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鐵路訓練班,它座落在離哈密城約有十幾裏地東南角上,四周完全是用粘土夯打的圍牆,它原是一個牧主的花園相互毗連的兩座小樓,全是木料結構,在這兩座小樓的後邊還有二節小樓,那是訓練班的教師和領導辦公的所在地,訓練班大院,整個被土牆圍起的,中央築有一道牆,把兩座並列的小樓隔成了兩個院子,這道土牆不知什麽緣故,它沒有像樣的兩個正門,隻是在土牆隔絕兩院,這頭掏成一個很大窟隆!這個窟隆足能開進一輛汽車,不過兩座小樓修築的確有差異,東院的小樓那確是一座華貴的府第,其中一切都具有豪華氣派,具有古代風格的迴廊,樹木蒼翠的園子,朝著花園的另一麵,還有一間堂煌富麗的遊廊式的長亭。當我通過長亭,來到後院的小樓找到主管人事的同誌,我說明我堅決要迴去,人事檔案一定得給我,這一句話,這個主管人事的同誌根本不理睬我,他趴那寫他的字,我大聲問他:“你們給不給,你們招工不合法的!”

    大概這句話激怒了他:“原來你不清楚嗎?不合法為什麽還要來呢?”

    這個人當他扭過頭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臉型和他的神氣是多麽富於冷寞,他臉繃的緊緊的,說話又那麽慢條斯理,我內心說,三十多歲的人,卻養成一種冰的性格。

    我使出最後的技倆,大哭大鬧,大吵大嚷,他出去了。連眼皮都沒抬,我沒轍了,坐那在想良策。一會兒進來一個瓜子臉,臉上長些酒刺,大嘴巴,大眼睛,一見就會使你感到很和善的人,他和剛才走的那塊冰的年歲不相上下,他問我:“你是從哪來?” 我說:“錦州。”

    “你是錦州哪條街的?”

    我又迴答他:“是在古塔附近住。”

    他問:“你聽我的口音像哪兒塊的人?”

    我說:“你像錦州人。”

    他笑了,用大手拍了拍我的肩頭:“咱們是家鄉,過去有句話,家鄉見家鄉,兩眼淚汪汪,有感情,我勸你,我以家鄉的感情來勸你,別在鬧了,再鬧也鬧不出去,反而對你還沒有好處,新疆是需要人的地方,能讓你走嗎?”最後他自我介紹地說:“我叫孫啟民,是你們的老師,今後有什麽事情,你可以找我。”說完他走了。

    他說的有理,新疆是需要人的地方,不然為什麽搞秘密招生,我在鬧恐怕也無濟於事,我想通了,想不通也得想通,我站起身,想找趙義昌去,晚上的飯我還沒有地方吃呢?這是當務之急呀!

    我逛一圈,最後在東邊籃球場地我發現了他,我看他搓著手,原地的站那蹦跳,我知道他的心癢癢了,這個見球沒命的家夥,遇到這種場合是要顯顯伸手的,我小跑到他跟前,他都沒理會,我照他的肩頭給他一拳:“你這個家夥,到哪兒都是樂天派,你知道我發生什麽事情了嗎?”他那兩隻仙鶴腿不跳了,瞪兩隻大眼睛瞅我:“怎麽了?”

    “你到哪兒去來的,我怎麽沒找到你,我獨自上街買點吃的,把糧票全弄丟了。”

    他一聽那小圓臉兒當時繃的緊緊的,兩眼睜的挺大問我:“真的?”

    “那誰還騙你。”我的聲音都變了。

    “那咋辦?”他右手插過濃密的頭發裏,使勁撓了幾下,“那晚兒我還在找你呢,誰知道你跑到哪去了,我和蘭州的兩個學員到附近逛了圈。”

    他這個自來熟到哪都跟到家一樣,不需要多長時間,就會在陌生的環境中找到朋友,而且處的像有多年的交往似的,他善於交際,還是他性格所決定,兩者兼有之,我對他這點是佩服的,然而我卻做不到。

    隔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猛拍我一下肩頭:“我想起來了,從咱到訓練班往東走,不過二裏多路那兒有一片蔥地。”我沒理解他說這話的意思:“蔥地和我有什麽相幹?”“怎麽和你沒相幹,”他說:“你不得解決你的吃飯問題嗎?我這還有一些糧票,我能幫助你解決一些,往後晚上這頓飯咱倆就拿大蔥對付,這不能對付幾天嗎,你再趕緊給家發個電報,讓家裏給寄來一些,在沒寄來之前,你不想辦法解決怎麽辦?”

    聽他說完,我真有些哭笑不得,“大蔥挺辣的能頂飯吃嗎?”

    “哎!”他倆眼又瞪著我說:“我還想吃好的,我看大蔥要擱水煮了,加上鹹鹽,就挺不錯了。”他這個機靈鬼腦袋裏都是道道。煮大蔥雖不是佳餐美味,但總可以解決肚子。我同意了,最後和他訂一下時間,什麽時候去偷,至於到街上買鹽,買個小鍋,這當然都是我的事了。在哪煮,我們倆還精心選擇了地點。太陽西斜了,在訓練班附近住的維族農家房頂上,嫋嫋的炊煙從各種煙筒裏飄散出來,訓練班小樓後邊的教堂,忽地躥出幾隻鴿子穿過嫋嫋升騰的炊煙朝野外飛去。

    夏天傍晚的野外,空氣新鮮而又涼爽,趙文昌帶我很快找到了他所說的那片蔥地。這片蔥地緊挨著幹渠旁邊,大約有兩畝左右,我們倆沒進蔥地之前,朝四下望望,沒發現人,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四周越是這樣靜,我的心越是膽兒突的,這必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嚐到作賊的滋味,也缺乏作賊的膽量。當我們倆迅速地走進蔥地,貓著腰開始拔蔥的時候,我的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挺好的大蔥,因為拔的時候用力過猛,有的都讓我拔斷了,這也可能和蔥地多日沒有澆水造成土質板結幹硬有關,我右手拔,左胳膊挾著,當右胳膊挾著的蔥足夠一捆的時候,我直起腰招唿在我前邊拔的趙義昌,可還沒等我喊出聲來,我就聽見一個姑娘笑聲,這笑聲來自何處,我的眼睛搜索到了,在不遠處幹渠旁的一棵大桑樹上,一個姑娘手端著書,正坐在大杈巴上,正對我們發笑。

    我焦急地小聲喊了一聲:“趙義昌,快走,有人。”

    我看他聽到了,趕緊就跑,趙義昌幾步追上我,我一迴頭,那姑娘追上來了,我急切地說:“咱們不用跑,給他錢。”

    趙義昌說:“不行不行,你沒看戴著個小花帽嗎?是個維族姑娘,這地方人可厲害呢,讓他們抓住還有好,快跑。”這時我不能再挾著蔥跑,趕緊把它甩了,我瞅見趙義昌還在挾著,他腳下的工夫早就練出來了,我哪行啊!尤其腳下的鹽堿地,又有灌木叢拌腳。我邊跑邊迴頭,隻見那姑娘距離我就五六十米遠了,我沒命的跑,結果又跑一會兒,最後還是被她一把抓住。隨著,她快活的哈哈大笑起來,眉毛在她臉上跳,燦爛的笑容使她那兩隻大眼睛放光,隨後他又放開了手,爾後又咯咯笑了起來,在她開心笑聲裏,明顯的夾雜著哈哧、哈哧喘氣的聲音。我的心也嗵嗵直跳,我想我剛才就是豁出命來跑,恐怕也跑不出她的手裏,早就應該站那,聽憑她的發落。她笑完,氣也出勻乎了才說:“你真是一頭笨驢,要知道,我是想和你比試一下咱倆誰跑的快,可不是抓你,你男子大丈夫,鐵路大工人,拔兩棵蔥還跑什麽哪!”她漢話說的流利又動聽,說完他抿嘴用一種挑逗的跟光瞅我,接著又是一串笑聲。我剛要賠禮,解釋我現實的處境,也就是想把丟糧票的事對她講清楚,之所以這樣實在迫於無奈。

    我把錢從兜裏掏了出來,心想我向她解釋完,就把錢給她,可我剛說一句,她連連晃著頭說:“我不聽這些,我叫阿依木霞,以後你要吃還可以來嘛,不過可不要這樣,大大方方地來。”我帶著被羞辱發燒的臉頰勉強裝出一副笑樣,糊裏糊塗地迴答:“好好,以後有機會再來。”

    我把手攥著的錢遞給她說:“這是我的蔥錢,你收下吧。”

    她瞅了我一眼,兩片鮮嫩的嘴唇一撇兒:“你這兩錢隻能夠你自己的,藏在溝裏那個人的錢誰給?”看來她發現趙義昌了,趙義昌是不是不知道人家發現了他,大概他認為很僥幸呢,當然這個節骨眼的時候,沒有那個必要,也沒有那個心情去揣度這個事情,我隻是忙亂的從貼胸的衣兜裏,又急忙地掏出錢來,遞給阿依木霞 :“連我那個夥伴的都由我給。”

    阿依木霞卻沒有接錢,她的臉衝著趙義昌藏在那兒的方向,清脆而尖細地喊了一聲:“喂!你別藏在那兒,你的夥伴替你把錢還了。”接著是一陣開心的笑聲。趙義昌再也不能不出來了,他像一個戰俘低著頭走到我們的跟前,很不好意思地強作一副笑臉:“我……我,趙義昌賠禮道歉。”說完,他對阿依木霞行了一個90度大禮。

    阿依木霞先是一驚,黑珍珠一樣的眼睛睜圓了,隨後笑了,很開心地笑了:“你這是幹啥?真有意思。”

    我很難為情地又一次把錢遞她:“這……這是我倆的蔥錢,你收下。”

    阿依木霞笑吟吟地睨斜我一眼:“這幾個錢,我們不稀罕要。”

    我隻好把錢裝在兜裏,最後又說一句打招唿地話:“您要不要……那……那我們就走了。”

    本來她的年齡和我相仿,也就二十一、二,我還稱唿她個“您”字,簡直當時自己就不知說啥好了。

    我倆剛轉身要去,她哎了一聲,叫住我們倆個:“把這東西拿去呀!”她指了指腳下的大蔥,那是我拔下來的一捆。

    從阿依木霞追上我,直到現在她讓我拿這捆大蔥,這時我才注意到她,我心裏不免一驚,她挾著蔥,還追了我,看來我跑的速度遠遠不是她的對手,大腦迅速思維,並沒影響我的迴答,這次迴答的話也算得體:“不,不,我們不拿了。”

    她拿起蔥往我的懷裏一塞:“你幹啥來了?”

    說完,他又嗄嗄地笑了起來:“這陣又裝起正人君子來了,你們不拿,那幹什麽來了。”

    最後,我還是把蔥拿了,趙義昌鄭重其事對阿依木霞說聲謝謝,而後又對我嘰咕一下眼睛,然後走到小溝那兒,把自己丟在那兒的蔥也挾了起來,當她走到我的跟前的時候,倒和我開起玩笑來了:“你可真有交際手段,不但把東西給你了,還把鉤掛上了,你小子快當我說,我那陣沒在跟前的時候,你們倆都說什麽來的。”

    我上去給他一拳,“咱不像你,膽小鬼,遇事了比兔子跑的還快,把我扔下不管了,還拿我窮開心。”接著我把剛才他沒在跟前那陣我和阿依木霞的對話學說一遍,最後他打趣地說:“這應了三國演義開頭那句話了:咱這陣兒占了天時地利人和。”說完我們倆大笑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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