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點頭道:“是的。” 淩以筠輕聲道:“若算起來,他也閉關了快五年了罷……”畢竟五年前,他從北邙山迴來時,也是冬天。 道童又應了一聲。 淩以筠沒有再說話,手裏拿著信,慢慢抬頭,看向了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 —— 仙道大會往往於秋日或春日舉辦,具體定在什麽時候,往往由東道主的負責人決定。 淩以筠記得,五年前,在清玄宗舉辦的仙道大會,還是在秋天。當時淩霄從清玄宗出發的時候,仙道大會尚舉辦了一半,待他迴來,也是現在這麽個霜雪落滿肩的季節。 那一次淩霄迴來,完全變了個人。 他沒再穿著那從小穿到大的雪白長裙。他已經完全是男子打扮,一席簡單卻飄逸的道袍,長發束在玉冠之中,顯得其人分外英氣,宛如淩風之玉樹。 他原本身段就高,穿著女裝時便顯得鶴立雞群,比尋常女修的個子都高出不少。如今做了男修打扮,便是個出鞘之劍一般的男子。 他迴來時,也是落了滿頭滿肩的雪,遠遠看去,孤寂又冰冷,恍然間像是白了頭一般。 他孤身一人,平素裏那隻狼犬一般跟在他身後的徒弟,並沒有跟他迴來。 淩霄這般一出現,整個門派無不嘩然。 ——淩瀟師叔怎麽變成男人啦?! 淩以筠見到他時也愣愣的,但淩霄卻絲毫不將那些異樣的眼光放在眼中。他坦然立在那裏,還不等他說話,淩霄便將一個盒子塞進了他手中——盒中是兩顆九轉培元丹。 淩以筠怔愣:“師妹……師弟?” 淩霄看向他,眉眼清冷,嗯了一聲,聲音宛如山巔冰雪初融,清冷澄澈。 淩以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上前兩步,欣慰道:“你的萬劫蠱已經解了?那北邙山中果真有解藥啊!” 淩霄點了點頭。 淩以筠看向他。此時淩霄通身的氣場,果真是完全不一樣了,就連他這從小看他到大的師兄,都有些別扭。 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沒忍住,小聲問道:“你……換迴原本打扮啦?”畢竟他是知道淩霄是男子的。 淩霄又嗯了一聲,轉身便向清玄宗主峰走去。 他身後,空蕩蕩的。 淩以筠連忙追上前:“那,師弟,你徒弟呢?” 淩霄沒有言語,甚至沒看他,像是沒有聽到他這句話一般,徑直走向主峰。 淩以筠追了兩步,見他著實不想說,歎了口氣,便停下了腳步。 他師……師弟,此番迴來,作出了這般大的改變,想來在北邙山中,也經曆了不小的事情。 他隱約覺得,自己師弟的眼中,一片清冷死寂,與此同時,又有什麽堅韌的情緒,掩藏在他眼中的冰雪裏。 淩以筠自去替他處理了那些關於他性別的流言蜚語,其餘多的,一句都沒有再問。 而那邊,淩霄去了清玄宗主峰,見到了簡瀟。 誰都不知道那一日淩霄和簡瀟閉門說了些什麽,眾人隻知道,那一日淩霄從簡瀟處出來沒幾天,便閉關了。 淩以筠不放心,還找過簡瀟一次。 “你可知師弟發生了什麽?”淩以筠當時問道。“我知道我不該多問,不過他這般,我也著實不太放心。” 簡瀟聽到以後,笑著給他倒了一杯茶。 “並沒什麽。”簡瀟說道。“師兄隻擔心他碰到了什麽問題,孰知這對他來說,不是好事呢?” 淩以筠聞言沉吟道:“他能夠以本來的裝扮示人,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我是說,他那般打扮,若他就喜歡那樣呢?” 淩以筠支支吾吾,簡瀟片刻才聽懂他的意思—— 簡瀟問道:“你是怕,他喜歡穿女裝,可卻在那邊受了委屈,所以不敢再穿了?” 淩以筠臉有些紅,點了點頭。 簡瀟噗嗤笑出了聲。 她將那茶往淩以筠手邊推了推,說道:“師兄不必擔憂,他沒事。”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意有所指道:“反而過得更好了。” 淩以筠鬆了口氣。 他又接著問道:“那師弟的徒弟,上哪裏去了,你可知道?” 簡瀟聞言,眼都沒抬,慢條斯理道:“自然是去他現在該去的地方。” 淩以筠聞言,愣愣地問道:“什麽是……他現在該去的地方?” 簡瀟笑著搖了搖頭:“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待什麽時候,他該迴來了,便迴來了。” 淩以筠看著他。 他聽不太懂簡瀟的意思。在他看來,有事便是有事,沒事的話也不需拐彎抹角。但他看簡瀟的神情,並沒有什麽擔憂的神色。 淩以筠勉強放心了些。 沒有其他事,他便要告辭離開。 就在這時,簡瀟叫住了他。 “師兄。”她在淩以筠背後說道。“想來一個人,能沒有任何負擔,不懷任何仇恨,全然自在地活在世上,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淩以筠微怔。 接著,他聽到簡瀟笑了起來。 “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這樣活著了。”她笑著說道。“你應當替師弟開心。”……也替我開心。 不過,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什麽天道的淩以筠,自然是沒聽懂她的話了。 淩以筠當時還暗自打算,定要等淩霄閉關出來之後,自己再去同他好好談談。 卻不料,他這一等便等了五年。 —— 淩以筠從迴憶之中抽身出來,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歎了口氣。 這個時候,那個給他遞信的道童已經向他行禮,準備退出去了。淩以筠迴過神來,揚聲喊住他,說道:“師弟的月華峰,可按時派人去打掃了?” 那道童連忙迴道:“迴師叔,每個月都有去打掃,放舊了的東西,也都換了新的的。” 淩以筠笑著點了點頭:“多有辛苦你了。” 那道童連忙擺手:“您這說的是哪裏的話?一點都不辛苦,這都是弟子該做的!”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想起了什麽一般,開口道:“對了,師叔……山門外那個隔三差五就來找淩霄師叔的妖修,今日又來了。” 淩以筠皺起了眉毛。 上次他師弟孤零零地迴來,沒想到閉關以後姍姍來遲地跟來了個尾巴。那尾巴是個鳳凰化形的妖修,生得尤其引人注目。 他也並不急著見淩霄,隻過幾個月溜達到了清玄宗,就來問問淩霄出關了沒。 淩以筠問道:“打發走了嗎?” 那弟子點頭:“說師叔沒出關,他自己就走了。” 淩以筠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淩以筠的門被從外推開了。 淩以筠轉身看過去。 “……淩師叔!”那弟子喘著粗氣,像是從何處匆匆趕來的。 “淩霄師叔……淩霄師叔,他出關啦!”第60章 淩霄從閉關的洞府之中推門出來時, 門外正下著鵝毛大雪。 他愣了愣, 接著便覺得有些冷。 修仙之人,早就不懼寒暑了。但是若此前總有一個默默關心他寒暖的人,此時隻見漫天大雪, 卻不見了那個人,總歸有些不舒服。 淩霄微微抬眼,歎了口氣。 他迴來之後,借著靈力波動的機會閉關修煉,除了是為了自己的修為之外, 更多的是因為…… 因為,他太不習慣沒有秦將離的生活了。 他隻覺得難受,卻又不知哪裏難受,隻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門心思投入到修煉之中。 但他甫一閉關出來,那種空冷又焦躁的感覺,便又迴來了。 淩霄從不知道, 原來一個人, 真的會對另一個人產生這麽深的依賴,像是刻在骨頭裏的習慣,卻又好像不是。 淩霄皺眉,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 守在洞府外打瞌睡的那個小弟子聽到了他這邊的動靜, 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 接著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淩霄。 “淩霄師叔……!”那弟子驚喜地叫了一聲。“您……閉關出來啦!” 淩霄看向他, 微微點了點頭。 那弟子激動地跳起來,沒跑兩步便在雪地上打了個滑。他不好意思地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接著跳上飛劍,對淩霄說道:“師叔,我這便去稟告淩以筠師叔!” 說著,他便踏著劍,在雪中歪歪斜斜地飛走了。 淩霄抬頭看向他,接著便環視了一圈這山峰之上蕭索孤寂的模樣,並未多做考量,便踏上了飛劍,徑直迴到了月華峰。 這個地方,讓他不由得想到北邙山。北邙山中,也是這樣漫天的雪和山峰。 想到北邙山,他就不由得口中泛起一陣血腥味。 那是當時秦將離將丹藥塞在他口中時,顧不得擦去的鮮血。那鮮血染在丹藥上,被連著丹藥一起塞進了他的唇中。 以至於淩霄每次迴憶到秦將離,都會迴味起那滿口血腥的氣息。那氣息漫進口中,就像是秦將離當時顫巍巍的手和小心翼翼的笑容一般,能把他的淚意都逼上來。 也不知道……秦將離在那個地方,是什麽樣的。 當時淩霄閉關前,最後見簡瀟那一麵時,他曾經問過簡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