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掉進了黑暗裏,你能做的,不過是靜心等待,直到你的雙眼適應黑暗。

    ——村上春樹

    1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聲音細小而遙遠。

    左憐猶豫地解開了襯衫的第一粒扣子。

    她看了看周圍灰白色的石灰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她出身貧寒,但是最少十年之內,她沒有過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別人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倒是在這兩個月內,學會了艱苦樸素。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她看不到太陽的升起和落下。

    並不是左憐逆來順受。在她看來,至少她現在還活著,好好地活著,毫發無損。這已經夠讓人驚訝的了。

    這一間破舊卻密閉的房間,就像是她的墳墓。

    左憐苦笑著搖了搖頭,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過,說是墳墓還是誇張了點。雖然簡陋破舊,但這房間也算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張行軍床,一個寫字台,一台隻能收到中央台和龍番衛視的破電視,一個能衝澡的蓮蓬頭,還有抽水馬桶。

    吃的喝的,那個人會按時送來。之前,左憐也不知道是不是按時,但是每次餓了的時候,就會送過來。從鐵門上的那個小窗裏。

    左憐外形出眾,從小就一直被追捧,卻一直未被征服。她就是個女神,她的光芒照耀著所有她認識的男人。那個富豪老公,大她幾十歲,顯然不是她心底的最愛,隻是禁不住他反複送首飾、奢侈品什麽的,才幹脆從了他。

    這麽多年來,別人好言好語奉承著,好吃好喝伺候著,她從來沒有動容或動心。但是當她饑腸轆轆的時候,那個人會送來粗茶淡飯;當她覺得自己一身臭味的時候,那個人會送來城隍廟買的地攤衣服。這讓她反而對那個人有了一絲感激。

    想到這裏,左憐又苦笑了一聲。

    折斷了我的翅膀,又來給我敷藥,這算是恩惠嗎?

    左憐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甚至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麽來的。開始的一段時間內,她也不知道是三天還是一周,反正那段時間內,她被恐懼籠罩,她覺得自己死定了,說不準死之前還會遭受非人的折磨。以左憐的性格,她誓死也不會遭受淩辱。她暗自給自己赴死的勇氣。

    所以在昏暗的燈光中,她蜷縮在行軍床上,不眠不休地度過了那段時間。

    不過,她一直毫發無損,於是有些放鬆下來。她想盡一切辦法,想去打開那扇鐵門,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根本不是什麽女漢子,她柔弱的手指,甚至不能摳開門縫一絲一毫。在她的指甲被掀翻了一個的時候,她徹底放棄了。她開始適應昏暗的燈光,開始適應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社會”。

    她會偶爾看看電視,掌握今天的時間,獲知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從電視上的時間來看,噩夢已經持續了兩個月。

    房間昏暗潮濕,洗了的衣服要等三天才能幹,所以她隻能更改一下自己每天換衣服的習慣了。那個人買來的內衣不合身,但總比不穿好,將就著吧。

    兩個月來,她一直一個人,但是仍然會每天穿戴整齊。

    這是她多年來的強迫症。

    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洗澡和如廁。但這又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害怕的原因,是她每次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雖然她清楚地知道這個房間有門無窗,隻有她一個人居住。

    因為這個,她熬到了渾身發臭、難受無比的時候,才戰戰兢兢地去洗澡,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即便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的那種感覺依舊強烈無比。

    又到了必須洗澡的時候了,左憐猶豫地除去了自己的衣服。她看了看自己光滑白嫩的皮膚和凹凸有型的身材,心想這裏連個鏡子都沒有,更談不上什麽保養品了,胴體仿佛還行,不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衰老,畢竟也三十多歲了。

    左憐把蓮蓬頭掰得靠牆一些,防止水濺到床上,或者電視機上。她慢慢地打開了水龍頭,因為水壓的作用,蓮蓬頭微微顫抖了兩下,開始緩緩地往下灑水。

    左憐拿起一塊香皂,往身上塗抹。作為一個身家千萬的女企業家,居然有一天會用香皂來洗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啊。她努力地讓自己想著其他的事情,想衝淡那種一洗澡就會有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揮之不去。

    左憐下意識地朝身後黑暗的地方看了看。

    哢。細微的一道聲響,被水流聲覆蓋了。

    左憐卻不知道為什麽,全身的汗毛突然一立。

    她趕緊伸手關掉了水龍頭,用毛巾擋住了胸部,朝身後的鐵門看了看。

    吱呀呀。

    鐵門好像在動。她也不確定是不是在動,但是確實有聲音。

    左憐嚇得靠緊了牆壁,眯著眼睛盯著鐵門。

    鐵門果真打開了一半。

    透過水霧,左憐看到一個朦朧的人影,站在門口。

    2

    外麵嘩啦啦地下著雨,雨滴打在窗戶上的遮陽篷上,發出難聽的聲音。

    房間裏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均勻的鼾聲並沒有催眠男人。

    男人仰麵躺在床上,盯著上方的天花板,破舊斑斕。是的,他根本看不見天花板,但是他熟悉這裏的一切。

    男人沒有絲毫困意,他在靜靜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掛鍾在牆上嘀嘀嗒嗒地走著,男人看不清掛鍾,隻能在心裏默念著數字,計算著時間。

    右手腕上的手銬銬得很緊,這讓他感覺自己的右手血液運行都有了障礙,他的右手像手銬一樣冰涼。

    他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想讓手腕的束縛放鬆一些,也想試探一下身邊的這個人是否真的睡著了。

    身邊的人沒有反應。

    如果男人沒有數錯的話,現在已經深夜一點了。

    按照規律,身邊的這個人,此時已經睡熟了。

    男人準備開始行動了。

    他悄悄地用左手從內褲邊緣取出了事先準備好的鐵絲,費力地摸索著想把鐵絲伸進手銬的鎖眼。黑暗之中,把一根細鐵絲塞進鎖眼有多難!男人用了差不多十分鍾,才達成了目標。

    他費力地保持著別扭的姿勢,為了不驚醒身邊的人,他小心地用鐵絲探測著手銬的鎖芯。

    這不是他的專長,但他必須冒死一試。

    一輛汽車經過,車燈光透過窗簾,照到了身邊那人的臉上。

    一臉橫肉、猙獰可怖。

    身邊那人被燈光打擾了美夢,哼哧著翻了個身,肚子上的肥肉隨之晃了一晃。

    男人正聚精會神地開鎖,被這突如其來的翻身著實嚇了一跳。

    他迅速收迴鐵絲,假裝睡覺。

    身邊那人吧唧了幾下嘴巴,繼續發出鼾聲。虛驚一場。

    男人不敢輕易再動,他瞪著眼睛,繼續數著鍾點。大約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男人重新開始摸索著鎖眼。

    即便是初春雨夜,男人還是因為緊張的心情、別扭的姿勢和困難的動作,滿頭大汗。

    哢。

    手銬開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揚,得意一笑。

    打開了手銬,男人的右手終於恢複了血色,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悄無聲息地翻身起床,套上了外套,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口。

    他知道,這扇門年久失修,若是貿然打開,肯定會發出難聽的響聲。一旦驚醒身邊那人,他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他小心地打開了門閂,用力托著大門,讓大門和牆壁連接的鉸鏈之間摩擦力最小。他費力地慢慢開門,開出一肩寬的門縫後,閃身出門,然後又慢慢地將門關上。

    男人攤開雙手,仰麵朝天,讓雨水肆意地打在他的臉上。

    他又自由了。

    此時的男人,熱血沸騰,即便是初春的寒雨也不能澆滅。

    他不急於離開,在雨中漫步,讓雨水打濕了他的外套,享受著這初春夜晚的涼爽空氣,和恢複自由給他帶來的快感。

    我迴來了!

    男人低吼著,逐漸加速,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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