起咱們辦的是女性同性戀,這一起難道是男性同性戀?”

    “不,這可不是同性戀殺人的現場。”我笑了笑,說,“不出意料的話,他應該是死於性窒息。”

    “性窒息?”陳詩羽顯然是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詞。

    “今天早晨,韓亮說的那個被網絡妖魔化的紅衣男孩案,其實就是性窒息。”我解釋道。

    林濤舉起雙手,作勢要去捂陳詩羽的雙耳。陳詩羽一揮手把他的手打開。

    “性窒息我知道。”韓亮說,“是指性心理和性行為變態者,獨自一人在偏僻隱蔽的地方,采用縊、勒頸項等控製唿吸的方式,造成大腦的缺氧狀態,刺激增強其性欲以達到性高潮。由於實施過程中很容易發生意外,這種行為有很大風險,會導致窒息性死亡。”

    “可是……可是他被綁著!”陳詩羽說。

    “對啊,不綁的話,怎麽讓自己窒息?”我說,“性窒息者的年齡,一般多在12到25歲這個年齡段。而且都是男性,至少在國內還沒有女性性窒息者的報道。尤其是學習壓力大、性格內向的高中生和大學生,還是比較多見的。”

    “你是說,自己綁自己?”陳詩羽用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你怎麽知道他是性窒息?”

    我點了點頭,說:“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一個人獨自完成的。所以隻能是自己綁自己。一般性窒息案件的現場,有幾個很重大的特征,首先就是男性穿著女性的衣服,甚至連內衣、絲襪、高跟鞋都一件不落。其次是現場環境封閉,具有隱蔽性。再次是現場通常有女性內衣、淫穢影碟等物品。最後,就是這個捆綁了。”

    “那就不是他殺了?”陳詩羽說,“可是有些同性戀殺人的現場,也會和這個相仿吧?”

    我說:“性窒息就是意外事件,是自淫者在采取這種手段的時候,操作失誤而導致的。”

    陳詩羽依舊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頓了頓,接著說:“當然,到底是不是性窒息,還需要進一步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後,才能確定。如果死者的死因就是窒息,而且現場隻有他的痕跡,捆綁行為自己可以形成,那麽就應該是性窒息。但如果現場有其他人的痕跡,死亡的方式是他自己不能完成的,那就應該另當別論了。”

    說完,我整理好手套,撥了撥蓋住死者半個麵部的假發,露出了他搽著口紅的雙唇。我看見他的嘴角仿佛有一些痕跡,像是液體流過的痕跡。

    很多用繩索造成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案件,比如勒死、縊死,都會造成“流涎”這一屍體征象,所以並不奇怪。但是方鬥楊嘴角的液體痕跡,是向著他的頸部流的。也就是說,他流涎的時候,應該處於上半身的直立位,而不是我們看到的仰臥位。

    為什麽他的體位會發生變化?是從椅子上跌落的嗎?但是從椅子上跌落,又如何能做到一隻腳架在椅子上麵呢?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思索著,直到被林濤打斷。

    “不對啊!”林濤說,“這現場不是鎖著門的嗎?怎麽會有兩個人的足跡啊!”

    “以前有人進過他的房間,這也很正常吧?”陳詩羽說。

    “可是,這足跡很新鮮啊。甚至比方鬥楊自己的足跡都新鮮。而且這個足跡應該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留下的,比方鬥楊的足跡要大。”程子硯靜靜地反駁說。

    “那會不會是後來我們民警進來形成的?”我的心裏一沉。一方麵擔心方鬥楊真的是被別人殺死的,甚至和羅雪琴、杜洲案有關係,另一方麵我也害怕自己剛才的論斷被推翻,天天說不能“先入為主”,結果自己還是“先入為主”了,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不會,民警的鞋印都已經排除了。”林濤肯定地說。

    我和林濤同時陷入了思考。不過這次思考不足三十秒,又被一直在整理屍體上的繩索的大寶給打斷了。

    大寶拎著塑料繩的一個繩頭,說:“這繩頭沒有打結,不可能是勒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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