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不想去……”小男孩兒緊緊揪著母親的衣角往迴扯。

    “聽話。”年輕女子掰開他的手,強行牽著往前走。

    “媽媽,不去,我不想去……”小男孩兒看著麵前那巨人一般龐大的、輝耀著華光的大房子,本能地害怕,那扇雙開雕紅木大門,就像一張開合的血盆大口嘴,會吃了他們。

    “別吵了!”女子不耐煩地嗬斥,將小男孩兒拽進了門。

    大房子裏有很多人,他們吵了起來,小男孩兒站在一旁,呆呆地站著,看著母親一個人仿佛在與一屋子的人為敵,爭得麵紅耳赤,又強裝著趾高氣揚,像隻插滿毛的母雞。

    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太小了,偶有目光從他的身上掃過,也是冰冷的漠視或憐憫。

    突然,他感到掌心一熱。

    他低頭一看,一個鵪鶉蛋塞在他手裏,還是剝了殼的,白生生的,又軟又潤,一個比他更小的男孩兒,睜著剔透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小男孩兒眨了眨眼睛:“給我吃嗎?”

    更小的男孩兒不知道聽懂沒有,又點頭又搖頭。

    “我的祖宗啊!”保姆模樣的人噔噔噔地跑了過來,責備地將更小的男孩兒抱起來就走。

    小男孩兒清楚地聽到她嘀咕了一句“髒”……

    喬驚霆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意識在半夢半醒間,感到一陣頭痛,他輕輕“嘶”了一身,拿拳頭捶了幾下腦袋,不僅是想緩解頭痛,也想把剛才夢到的久遠記憶刪除。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沙發太小,難怪睡得渾身不舒服。他想起他們刷了十幾個小時的怪,太累了,迴到旅館他也不挑地方,倒頭就睡著了。

    “你做噩夢了。”白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喬驚霆扭過身去,見白邇抱著雙膝,坐在餐桌旁,眼睛盯著桌上的一個瓷碗。

    “嗯。”算是噩夢吧。他打了個哈欠,起身坐到白邇對麵,給自己倒了杯水。

    白邇還在看那個瓷碗。那是一個仿的汝窯青釉,淺口細紋,這個顏色有個很美的名字,叫雨過天青色,日照從窗戶漏進來,在桌上打下一窄條陽光,剛好將瓷碗籠罩其中,那瓷微微透光,襯得那色澤溫潤優雅,就連影子都有幾分端莊的味道。

    “你看這碗幹什麽,能看出花來?”

    白邇伸出了手,輕輕拈著碗沿

    ,陽光將他的那隻手照得白中泛紅,好像在透光,他輕聲說:“這是真品。”

    “什麽?”喬驚霆不懂這些東西,但這個碗透出一股“我是古董我很貴”的氣質。

    白邇歪著腦袋停頓了一下:“應該說,跟真品一模一樣,釉色,紋路,重量,材質,沒有一個地方能挑出毛病。”

    “有可能啊,這個遊戲都能把幾千個人塞進來,還有這麽多場景和怪物,放個古董也不難吧。”

    “不可能。”白邇搖頭,“全世界唯一一個在我家。”

    “你學過鑒定嗎?也許是做得太好了你看不出來而已。”

    “略懂,但是真品我看過很多次,常人要拿放大鏡才能看清楚的燒製細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白邇晃了晃手裏的瓷碗,“這個碗的燒製紋路跟我家的一模一樣,仿製的可以做到表層的紋肉眼難辨,但是這些燒製的細紋是天然形成的,作假絕對做不到分毫不差,簡直就像是……克隆出來的。”

    喬驚霆沉默了一下:“這個碗你在哪兒發現的?”

    “就這麽隨便擺在桌上。”白邇指了指架子上的東西,“那些全都是古董,而且都像真的,在這裏就跟不值錢的擺件一樣,隨處都是。”

    喬驚霆雖然不懂古董,但也知道作假永遠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完美,也許是白邇看得不夠仔細,但也有可能,這個碗就是能做成真的,這個遊戲裏有這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複製一個古董,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了。他突然想到什麽,說道:“我想到一個可能,我之前說過吧,這裏的一切都是程序,隨時可以更改、出現和消失,那有沒有可能,這個碗不是真實存在的,隻是一個程序?”

    白邇麵色凝重:“即便是個程序,它也要有仿製的樣本吧,真品在解放前就已經在我家了,它是何時仿的、怎麽仿的,才是我最在意的。”

    喬驚霆細想此事,頓時感到有些莫名地恐懼。他們對這個遊戲了解得越多,對自己身處的世界就了解得越少,這遊戲裏一個偏遠城市的普普通通的小旅館裏的一個碗,就能讓人聯想無數,即便是最微小的事物,都體現著遠超越他們認知的神秘力量,他們就像一群任人擺布的木偶,用血腥與殺戮在給製造者上演一場戲。

    喬驚霆抓了抓頭發:“你說,如果成為‘尊’,迴到現實世界了,是不是就有機會知道這一切的真相了?”

    白邇自然無言以對。

    這一點,怕是那個

    king也不敢想吧。

    喬驚霆不喜歡想這些想不通的煩心事兒,遂調侃道:“你家是不是好多好東西啊?”

    “嗯,代代傳下來的。”白邇放下了碗,手指在陽光下輕輕點著桌麵,彈鋼琴一般輕巧,他小聲說,“你也覺得我是殘疾嗎?”

    喬驚霆頓了頓:“有手有腳活蹦亂跳的算什麽殘疾,你聽那王八犢子瞎說,他嘴裏就沒幾句人話。”

    “在家,好像人人都希望自己是無色人,但是在外麵……”白邇沉默了一下,然後繼續沉默了下去。

    “那你自己呢?”喬驚霆看著白邇空洞的異瞳。

    白邇淡淡地說:“他們都說這樣好,但有時候,我想曬曬太陽。”

    喬驚霆看著白邇落寞的樣子,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但他實在不擅長安慰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曬去吧,反正眼睛曬壞了也能修複。”

    白邇冷冷地看著他。

    “他不隻是眼睛怕太陽,皮膚也怕,他在正常的太陽底下就像人在暴曬的沙漠裏一樣。”舒艾走了過來,嗔怪道,“你就別瞎說了。”

    喬驚霆聳聳肩:“隨便說說。哎,刀哥呢?”

    “刀哥出去找城主了。”

    舒艾話音剛落,旅館的門就被打開了,刀哥迴來了。他們租的是一個公寓套間,一晚上隻要10積分,誰能想到這裏麵擺著那麽多昂貴的古董,那些東西即便是贗品,仿得這麽好的也不多見。

    鄒一刀神色有些疑惑:“城主是個8級的蠱師,現在不在城裏。”

    “等級這麽低?”

    “嗯,我找人打聽了一下,他沒有組公會,隻是標記了這個城市而已,這倒也說得通,但是,他等級這麽低,是怎麽坐穩城主位置的?即便是再偏遠的城市,也不可能沒人想搶,畢竟入城費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舒艾想了想:“可能綜合考慮發現不劃算吧。”

    要打敗城主和npc守衛,要花5000積分買樹靈卷軸,而這個城市這麽偏僻、這麽冷,來的人這麽少,都不知道付出的多久能迴本。這麽一算,好像確實不太劃算。

    鄒一刀點了點頭:“大概吧,反正一個8級蠱師敢標記城市,膽子也真是不小,蠱師本身攻擊力一般,全靠養的蠱。”他想到什麽,壞笑起來,“蠱養得好,什麽都給你代勞了,有些蠱師路都不願意走,我就猜啊,是不是那事兒都能解決了?”

    鄒一刀日常愛好是抽煙喝酒葷段子,幾人都習慣了。

    喬驚霆剛想說話,突然,眼前蹦出來一排紅色小字,他驚訝地看了一眼,竟是一個叫謝暮陽的人發給他的私聊,內容如下:

    喬先生,我是禪者之心的國仕,禪者之心楊泰林邀請您和朋友到亢金龍做客,並絕對保證你們在城內的安全。

    眾人見他發愣,都好奇地看著他。

    喬驚霆劍眉微蹙,搞不懂喬瑞都想幹什麽。

    “怎麽了?”

    喬驚霆遲疑了一下,說了出來。

    白邇神色一冷,沒有說話,舒艾思索道:“也許我們現在去禪者之心的城市會比較安全。”

    “不行。”鄒一刀斷然道,聲音有些嚴厲。

    舒艾不解道:“刀哥,你和禪者之心有舊愁嗎?”

    鄒一刀臉色變得異常陰沉,敷衍地“嗯”了一聲。

    喬驚霆問道:“跟楊泰林?”

    “楊泰林是誰?”

    “禪者之心的二號人物。”鄒一刀用力抽了口煙,麵無表情地說,“你們去禪者之心,確實可以躲避尖峰和假麵的追殺,我不攔你們,但我不會去。”

    “我不去。”白邇道。

    喬驚霆也毫不猶豫地說:“我也不去。”他不相信喬瑞都,那小子才不會好心給他們庇護所呢。

    “好吧,我們共進退。”舒艾表情嚴肅,“但是刀哥,你至少要告訴我們,你和禪者之心的矛盾源頭是誰,萬一碰到了,我們也好應對。”

    鄒一刀眼神空洞地盯著窗外,良久,才啞著嗓子說出一個名字:“餘、海。”

    “他是……”

    “禪者之心一共3個10級,除了老大之外,就是楊泰林和餘海。”鄒一刀用手指掐滅了煙頭,任憑皮膚被烤出焦炭味兒,眼睛都沒眨一下。

    三人沒有再往下問,因為鄒一刀的表情實在太可怕了。

    他們那天沒有出門,就在旅館裏蹲守城主,準備先禮後兵。

    -----

    太陽落山的時候,城主迴來了,鄒一刀從窗戶往下看,指著生命樹旁出現的一個人道:“喏,就他。”

    “女的?”距離太遠,喬驚霆使勁看,隻能看出那人留著長頭發。

    “男的,我打聽的人說他特別好認,留個長頭發,長得像女的

    。”鄒一刀站起身,“走。”

    4人下了樓,直奔城主的住處。

    鄒一刀敲了敲門,半晌,門打開了,他們第一眼沒看到人,低頭一看,開門的竟是一條金毛獵犬,毛色又長又油亮,特別帶勁兒。

    “這是蠱嗎?”喬驚霆有些好奇。

    “是狗。”鄒一刀摸了摸那金毛的腦袋,“蠱的眼睛沒有神的。”

    那金毛搖了搖尾巴,把門推開了,然後乖巧地蹲在門邊,等他們進去。

    幾人踏進了門,先被屋內的陳設驚住了。

    這是一座麵積挺大的獨棟別墅,但屋裏堆了太多東西,顯得有些擁擠,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模型、儀器、機械,還有許多古古怪怪的材料。

    一顆腦袋從屋裏探了出來,戒備地打量著他們。

    “哎,你好。”鄒一刀打了個招唿,“你是鬥木獬的城主吧,我們……”

    “出去。”那人小聲說。

    “啊?”

    “出去,不然我會讓守衛進來。”那人躲在屏風後麵,低低地說。

    鄒一刀聳了聳肩,朝三人使了個眼色:“走。”

    這時候打起來對他們沒好處,畢竟4個npc守衛並不好對付,再加上這個神神叨叨的蠱師。

    “我知道你們找我的目的。”那人突然在背後說道,“隻要你們在城內遭到攻擊,守衛會保護你們,但你們也要盡快離開。”

    “有你這句話就行。”鄒一刀想了想,又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們是誰的?”

    “尖峰和假麵在懸賞你們。”

    鄒一刀罵了一句髒話,轉身走了。

    ----

    “麻煩呀,你們被懸賞了。”鄒一刀“嘖嘖”兩聲,“倆倒黴孩子。”

    “懸賞多少啊?那個城主怎麽知道的?”

    “他肯定是剛從房日兔迴來,房日兔是4個自由集市之一,不過是賞金市場。”

    “賞金市場?”

    “嗯,玩家可以自由地在房日兔發布懸賞,懸賞什麽都行,人、裝備、符石,其他玩家也可以自由接懸賞,就跟做任務一樣,有專門的賞金獵人。尖峰和假麵開出的價格肯定不低,現在你們再想移動去其他城市,就更危險了。”鄒一刀歎了口氣,“麻煩。”

    “看來我們隻能殺了城主,把這個城市搶過來了。”白邇說道。

    鄒一刀點點頭:“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隻有擁有一個自己的城市,安排上守衛,禁止尖峰和假麵的人入城,才有可能保住小命。”

    白邇道:“我今晚行動。”

    “他已經對我們有防備了,沒那麽簡單,而且蠱師的警覺性是最高的,因為養的蠱多是動物,比人敏感多了,光是他那條狗你都未必躲得過。”

    “你才小看我了。”白邇道,“如果我失敗,你們就直接進來殺吧。”

    “好。”

    “如果我們都失敗了。”鄒一刀抽了口煙,“那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們去加入禪者之心。”

    舒艾道:“那你呢?”

    鄒一刀嘿嘿笑道:“你們就不用管我啦,哥哥我哪兒不能快活,我迴星日馬的海邊看大胸妹妹去。”

    “我跟你一起去。”喬驚霆歪著嘴角一笑,“我不會去禪者之心,也不需要誰的庇護,有一天這遊戲裏,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誰也阻不了我!”

    白邇透過窗戶盯著那城主的房子,靈活的手指把玩著袖珍匕首,那鋒利的兇器在他手上竟像是最服帖的玩具,不傷他分毫,可一旦出手,就會像野獸般貪婪地舔舐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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