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瞪他:“誰和你說要賺錢了?我要是為牟利,還能找這麽個不來錢的產業?肯定是義務的啊。哦,你大概不知道義務是什麽意思,就是不收錢,免費教。”這種新興理念溫潤被灌輸不止一次了,每一次溫樂說的理直氣壯的時候他就顯得特別不能理解。船廠免費授課的事情他還好歹能用日後這些人都是勞力來解釋,可這免費的書塾是怎麽一迴事?先生們的束倒是不算什麽,但對於溫潤來說,這根本是無意義的花費啊。他語重心長的對溫樂講:“樂兒,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我勸你還是要多多考慮考慮。你若是看那位吳先生還行,最好親眼見麵考量考量,再不濟讓他給庸兒授兩天課試試能耐,郡城內已經有兩個書塾了。”“那兩個書塾的學生加起來也不到十個。”溫樂有點不服氣的想要辯解,但見到溫潤的表情開始變得明顯不支持,不由得在心中暗罵他小農思想。他想了想,決定不和這種人多計較,自己辦事兒自己結果最好。溫潤壓根兒沒有問他上一迴帶迴來的黃金哪裏去了,他不知道是真信任還是在假裝,迴來後那麽久也沒有問自己船上的貨物被搬到了什麽地方,用錢這方麵溫樂是絲毫不用擔心。溫樂屁顛屁顛的去忙活書塾的事情了,溫潤在屋裏看了會兒書,武一從屋頂上爬下來,臉上被曬的黑漆漆的,他一邊推門一邊掏出自己懷裏的信,一起出海後,他和溫潤的關係也比以前親近了很多。“大人,方才武十二給屬下送來的信,總共六封。”“拿來我看看吧,”溫潤也沒興趣再練字了,他擱下筆擦了擦手,眼睛瞄著信封嘴裏問:“我不在賦春的這段時間,大都那沒有什麽異動吧?”武一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屬下聽聞……大老爺因為朝上和劉守軍話不投機大打出手的關係,被聖上罷了官。”“真是不走運,你說的劉守軍可是劉坤?”“正是他。”“真是可憐,他好歹也為新帝出生入死賣了命的,到如今也隻混到個守軍的頭銜。我原以為那位好歹得封他做個將軍呢,果然狡兔死走狗烹,連武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武一知道他與這些人宿有舊怨,並不多言,隻是微微垂下頭去。溫潤似笑非笑的拆開那幾封信隨意掃掃,一邊看一邊冷笑:“你說諫郡王他的腦子裏填的是什麽?他當真以為阻撓了幾個嘍升官發財的路子我就要對他感恩戴德?”他一貫不是那麽多話的個性,今天卻忍不住心頭堆積如山的怒意。武一頭垂的更低,他明白一些諫郡王先前做的舊事,也難怪自家主人會對他如此恨之入骨,於是輕聲說道:“諫郡王如今春風得意,聖上幾乎對他言聽計從,從前先皇在世的時候,太子殿下對他也頗不錯,恐怕至今為止,他並未嚐過失意的滋味兒,也就更難懂得愧疚了。”是啊,皇家的人,做什麽事情難不成又服過軟麽?溫潤一時又覺得自己的氣憤有些可笑,想了想,隻得歎息:“惡人自有惡人磨,新帝登基之後他未必又過得好了,我瞧他和皇帝可不……”溫潤猛然閉了嘴,黯下神色,變得有些陰沉。皇家辛秘,武一心中雖然清楚,卻也裝作不知道,滿臉無辜的跪在地上。溫潤笑笑:“是老爺子他識人不清,罷了,過去的事情。”武一鬆了口氣,立刻說道:“除去大都內溫大老爺官職被貶外,爵爺似乎在和臨安府的什麽人做生意,前段時間爵爺還為此去了一趟臨安府。”溫潤皺了下眉:“誰去跟的?武二?他沒被發現吧?我不是讓你們安分點嗎?”武一有些汗顏的說:“沒有跟蹤啊,大人您可是忘了,武二被編到侍衛隊裏去了,日夜都在爵爺身邊,知道這些都是正常公務之便。”溫潤咳嗽了一聲:“原來如此,你下去吧。”吳應材是個病癆子,咳嗽的聲音驚天動地,溫樂說要見他的時候,麥靈通那模樣恨不得跪下去勸阻了,就怕吳應材會有傳染病。柳大夫摸著胡子保證了吳應材不是肺癆,隻是水土不服後,麥靈通瞪著他的神色仿佛恨不能將他給掐死。但因為溫樂的一意孤行,吳應材還是被人給抬出了公共宿舍裏,挪到前院來和他見麵。溫樂有點出乎預料,他原本以為吳應材應當是個年輕人,畢竟他腦中的秀才形象無一不是青衣白綸手握折扇風度翩翩的,可這吳應材卻是個年紀四十上下一臉胡茬臉色黑黃的中年男人,他身形清瘦,長相有些兇惡,法令紋和眉間的川字特別深,可以看出平常的性格並不溫和。就這還叫公子,溫樂終於明白這個時代的公子和後世的美女一樣沒有含金量了。吳應材並沒有一般讀書人的心高氣傲,被抬到溫樂麵前的時候他表情是有一瞬間難堪的,也許是因為自己這樣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被人看到了感覺下不來台。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心裏的包袱,撐著身體從安放他的擔架床上爬了下來,小心翼翼和溫樂作揖。他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人,流亡時他還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妻,年紀越大他越發明白年輕時堅持的風骨究竟有多麽可笑,生活總有一天會壓彎人的脊梁。這也是為什麽那些不肯彎腰的人都能名垂千古的原因。吳應材隻是一個普通人,來到賦春是誤打誤撞的。一路下來,因為他們形容狼狽的關係,根本沒有人會搭理他們的問路,吳應材隻能照著自己看過的不多的遊記來尋找可以安頓的山村,如果早知道他們舉家攀爬了近十天的大山後頭就是這個著名的有來無迴賦春城,那麽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會選擇走這條路。還沒來得及入城他們便耽擱在了山腰,兩個孩子都在發高燒,妻子也因為路途奔波身體越發不好,他這個家中的頂梁柱也日漸覺得力不從心,終於還是暈倒在了山城之外。好在這個賦春城內的父母官看上去好像比較仁慈,竟然還將城內的流民都給集中起來醫治。這些天來,住在集體宿舍裏終於能夠吃飽穿暖了,吳應材卻越發麻木。不止他們一家,集中的流民們幾乎都在發著高熱,不退的高燒已經奪去了一個小孩和一個女人的性命,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也會落到那般田地!溫樂願意見他,這是難能可貴的好時機,不管對方是為了什麽原因肯和自己會麵,吳應材決定自己一定要抓住這次的機遇,一定不能讓孩子們在好不容易找到安定的希望後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溫樂對他的態度比較受用,以禮還禮,他於是對吳應材也相對客氣了起來,見他咳得厲害,就讓他迴到床榻上躺著迴答問題。斷斷續續的,溫樂得知了他的底細。吳應材家中還有一房妻子與兩個幼兒,他發妻早年難產過世,現在這是第二任繼室,兩個孩子一個是先妻所生,另一個是後來才有的。福州剛剛受災的時候,他們沒有再漫無目的的等待救援,而是第一時間就開始收拾行李逃離家鄉。到底是讀過書的人,吳應材深知家鄉那群貪官汙吏肯定不會在水患時良心發現到自己應該對得起天地,與其坐以待斃,他早些上路反倒損失更小。隻是也是因為一心隻讀聖賢書,他對世事了解的太少,一路下來受到的挫折無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什麽地方,坐坐船走走路,不知不覺他們就到達了賦春。雖然最先啟程,腳程卻是最慢的。他身體也相當差,在同住的所有難民中是唯獨一個咳嗽咳的驚天動地的,他咳嗽當然會影響其他人的休息,所以大家對他的態度都相當不好,要不是想著初到賦春應該小心低調,他估計早就被那般難民群毆了。“唉……”吳應材說起自己的處境,長歎一聲,搖頭道:“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啊!”溫樂笑著問他:“你現如今也沒有一個謀生的本事,我隻問你,你可想在賦春城安定下來?你若是答應了,我自然會安排你工作,可是在那之後的至少二十年,我是決不允許你踏出賦春一步的。”吳應材大喜過望,迴光返照似的精神奕奕起來,他怎麽可能會拒絕?他還有孩子和妻子要養活,賦春能不計較他們的身份留下他們,實在是難得的大好事!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至少二十年不能離開,但算算自家兩個孩子的年紀,吳應材覺得自己應當不會出門才對。見他答應了,溫樂便喊麥靈通找人送他到船廠去找個職工宿舍安排休息,另外又去問過其他的難民。這剩餘的十來戶人家有八戶是拖家帶口的,自然不會拒絕,不過考量了一下他們的品性後,溫樂決定並不讓其中兩家的家主留下做禍害。其餘的人在聽到二十年不準離開後都開始猶豫,他們最終還是想要迴到家鄉去的。他們不願意,溫樂也沒有強求,在他們沒有發現到賦春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之處時,他便會讓人治好他們的傷隨船送去臨安,任由他們自生自滅。至於給韋老四找麻煩這事兒,他是完全沒有負罪感的。……做生意的事情他是沒有打算瞞著溫潤的,之前沒說隻不過是因為忘記了。臨近年關時衙門要放一段時間的假,恰好商船要朝臨安送珠寶原料,他便帶著溫潤隨船一並前去遊玩。他並沒有來過幾迴臨安,頭一次是為了解決生意上的事情來的,壓根兒沒有時間在路上閑逛,這是第二迴,身邊跟著個笑麵虎大哥。溫潤現在的模樣和當初從賦春來時可謂是天差地別,從前溫溫吞吞的奶油小生經過時間這把殺豬刀的宰割變成了現在這個體型精幹的成熟男人,他五官比起溫樂實際上要立體一些,現在一曬黑,氣質更加銳利,莫名就和身上穿的以前的舊衣服顯得違和起來。他那些衣服全是這種書生德行,賦春沒有合適的成衣店,恰好這迴到臨安,溫樂就打算帶他裁幾件新衣裳。才靠岸,碼頭上的河運官便認出了溫樂的模樣,笑眯眯的上來寒暄:“溫公子到了?許久不見您來臨安,今日陸少爺也在碼頭,可要小人去替您支應一聲?”他說完才看到站在溫樂身後的溫潤,被他涼涼的笑意給驚了一把,恭敬的問道:“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