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十八年二月，西曆公元228年，漢公曆368年。</p>
大漢皇帝劉備，已經68歲的高齡。</p>
他的頭發和胡子花白，原本麵如冠玉的臉上，長滿了褶皺和老人斑。</p>
時光永遠是人們最大的敵人。</p>
不管你是身家億萬的地主富豪，還是權傾天下的帝王將相，最終都逃不過衰老的命運。</p>
這些年來，劉備已經送走了無數故人，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這種痛徹心扉的悲涼。</p>
陪伴了他四十餘年的老妻李氏病故了，享年62歲，四十年的相濡以沫，最後也敵不過歲月的摧殘，留給人無限遺憾。</p>
等到了二月，為皇後舉辦了葬禮之後，劉備滿懷期待，而又充滿了一種日暮西山，想要落葉歸根的心態，前往桃園的時候，張飛又病倒。</p>
到了這個年紀，即便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老人稍微有些頭痛腦熱，或者哪怕是摔一跤，都有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後果。</p>
更別說張飛也已經六十三歲了，體魄雖然健康，可年老之後難免衰弱，前些日子偶感風寒，現在還終日發燒咳嗽。</p>
好在吳普第一時間被派去檢查，確認了隻是普通感冒，並不是什麽大病，吃了藥，休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p>
不過還是驚動了劉關陳，燕國公府，得知張飛病倒，劉備關羽和陳暮都是第一時間趕來探望。</p>
對於三位兄弟，劉備向來是待之以寬厚。</p>
不管是秦國公還是齊國公亦或者燕國公府邸，都是原來洛陽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宅邸。</p>
像燕國公府就是曾經的梁冀園，秦國公府則是平樂苑，齊國公府則是在廣成苑，都是原來舊址建起來的新府邸。</p>
以前的園林、府邸都毀於戰火，新的府邸雖然沒有以前那麽奢華，但勝在占地麵積大，且離西市不遠。</p>
劉備關羽陳暮到了之後，看到張飛正在院子裏揮舞丈八蛇矛，雖已年邁，手上動作卻不慢，如電風扇般旋轉，虎虎生風，吹得旁邊大樹樹葉簌簌抖動。</p>
“大哥二哥四弟，你們來了。”</p>
見到三人，張飛故作輕鬆，哈哈大笑著把舞動的姿勢停下，單手握矛，另外一隻手擦了擦汗，說道：“許久未練，倒是生疏了。”</p>
劉備皺起眉頭道：“三弟，你既然病了，就該聽醫生的話，好好休息，怎麽能隨意亂動呢？萬一出了岔子怎麽辦。”</p>
張飛將手中的長矛丟給旁邊一直伺候著的長子張包，伸出右手臂亮了亮虯結的肌肉，樂嗬嗬道：“無妨，一點小病而已，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p>
話音未落。</p>
他就忽然捂著嘴，硬生生在憋著什麽。</p>
關羽立即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劉備則是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然後張飛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p>
“咳咳咳......”</p>
因為是在強行忍咳嗽，好不容易釋放出來後，比之前更加激烈，咳得眼淚和鼻涕不斷地往外冒，十分狼狽。</p>
“父親。”</p>
另外一側的張飛次子張邵連忙遞上手帕。</p>
“大哥，我......”</p>
張飛一手扶著關羽的肩膀，一手摁在自己胸口，沒有接兒子遞來的手帕，再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麵，鼻涕和眼淚湖滿了整張臉。</p>
陳暮拿過手帕來，細心幫三哥擦了擦臉上的汙穢，輕聲說道：“三哥，你的心意我們都明白，歲月不饒人，有的時候，我們也得承認我們已經老了，但正因為如此，才不能強撐。”</p>
其實三個兄弟早就看出來了，張飛這場病或許就是普通的傷風感冒，若是年輕時候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麽病，稍微抗一抗也就過去了。</p>
可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抵抗力衰弱得厲害，哪怕是感冒，也會有很大影響。正常人該好好休息，吃藥調養身體才對。</p>
但張飛強撐著起來舞矛，就是想證明自己身體好得很，不拖延出行，怕耽誤了劉備多年以來的夙願。</p>
結果適得其反，在身體虛弱的時候還強撐著鍛煉，導致身體堅持不住，反而更加虛弱。</p>
“都是俺沒用......”</p>
張飛這次是真的哭了出來。</p>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廢人，拖累了大家。</p>
就好像一個人身輕如燕，跑得飛快。</p>
忽然有一天腳出了問題，跑不動的時候，他就可能會生出某種情緒。</p>
怨恨自己的腳怎麽成這樣了，然後狠狠地錘一下，恨自己無能。</p>
劉備對桃園心心念念，張飛和關羽又何嚐不想再迴去看看？</p>
人到了老了。</p>
總是喜歡懷念自己逝去的青春。</p>
自那年桃花開時，與三位兄弟在桃園把酒言歡後，他也已經三十多年沒有迴過涿郡。</p>
這些年來，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擱，可憐自己兩個孩兒都快二十了，卻沒有迴過老家看看，張飛自己也想迴去。</p>
可臨到出發前，卻是自己病倒，張飛恨不得給自己胸口來兩錘。如果這樣能病好，再多來兩錘都願意。</p>
劉備笑著寬慰他道：“翼德，其實迴不迴去都無所謂的，隻要我們四人在一起，哪裏都是桃園。”</p>
“三哥也不用這麽悲傷，春天去不了，那就夏天去。”</p>
陳暮也笑道：“桃園就在那裏，跑不了，臨到晚年，我們應該慶幸的是一路走來，相互扶持，從未分離，而不是自己怨恨自己，不是嗎？”</p>
張飛愣住：“你們不怪我嗎？都是因為我，又不能去了。”</p>
“哈哈哈哈。”</p>
劉關陳三人相視一笑。</p>
陳暮說道：“沒人會責怪你，三哥也不比自責，到了這把年紀，一切順其自然就好。”</p>
“是啊。”</p>
劉備感歎道：“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我又怎麽會責怪三弟呢？”</p>
關羽也道：“三弟你就安心養病，病好了咱們再走。”</p>
張飛擦了擦眼淚，雙目已經是赤紅。</p>
得兄弟如此，夫複何求呢？</p>
春去夏來。</p>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p>
等到三月末，洛陽下起了雨。</p>
這段時間是大漢的寒食節，也就是後世的清明節。</p>
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漢朝時期寒食節的地位很高，家家戶戶都要為節日準備。</p>
等到寒食節國慶之後，張飛的病情好了許多，到四月下旬，天子再次出發，北上巡視河北和幽州等地。</p>
在前幾年天子去了南方，視察了南方的情況，北方的發展也依舊如火如荼，河北的鋼鐵產量與日俱增，到今年的時候，光冀州一個州產量就達到了年產三百萬噸。</p>
要知道三年前河北的產量才一百多萬噸，短短三年時間就番了三倍，就可以知道在占了礦產區位優勢的情況下，像魏郡、趙國這些地方發展有多迅猛。</p>
而青州那邊也不慢，之前是年產二百萬噸，現在已經達到了五百多萬噸的水平。等到今年年底或者明年的時候，大漢總產值千萬噸不在話下。</p>
鋼鐵產能上去了，帶動的就是整個河北的經濟。現在京杭大運河兩岸已是無比繁華熱鬧，各地縣城發展迅速，一片鶯歌燕舞之中。</p>
或許如今大漢還有很多貧困百姓，但基層治理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好在如今大漢還沒有完全形成士族與宗族文化，像士族成型需要到晉朝以後，宗族成型則要到唐宋以後。</p>
所以漢朝的基層治理隻要找對了方法，就不至於像明清那樣麻煩。要知道明清時期南方江西、福建、廣州等地的宗族勢力非常龐大，可謂是皇權不下鄉的典範。</p>
而在宗族勢力還沒有大過王法的漢朝，通過基層公務員來解決以前全靠鄉裏族老的治理，就更容易防止出現那種鄉間大族掌控鄉野的局麵產生。</p>
特別是河北地區，隨著工業化加深。原本就一望無際極為平坦的華北平原開始到處都在修路，經濟也在隨著高速發展。</p>
劉備從四月下旬出發，陸續考察了魏郡、趙國、巨鹿等地沿線的工業情況，然後一路北上，在六月初就到了涿郡，如今涿縣已經成為了國際化大都市，北方的遊牧民族皆聚集於此。</p>
永濟渠從司隸一路挖到天津，連通了巨馬水、淶水等幾條河流，涿縣就在淶水以南，所以船隊是先到泉州，也就是漢朝的天津，再逆流而上，前往安次、涿縣。</p>
當天子鑾駕從淶水下船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忙碌的涿縣碼頭。整個碼頭一眼望不到頭，來來往往無數人流穿梭，連接著鬧市、貨棧、街巷。</p>
事實上涿縣碼頭規模其實不如泉州碼頭。</p>
因為此時的泉州已經成為了北方貨運集散地，從泉州出海可以去遼東，南下去青州，甚至一路去東南亞都行，而且還能通過運河去內陸城市，因此泉州船運比涿縣發達。</p>
但泉州起家是靠交通，涿縣起家則是靠紡織業。</p>
從章武初年劉備剛繼位沒多久，陳暮就已經在為涿縣布局。</p>
他命令馬鈞改進紡紗機，在涿縣開始試點。然後利用漠南的羊毛，逐漸開始紡織產業的建設。</p>
最開始隻有兩家小型工廠，招募了十多個女工，織布機也隻有十幾台。</p>
等到京杭大運河開通的時候，經過十餘年的發展，城內遍布大大小小的工廠，從漠南每日運送來的羊毛不計其數。</p>
如今章武二十八年，涿縣的紡織產業已經運行了二十多年，有了一個完善的體係和製度。</p>
大大小小的工廠、企業甚至家族內部小作坊不下千家，每日生產的紡織品數以噸計，通過航運運送至泉州港口，再送往全國各地以及海外其它地方。</p>
不止紡織業，還有漠南的牛羊肉畜牧業，以前北方人多食肉、麥、粟，當然，這是指北方貴族，北方平民還是以粟麥為主，肉食極少。</p>
而南方即便是貴族想吃肉也沒那麽容易，因為生產力不足，普通平民完全靠種地都隻能勉強維持溫飽，更別說搞養殖畜牧。</p>
百姓即便想養牛羊雞鴨，也得有錢買。古代耕牛是寶貴的勞動力，除了大戶人家以外，平民家庭根本不可能有牛。</p>
可這種現象在草原上就不存在。</p>
牧民就是靠養殖牛羊生活，養牛羊在他們眼裏跟漢人種田沒什麽區別。</p>
但由於交通不發達，他們很難把活的牛羊運往南方，光沿途一路給牛羊吃喝就是個天文數字，且長途跋涉，牛羊也不容易管理。</p>
至於死牛羊肉更不用多說，在沒有冷凍技術的年代，幾天就會腐爛發臭，根本運輸不了多遠。</p>
因此以往遊牧民族一旦出現天災人禍，牲畜大量凍死的情況，就隻能選擇南下寇略中原王朝，千百年來雙方就像是一個循環，無休無止。</p>
可如今這種局麵再難以出現了，新時代的發展以及科技的進步都讓這一切成為了過去式。</p>
火器讓遊牧民族載歌載舞。</p>
蒸汽船可以帶著活的牛羊十天內走遍大江南北。</p>
對於目前臣服於大漢的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來說，想活著，就得聽話。</p>
所以現在的涿縣儼然成為了紡織業、畜牧業的發展起點，草原民族把羊毛和牛羊送至涿縣，再由涿縣裝船南下，形成了貿易鏈的第一環。</p>
劉備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龐大的貿易當中的興盛場麵。</p>
涿縣碼頭上停著大大小小的船隻數百艘，每日蒸汽船打著汽笛嗚嗚作響，要不是當初開挖的時候陳暮擴充了河道，河上根本擠不下那麽多船隻。</p>
人來人往的船工和力工不停地搬運貨物，更遠的地方規劃出一大片空地，裏麵擠滿了牛羊，都在等著被送上船隻運往南方。</p>
而且由於劉備的船隊到來，導致今日航運管控，對涿縣前往泉州的貨運造成不小影響。所以這幾天的航運數量減少了許多，幾乎被腰斬了一半。</p>
因為劉備是從泉州港口逆流過來的，航運船隊肯定不能和天子船隊對衝，因此就隻能選擇走相反的方向，從淶水上遊的巨馬水南下，到滹沱河之後再東去進入東永濟渠河道，再去泉州，繞了一大圈。</p>
河北永濟渠河道有兩條，一條是從洛陽途徑魏郡、趙國、巨鹿、安平國、中山國、河間國抵達涿縣。另外一條則是連著青州平原、冀州清河國、渤海國、河間國到泉州再北上去涿縣。</p>
東西兩條各有不同的航線，西永濟渠可達長安——洛陽——涿縣。東永濟渠可達涿縣——臨淄——餘杭。而河南的通濟渠也分為東西兩段，分別連接這兩路永濟渠。</p>
這樣全國的水路航線就徹底連接在一起，除了長安到蜀州沒有直達的河道以外，其餘地方都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循環。</p>
天子船隊相當於是把東永濟渠涿縣到泉州航線給堵住，人們自然隻能走另外一條。</p>
不過劉備也知道自己到來會給當地造成困擾，因此管控僅僅持續了一日時間，他到了涿縣之後，隨行大軍就立即靠岸下船，又命令船隊調頭南下，停靠在泉州碼頭，那裏是海港，空間更大，不會造成船隊阻塞。</p>
上萬人的大軍下了船，先頭儀仗隊在碼頭已經列隊。幽州大小官吏皆已經在等待，如今涿縣是北都，乃是幽州治所，州府大小官吏紛紛前來迎接。</p>
有趣的是，前年新任的幽州牧便是司馬懿。</p>
今年已經四十九歲的司馬懿站在隊伍最前頭，在仕途上他已經慢了諸葛亮一步，甚至慢了陳群和楊修一步。</p>
前幾年諸葛亮去了內閣，陳群和楊修都去了九卿，就連陸議都和他平起平坐，現在調任廣州牧。</p>
因此這一次他想把握住機會，隻要能夠讓天子看到他的政績，將來去中央也是指日可待。</p>
劉備關羽張飛陳暮四人下了船，司馬懿及幽州大小官吏連忙迎了過來，拱手行禮道：“臣等參見陛下，丞相，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p>
“免禮。”</p>
劉備站在碼頭上，四處掃視，碼頭寬闊而又整潔，不遠處都是水泥街道，還有紅磚房屋、鍾樓、工廠，大大小小的建築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嶄新的世界。</p>
蒸汽機轟鳴作響的聲音不絕，遠處街頭巷尾人山人海，來看天子船隊的，碼頭幹活的，來往客商絡繹不絕，將整個碼頭堵得水泄不通。</p>
不過外圍都有士兵把守圍住，百姓雖然都想看看天子長什麽模樣，卻也隻能遠處觀望，有的甚至爬上樓拿望遠鏡看。</p>
“陛下，行宮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先去洗洗身上的風塵。”</p>
司馬懿又說道。</p>
劉備搖搖頭道：“無妨，朕想先去一個地方。”</p>
“臣明白。”</p>
司馬懿頓時知道劉備想去哪裏，便退開身，讓開路。</p>
這幾年天子想迴桃園看看的消息傳遍朝野，那裏是天子和三位兄弟結義的地方，也是他們起家的地方。</p>
正如光武帝劉秀登基之後，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迴家鄉蔡陽祭祖，光記載的就達六次之多。</p>
所以司馬懿也早早安排好了，如果劉備想先休息，就去行宮。如果他想視察，就帶著他視察全城。如果他想迴桃園，也已經備好了車輛。</p>
隨行的羽林衛和虎賁軍分列兩側保護著天子等一眾高層上了馬車，涿縣的本地衙役也都疏散了人群，一路往城南方向去。</p>
張飛的莊園其實是在城外，畢竟一座巨大的桃園也不可能在城裏。但這些年涿縣縣城經過擴張，已經把原來的郊外合並在一起，甚至還吞並了大量周邊鄉鎮、農田。</p>
這其中也包括了張飛的莊園。</p>
好在誰都知道這莊園是誰的，就算負責拆遷的當地官員都不敢動，因此還保存完好。不管是張家宅邸還是那座巨大的桃園，依舊聳立在它原來的位置上。</p>
多年下來，當地官員盡心維護修繕，宅邸並沒有因為長時間不住人而年久失修倒塌，雖然很多地方都用了新材料，但整體樣貌仍然保留。</p>
劉備關羽張飛陳暮青年時期走出了這棟宅子，臨到了壯士暮年才歸來，一個個白發蒼蒼，看到這記憶裏的宅院，難免感慨。</p>
進了院子，還是從前的前庭，青石板都沒有換過。張飛目光掃視，前庭並不大，栽種了一些花草樹木，看得出來平時常有人修剪，整齊簡潔，家裏也沒有什麽灰塵雜物，十分幹淨。</p>
從前庭進去後，就是連棟的院落群，飛簷鬥拱，灰牆大院。猶記得以前的涿縣其實就是個夯土小縣城，連城牆都是夯土壘砌，大多數百姓房屋皆是木質或者泥土。</p>
唯有他家因為是涿縣數一數二的大戶，壟斷了當地的肉質生意，加上城外莊園連綿無數，因此家中都是磚瓦結構，這在當時乃是豪強地主的身份象征。</p>
這一點曹植也曾經寫過詩，稱讚這樣的房屋是貴族居住。而為了幫助劉備募兵，張飛把莊園和宅邸田地全都賣了出去。</p>
現在迴來，看到記憶裏依舊不變的張家宅邸，張飛的目光當中滿是迴憶與緬懷。</p>
“三哥，那間屋子，便是我們商討大事的地方。”</p>
陳暮指著裏屋廳堂，笑著說道：“還記得那時二哥和三哥不打不相識，是大哥出手阻攔。恰好下雨，三哥邀請我們來屋中飲酒，便是在此時大哥感慨國家崩壞，他為宗室卻不能匡扶漢室。”</p>
“哈哈哈哈哈。”</p>
張飛大笑道：“是極是極，咱們快過去看看。”</p>
四人來到屋內。</p>
就看到屋內陳設沒有態度太大變化，依舊如當年那般，隻是家具都是新的，原來的老舊家具畢竟過去了四十多年，早就已經腐朽。</p>
劉備掃視屋內，一時間感慨萬分，眼中噙著淚花，迴憶入了心頭，輕聲說道：“當年三位賢弟之言，猶如在耳，曆曆在目呀。不知不覺，竟是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三位兄弟，也都垂垂老矣。”</p>
“是啊。”</p>
關羽也感歎不已，指著那處座位道：“當時我便站在那裏，跟大哥說要追隨大哥，共創一番事業。”</p>
“不錯，我則是坐在那裏，當時......”</p>
張飛正待迴憶，忽然想起來，自己當時就隻會說一句“俺也一樣”，一時間有些說不出口。</p>
陳暮取笑道：“三哥當時說俺也一樣，順著二哥的話說不是嗎？”</p>
“你這家夥。”</p>
張飛嗤之以鼻道：“那時你不也跟我一樣嗎？”</p>
陳暮大笑道：“那時也是二哥之言感人肺腑，我若是說些什麽，就有些喧賓奪主，就隻好附和二哥三哥，亦是人之常情嘛。”</p>
“哈哈哈哈哈。”</p>
幾個人都被陳暮逗笑，四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老頭，此刻笑著笑著，都眼中笑出了淚花。</p>
一個個紛紛坐迴當初共商大事時候的座位，吩咐許褚拿酒來。</p>
等許褚拿來酒給眾人倒上。</p>
劉備舉起酒杯道：“來，咱們再共飲一杯。”</p>
“好，共飲一杯。”</p>
四人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都相視一笑。</p>
陳暮感歎道：“我們走的時候，天下大亂。現在迴來了，天下太平，卻都已經老了，再也不能縱馬高歌了。”</p>
“誰說不行，待會就去騎馬。”</p>
張飛嚷嚷著。</p>
男人不能說不行，哪怕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也得站著不能倒下。</p>
陳暮笑著擺擺手：“算了算了，都六七十歲的人了，別把骨頭巔散了，還是安安穩穩坐車吧。”</p>
“去桃園看看吧，現在這個季節，桃花早就凋謝了，但滿園應該都結了未熟的桃子。”</p>
張飛提議道。</p>
桃園是他家的，桃花什麽時候開，桃子什麽時候熟，他最清楚。</p>
幾個人便出了屋子，坐上馬車往桃園的方向而去。</p>
一路往南走了數裏地，原來涿縣南城外都是農田和荒野，現在變成了一棟棟工廠、高樓和街巷，新時代的二十多年變化讓人都認不出來這是曾經的家鄉。</p>
其實張飛父母早逝，宗族也沒什麽親人，對涿縣唯一的懷念也就剩下桃園和祖輩留下的宅邸。</p>
劉備也一樣。</p>
他家不在涿縣縣城裏，而是在城西南十餘裏外的樓桑鄉，但宗族也都遷走了，那裏也沒什麽熟人。</p>
人都說衣錦還鄉，但當鄉裏全都是陌生人的時候，那種場景才是最悲涼的場景。</p>
心中唯一的記掛，也隻剩下桃園。</p>
四兄弟很快抵達了桃園外，這座園林占地很大，有近三百畝，差不多三十個足球場那麽大，裏麵密密麻麻種植了大量的桃樹，因此當地人稱為張家桃園。</p>
桃園的外圍用圍牆圈了起來，周圍數十米都不允許存在建築物。相比於附近的鬧市，這座園林就彷佛世外桃源一樣，無人打擾，安安靜靜。</p>
原來的地方官吏一直派人在此地看管，劉關張陳迴來之後，那位涿縣縣令殷勤地介紹道：“陛下，桃園這些年來一直保持著原樣，臣常派人打掃園中落葉，每年結的桃子，也按照陛下的吩咐，賞賜給周邊百姓，惠人無數呀。”</p>
“甚好。”</p>
劉備滿意地點點頭。</p>
前麵園林看管人員已經把門打開。</p>
一行人來到了園中。</p>
最外圍的是一片庭院，那是原來張飛在桃園裏修的院落。</p>
門口附近就是個演武場，張飛常常在這裏練習武功。</p>
“這塊磚......”</p>
張飛走進門後，看著地上的一塊磚出神。</p>
園林的看管人員忙道：“大將軍，這磚壞了，已經修過。”</p>
“這樣啊......”</p>
張飛有些失落，那塊磚當年就在門口，是他小時候父親陪他練武時打碎，後來父親病逝，他較少管理家業，因而也一直沒有修。</p>
每次進出桃園他都會踩過這塊磚，感受到那塊磚的凹凸不平，漸漸成了習慣。</p>
現在再踩上去，原來的那種熟悉感已經失去，就彷佛丟失了某種東西一樣，再也找不迴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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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負手緩緩在桃園裏漫步，看到桃樹枝繁葉茂，上麵結滿了青果，搖搖頭道：“可惜了，沒有桃花，隻有桃葉和桃果。”</p>
現在是六月盛夏，桃樹開花要等到二月末，三月初，大概到四月就開始凋謝。此時院中隻有綠葉和未成熟的青果。</p>
夏風徐來，劉備關羽張飛陳暮四人走了進去，暖暖的陽光灑落下來，桃樹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p>
一望無際的桃樹海洋裏，風吹得枝葉簌簌作響，隱隱能看到中央的空地。</p>
“我迴來了，我的桃園。”</p>
張飛張開雙臂，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發出了一聲呐喊，宛如四十多年前那樣，站在桃樹下仰頭望天。</p>
劉備關羽陳暮跟在身後，三人此時已經沒有了那年的激動，隻剩下感歎與迴憶的目光。</p>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的時光，人生已經過去了大半。</p>
那年。</p>
他們跪在桃樹下，結拜為兄弟，立誓要平定這亂世，拯救天下蒼生。</p>
那年。</p>
他們迴到了桃園，一起擊鼓彈琴，高歌飲酒。</p>
那年。</p>
桃花正開，出了門去，就再也沒有迴來。</p>
如今時過半百，。</p>
此情此景，陳暮亦是目光中閃爍著淚花，輕聲道：“仲達。”</p>
“在。”</p>
司馬懿輕輕走到他的身後。</p>
陳暮說道：“去那空地上搬來鼓和琴，還有酒，記得要黍酒不要烈酒，放上席子，你們就出去吧。”</p>
“是。”</p>
司馬懿退了出去。</p>
四個人漫步在桃園裏，走向了桃林深處。</p>
院外有溝渠引曲水入園，還是像當年一樣，仆人們抬上了一缸缸的美酒，兩隻大鼓，一架古琴以及數張草席，擺放在桃園中央的空地上。</p>
等他們都退出去後，四個人都坐了下來，就著這夏風吹來的桃葉清香，聞著那黍酒的滋味，紛紛開始喝了起來。</p>
一杯一杯地下肚，宛如那時一樣，你來我往，說著趣事，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時分。</p>
“大哥，我來彈琴助興。”</p>
陳暮起身彈奏。</p>
“我來擊鼓。”</p>
劉備也起身。</p>
“我來敲鍾。”</p>
張飛走到了銅鍾下。</p>
關羽左右看看，那年他來舞刀。</p>
可今日青龍偃月刀卻沒有帶上，便折了支桃樹枝幹，輕笑道：“我來舞刀。”</p>
冬冬冬冬。</p>
擂鼓聲音響起，陳暮閉著眼睛，輕撫那琴。</p>
音樂響徹了整個桃園。</p>
關羽拿桃樹枝幹舞刀，忽然有人唱起了歌謠。</p>
“馬蹄揚塵風變色，唿嘯繞長戈。</p>
疆土不懂分與合，隻歎人心隔。</p>
黃沙隨風各奔走，人世又如何。</p>
光陰不解蒼生願，誰來論功過。</p>
新城起，舊城破，守得住什麽。</p>
為尋立足去開拓才見你氣魄。</p>
新城開，堅城奪，留下些什麽。</p>
青史一頁會記得，你們都是強者。</p>
征以戰，服以德，情懷高遠自成國。</p>
得天時，聚人和，一捧江山在掌握。”</p>
那是陳暮在唱歌。</p>
琴聲也隨著他的歌聲而時高時低，劉備關羽張飛沒有聽過這首歌。</p>
但宛如福如心至，亦是隨著他的琴聲而伴起了完美的節奏。</p>
刹那間，好似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p>
鼓聲鍾聲琴聲乃至虎虎生風的舞刀聲頓時撞在了一起，爆發出激烈的碰撞。</p>
馬蹄揚塵飛變色，冷風唿嘯繞長戈。</p>
密集的鼓聲作響，銅鍾大呂，夾雜著琴聲中略帶了肅殺之氣，像是浩瀚的海水不斷衝刷著海岸，波濤連綿不絕，一次又一次地奔湧而來。</p>
連續數次高昂的節奏後，急促的鼓聲漸漸放緩，鍾聲悠悠飄蕩，琴聲獨奏，似惋惜，似悲鳴，似落幕。</p>
歌聲也隨著這音樂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時而燃燒，時而死寂。</p>
到了最後。</p>
鼓聲輕點，宛若英雄遲暮。</p>
鍾聲哀鳴，似年華已老。</p>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p>
滿庭的桃葉在風中搖曳，落葉在空中飛舞。</p>
陳暮停了歌聲，撫平了琴意。</p>
劉備不再擊鼓。</p>
張飛放下了手足的銅槌。</p>
關羽舞至最後，像是精疲力竭，駐刀屹立，緩緩倒下。</p>
鼓音斷，鍾鳴絕，歌聲停，刀槍止。</p>
“曾！”</p>
隨著最後一聲淒厲的琴鳴，一曲結束。</p>
餘音，隨風而去。</p>
暮歌，悠悠泛止。</p>
傍晚夕陽，絢爛的晚霞遮蔽了夜空。</p>
夜幕升起，繁星滿天。</p>
四人相識一笑，笑中帶淚，到了最後，哭得肝腸寸斷。</p>
他們記得那年在桃花林裏縱聲高歌的樣子。</p>
也記得那年春風當中，桃園四結義時的豪情壯誌。</p>
那一拜。</p>
春風得意遇知音。</p>
桃花也含笑映祭台。</p>
那一拜。</p>
報國安邦誌康慨。</p>
建功立業展雄才。</p>
人生能有三個知己，都已是死而無憾。</p>
至少他們現在還能走，還能跳，還能喝酒還能笑，這便已經足矣。</p>
章武二十八年六月，劉備看了桃園。</p>
春去秋來。</p>
轉眼已是第二年春天。</p>
章武二十九年二月，他們再結伴迴來看了桃花。</p>
他們臨終時，天下已經太平，匡扶了漢室，迴到了當初的桃園飲酒。</p>
章武三十一年初，劉備病重，迷迷湖湖間，隻一直在輕聲重複地說著兩個字“桃園，桃園”。</p>
關羽張飛陳暮含淚遵從了他的詔令，沒有把劉備的帝陵安置在邙山帝王陵園當中，而是派人去涿縣於桃園當中修建帝陵。</p>
到二月中旬，大漢皇帝劉玄德病逝，享年七十一歲。</p>
三兄弟哭到嘔血，幾欲隨先帝而去。</p>
後來還是陳暮雖萬分悲慟，但亦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為先帝料理後事。</p>
首先是劉備諡號。</p>
朝堂商議許久，最終決定為諡號“章武”。</p>
這與劉秀的光武帝異曲同工。</p>
在廟號的選擇上也沒有任何猶豫，稱之為“漢中祖”。</p>
三月份，滿朝大臣扶著天子靈柩北上涿郡。</p>
三月中旬，先帝於涿縣桃園安葬。</p>
那時桃花正開。</p>
接近四月桃花要謝時，滿天桃花飛舞，為章武大帝送葬。</p>
劉備病逝不久，關羽因悲傷過度，也病倒了。</p>
章武三十一年十月，關羽隨劉備而去，享年七十歲。</p>
張飛和陳暮連受兩次打擊，悲憤欲絕，頭發全都發白，容顏蒼老如八十老者。</p>
新登基的天子劉封親自為二叔送葬，在先帝下葬之前，關張陳就已經在先帝墓附近修建了三座衛陵，拱衛先帝。</p>
如今關羽離去，便也安葬進了桃園當中，由大漢丞相陳暮為其哭誦悼文，定諡號為“武成公”。</p>
兩年後，張飛也死了，享年六十八歲，大漢丞相陳暮為其送葬，定諡號為“武威公”。</p>
又是五年後，到新天子年號興隆七年，西曆公元238年，大漢公曆378年，已經七十一歲的大漢丞相陳子歸正式辭去丞相之位，乞骸骨迴鄉，準備頤養天年。</p>
大漢天子劉封百般挽留，然丞相之誌不改，隻願迴蒲陰養老。</p>
無奈之下，劉封隻好賞賜無數，答應了他的請求。</p>
離開之日，洛陽碼頭聚集了數萬百姓，大漢天子劉封與新任丞相諸葛亮前來為陳暮送行。</p>
寒暄過後，在無數人的目光當中，為大漢奉獻了一生的前丞相陳子歸，帶著他們的那份卷念，乘著船隻，北上去了。</p>
二月初，陳暮迴了蒲陰，迴家中安頓了一個月。</p>
到三月份，桃花開了。</p>
他去了桃園。</p>
北都涿縣又是日新月異。</p>
劉備死後的第七年，這裏修起無數高樓大廈，城市的繁華漸漸興起。</p>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處在風中搖曳的桃林。</p>
春風吹起。</p>
無數桃花從園中飄出來，飛了滿天。</p>
垂垂老矣的陳暮迴到了桃園中，趕走了守陵的軍隊，一個人坐在了帝陵前。</p>
劉備提倡薄葬，墓中隨葬品除了跟隨一生的雙股劍以及早就老死的的盧馬屍骨以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物品。</p>
那帝陵僅僅隻是修了一座小土包而已，若非陵前墓碑刻著“大漢中祖章武帝之墓”外，誰都不會知道，這座墓葬是劉備的墳墓。</p>
在他的周圍，還有兩座墓，一座是“大漢武成公關羽之墓”，另外一座則是“大漢武威公張飛之墓。”</p>
跟劉備一樣，墓中的隨葬品隻有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爪黃飛電以及烏雲踏雪。</p>
陳暮站在墓前，手裏拿了一壺酒。</p>
他的頭發斑駁發白，麵容蒼老，目光當中，滿含著深情與淚光。</p>
“大哥二哥三哥，我來看你們來了。”</p>
陳暮盤膝坐下來，倒了三杯酒，一一灑在地上，然後自己痛飲了一口，目光掃在了另外一座墓上。</p>
那是為他留的墓。</p>
三座墓如三角形眾星拱月一樣，將劉備的墓圍在中間，如曾經的三人，拱衛著帝陵。</p>
這墓裏，早就埋下了他的士子劍和老死的紫影馬屍骸。</p>
千百年後。</p>
或許這裏依舊會
留下他們的傳說。</p>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大哥和二哥已經走了七年，三哥也是，走了五年。”</p>
陳暮一個人喝著酒，邊哭邊笑道：“你們三是前後腳兩年內都走了，算是沒有違背當初同生共死的誓言，可是為什麽就不能再等等呢？等等我呀。”</p>
“現在就剩下我了。”</p>
“你們好狠的心，就這樣拋棄我而去。”</p>
“我有時候，也想過一了百了，想和你們一起走。”</p>
“無數次做夢的時候，在夢中看到過你們的身影，醒來的時候，枕頭全都是濕的。”</p>
“荀或也死了，還有臧霸、張遼、趙雲、牽招、許褚.....他們都死了。”</p>
“你們去了那個世界，在一起肯定很快樂，獨留我一個人。”</p>
“這個世界上，很快就再也沒有了我的朋友。”</p>
“為什麽我還不死呢。”</p>
“為什麽！”</p>
他說著說著，已經是淚流滿麵。</p>
一口一口的酒喝著。</p>
春風吹拂。</p>
黃昏過去，傍晚繁星點點。</p>
他的聲音嘶啞，臉上掛著慘笑，嗚嗚嗚哭泣：“就剩下我了.......”</p>
那天上，有一輪那麽藍的月亮。滿天的銀河，把光輝靜靜照在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身上。</p>
他趴在墳頭，哭成了淚人。</p>
.......</p>
.......</p>
後記：漢興隆十二年，大漢前丞相陳暮病逝，死的時候，滿懷著笑臉，彌留之際，亦隻重複說著“桃園，桃園”二字。</p>
家人明悟，連夜將他送至涿縣桃園。</p>
到了桃園後，前丞相迴光返照，居然撐到了當今天子以及丞相諸葛亮前來探視，幾日後，陳暮於一個桃花飛舞的夜晚，在先帝陵前與世長辭，享年七十六歲。</p>
</p>
天子和丞相親自為其在桃園發喪，念誦其一生功勳，贈諡號為“文正公”，凋塑和畫像列入桃園殿右排第一位！</p>
千百年後，桃園四結義的事跡千古流傳，名垂後世！</p>
大漢皇帝劉備，已經68歲的高齡。</p>
他的頭發和胡子花白，原本麵如冠玉的臉上，長滿了褶皺和老人斑。</p>
時光永遠是人們最大的敵人。</p>
不管你是身家億萬的地主富豪，還是權傾天下的帝王將相，最終都逃不過衰老的命運。</p>
這些年來，劉備已經送走了無數故人，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這種痛徹心扉的悲涼。</p>
陪伴了他四十餘年的老妻李氏病故了，享年62歲，四十年的相濡以沫，最後也敵不過歲月的摧殘，留給人無限遺憾。</p>
等到了二月，為皇後舉辦了葬禮之後，劉備滿懷期待，而又充滿了一種日暮西山，想要落葉歸根的心態，前往桃園的時候，張飛又病倒。</p>
到了這個年紀，即便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老人稍微有些頭痛腦熱，或者哪怕是摔一跤，都有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後果。</p>
更別說張飛也已經六十三歲了，體魄雖然健康，可年老之後難免衰弱，前些日子偶感風寒，現在還終日發燒咳嗽。</p>
好在吳普第一時間被派去檢查，確認了隻是普通感冒，並不是什麽大病，吃了藥，休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p>
不過還是驚動了劉關陳，燕國公府，得知張飛病倒，劉備關羽和陳暮都是第一時間趕來探望。</p>
對於三位兄弟，劉備向來是待之以寬厚。</p>
不管是秦國公還是齊國公亦或者燕國公府邸，都是原來洛陽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宅邸。</p>
像燕國公府就是曾經的梁冀園，秦國公府則是平樂苑，齊國公府則是在廣成苑，都是原來舊址建起來的新府邸。</p>
以前的園林、府邸都毀於戰火，新的府邸雖然沒有以前那麽奢華，但勝在占地麵積大，且離西市不遠。</p>
劉備關羽陳暮到了之後，看到張飛正在院子裏揮舞丈八蛇矛，雖已年邁，手上動作卻不慢，如電風扇般旋轉，虎虎生風，吹得旁邊大樹樹葉簌簌抖動。</p>
“大哥二哥四弟，你們來了。”</p>
見到三人，張飛故作輕鬆，哈哈大笑著把舞動的姿勢停下，單手握矛，另外一隻手擦了擦汗，說道：“許久未練，倒是生疏了。”</p>
劉備皺起眉頭道：“三弟，你既然病了，就該聽醫生的話，好好休息，怎麽能隨意亂動呢？萬一出了岔子怎麽辦。”</p>
張飛將手中的長矛丟給旁邊一直伺候著的長子張包，伸出右手臂亮了亮虯結的肌肉，樂嗬嗬道：“無妨，一點小病而已，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p>
話音未落。</p>
他就忽然捂著嘴，硬生生在憋著什麽。</p>
關羽立即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劉備則是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然後張飛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p>
“咳咳咳......”</p>
因為是在強行忍咳嗽，好不容易釋放出來後，比之前更加激烈，咳得眼淚和鼻涕不斷地往外冒，十分狼狽。</p>
“父親。”</p>
另外一側的張飛次子張邵連忙遞上手帕。</p>
“大哥，我......”</p>
張飛一手扶著關羽的肩膀，一手摁在自己胸口，沒有接兒子遞來的手帕，再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麵，鼻涕和眼淚湖滿了整張臉。</p>
陳暮拿過手帕來，細心幫三哥擦了擦臉上的汙穢，輕聲說道：“三哥，你的心意我們都明白，歲月不饒人，有的時候，我們也得承認我們已經老了，但正因為如此，才不能強撐。”</p>
其實三個兄弟早就看出來了，張飛這場病或許就是普通的傷風感冒，若是年輕時候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麽病，稍微抗一抗也就過去了。</p>
可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抵抗力衰弱得厲害，哪怕是感冒，也會有很大影響。正常人該好好休息，吃藥調養身體才對。</p>
但張飛強撐著起來舞矛，就是想證明自己身體好得很，不拖延出行，怕耽誤了劉備多年以來的夙願。</p>
結果適得其反，在身體虛弱的時候還強撐著鍛煉，導致身體堅持不住，反而更加虛弱。</p>
“都是俺沒用......”</p>
張飛這次是真的哭了出來。</p>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廢人，拖累了大家。</p>
就好像一個人身輕如燕，跑得飛快。</p>
忽然有一天腳出了問題，跑不動的時候，他就可能會生出某種情緒。</p>
怨恨自己的腳怎麽成這樣了，然後狠狠地錘一下，恨自己無能。</p>
劉備對桃園心心念念，張飛和關羽又何嚐不想再迴去看看？</p>
人到了老了。</p>
總是喜歡懷念自己逝去的青春。</p>
自那年桃花開時，與三位兄弟在桃園把酒言歡後，他也已經三十多年沒有迴過涿郡。</p>
這些年來，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擱，可憐自己兩個孩兒都快二十了，卻沒有迴過老家看看，張飛自己也想迴去。</p>
可臨到出發前，卻是自己病倒，張飛恨不得給自己胸口來兩錘。如果這樣能病好，再多來兩錘都願意。</p>
劉備笑著寬慰他道：“翼德，其實迴不迴去都無所謂的，隻要我們四人在一起，哪裏都是桃園。”</p>
“三哥也不用這麽悲傷，春天去不了，那就夏天去。”</p>
陳暮也笑道：“桃園就在那裏，跑不了，臨到晚年，我們應該慶幸的是一路走來，相互扶持，從未分離，而不是自己怨恨自己，不是嗎？”</p>
張飛愣住：“你們不怪我嗎？都是因為我，又不能去了。”</p>
“哈哈哈哈。”</p>
劉關陳三人相視一笑。</p>
陳暮說道：“沒人會責怪你，三哥也不比自責，到了這把年紀，一切順其自然就好。”</p>
“是啊。”</p>
劉備感歎道：“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我又怎麽會責怪三弟呢？”</p>
關羽也道：“三弟你就安心養病，病好了咱們再走。”</p>
張飛擦了擦眼淚，雙目已經是赤紅。</p>
得兄弟如此，夫複何求呢？</p>
春去夏來。</p>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p>
等到三月末，洛陽下起了雨。</p>
這段時間是大漢的寒食節，也就是後世的清明節。</p>
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漢朝時期寒食節的地位很高，家家戶戶都要為節日準備。</p>
等到寒食節國慶之後，張飛的病情好了許多，到四月下旬，天子再次出發，北上巡視河北和幽州等地。</p>
在前幾年天子去了南方，視察了南方的情況，北方的發展也依舊如火如荼，河北的鋼鐵產量與日俱增，到今年的時候，光冀州一個州產量就達到了年產三百萬噸。</p>
要知道三年前河北的產量才一百多萬噸，短短三年時間就番了三倍，就可以知道在占了礦產區位優勢的情況下，像魏郡、趙國這些地方發展有多迅猛。</p>
而青州那邊也不慢，之前是年產二百萬噸，現在已經達到了五百多萬噸的水平。等到今年年底或者明年的時候，大漢總產值千萬噸不在話下。</p>
鋼鐵產能上去了，帶動的就是整個河北的經濟。現在京杭大運河兩岸已是無比繁華熱鬧，各地縣城發展迅速，一片鶯歌燕舞之中。</p>
或許如今大漢還有很多貧困百姓，但基層治理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好在如今大漢還沒有完全形成士族與宗族文化，像士族成型需要到晉朝以後，宗族成型則要到唐宋以後。</p>
所以漢朝的基層治理隻要找對了方法，就不至於像明清那樣麻煩。要知道明清時期南方江西、福建、廣州等地的宗族勢力非常龐大，可謂是皇權不下鄉的典範。</p>
而在宗族勢力還沒有大過王法的漢朝，通過基層公務員來解決以前全靠鄉裏族老的治理，就更容易防止出現那種鄉間大族掌控鄉野的局麵產生。</p>
特別是河北地區，隨著工業化加深。原本就一望無際極為平坦的華北平原開始到處都在修路，經濟也在隨著高速發展。</p>
劉備從四月下旬出發，陸續考察了魏郡、趙國、巨鹿等地沿線的工業情況，然後一路北上，在六月初就到了涿郡，如今涿縣已經成為了國際化大都市，北方的遊牧民族皆聚集於此。</p>
永濟渠從司隸一路挖到天津，連通了巨馬水、淶水等幾條河流，涿縣就在淶水以南，所以船隊是先到泉州，也就是漢朝的天津，再逆流而上，前往安次、涿縣。</p>
當天子鑾駕從淶水下船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忙碌的涿縣碼頭。整個碼頭一眼望不到頭，來來往往無數人流穿梭，連接著鬧市、貨棧、街巷。</p>
事實上涿縣碼頭規模其實不如泉州碼頭。</p>
因為此時的泉州已經成為了北方貨運集散地，從泉州出海可以去遼東，南下去青州，甚至一路去東南亞都行，而且還能通過運河去內陸城市，因此泉州船運比涿縣發達。</p>
但泉州起家是靠交通，涿縣起家則是靠紡織業。</p>
從章武初年劉備剛繼位沒多久，陳暮就已經在為涿縣布局。</p>
他命令馬鈞改進紡紗機，在涿縣開始試點。然後利用漠南的羊毛，逐漸開始紡織產業的建設。</p>
最開始隻有兩家小型工廠，招募了十多個女工，織布機也隻有十幾台。</p>
等到京杭大運河開通的時候，經過十餘年的發展，城內遍布大大小小的工廠，從漠南每日運送來的羊毛不計其數。</p>
如今章武二十八年，涿縣的紡織產業已經運行了二十多年，有了一個完善的體係和製度。</p>
大大小小的工廠、企業甚至家族內部小作坊不下千家，每日生產的紡織品數以噸計，通過航運運送至泉州港口，再送往全國各地以及海外其它地方。</p>
不止紡織業，還有漠南的牛羊肉畜牧業，以前北方人多食肉、麥、粟，當然，這是指北方貴族，北方平民還是以粟麥為主，肉食極少。</p>
而南方即便是貴族想吃肉也沒那麽容易，因為生產力不足，普通平民完全靠種地都隻能勉強維持溫飽，更別說搞養殖畜牧。</p>
百姓即便想養牛羊雞鴨，也得有錢買。古代耕牛是寶貴的勞動力，除了大戶人家以外，平民家庭根本不可能有牛。</p>
可這種現象在草原上就不存在。</p>
牧民就是靠養殖牛羊生活，養牛羊在他們眼裏跟漢人種田沒什麽區別。</p>
但由於交通不發達，他們很難把活的牛羊運往南方，光沿途一路給牛羊吃喝就是個天文數字，且長途跋涉，牛羊也不容易管理。</p>
至於死牛羊肉更不用多說，在沒有冷凍技術的年代，幾天就會腐爛發臭，根本運輸不了多遠。</p>
因此以往遊牧民族一旦出現天災人禍，牲畜大量凍死的情況，就隻能選擇南下寇略中原王朝，千百年來雙方就像是一個循環，無休無止。</p>
可如今這種局麵再難以出現了，新時代的發展以及科技的進步都讓這一切成為了過去式。</p>
火器讓遊牧民族載歌載舞。</p>
蒸汽船可以帶著活的牛羊十天內走遍大江南北。</p>
對於目前臣服於大漢的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來說，想活著，就得聽話。</p>
所以現在的涿縣儼然成為了紡織業、畜牧業的發展起點，草原民族把羊毛和牛羊送至涿縣，再由涿縣裝船南下，形成了貿易鏈的第一環。</p>
劉備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龐大的貿易當中的興盛場麵。</p>
涿縣碼頭上停著大大小小的船隻數百艘，每日蒸汽船打著汽笛嗚嗚作響，要不是當初開挖的時候陳暮擴充了河道，河上根本擠不下那麽多船隻。</p>
人來人往的船工和力工不停地搬運貨物，更遠的地方規劃出一大片空地，裏麵擠滿了牛羊，都在等著被送上船隻運往南方。</p>
而且由於劉備的船隊到來，導致今日航運管控，對涿縣前往泉州的貨運造成不小影響。所以這幾天的航運數量減少了許多，幾乎被腰斬了一半。</p>
因為劉備是從泉州港口逆流過來的，航運船隊肯定不能和天子船隊對衝，因此就隻能選擇走相反的方向，從淶水上遊的巨馬水南下，到滹沱河之後再東去進入東永濟渠河道，再去泉州，繞了一大圈。</p>
河北永濟渠河道有兩條，一條是從洛陽途徑魏郡、趙國、巨鹿、安平國、中山國、河間國抵達涿縣。另外一條則是連著青州平原、冀州清河國、渤海國、河間國到泉州再北上去涿縣。</p>
東西兩條各有不同的航線，西永濟渠可達長安——洛陽——涿縣。東永濟渠可達涿縣——臨淄——餘杭。而河南的通濟渠也分為東西兩段，分別連接這兩路永濟渠。</p>
這樣全國的水路航線就徹底連接在一起，除了長安到蜀州沒有直達的河道以外，其餘地方都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循環。</p>
天子船隊相當於是把東永濟渠涿縣到泉州航線給堵住，人們自然隻能走另外一條。</p>
不過劉備也知道自己到來會給當地造成困擾，因此管控僅僅持續了一日時間，他到了涿縣之後，隨行大軍就立即靠岸下船，又命令船隊調頭南下，停靠在泉州碼頭，那裏是海港，空間更大，不會造成船隊阻塞。</p>
上萬人的大軍下了船，先頭儀仗隊在碼頭已經列隊。幽州大小官吏皆已經在等待，如今涿縣是北都，乃是幽州治所，州府大小官吏紛紛前來迎接。</p>
有趣的是，前年新任的幽州牧便是司馬懿。</p>
今年已經四十九歲的司馬懿站在隊伍最前頭，在仕途上他已經慢了諸葛亮一步，甚至慢了陳群和楊修一步。</p>
前幾年諸葛亮去了內閣，陳群和楊修都去了九卿，就連陸議都和他平起平坐，現在調任廣州牧。</p>
因此這一次他想把握住機會，隻要能夠讓天子看到他的政績，將來去中央也是指日可待。</p>
劉備關羽張飛陳暮四人下了船，司馬懿及幽州大小官吏連忙迎了過來，拱手行禮道：“臣等參見陛下，丞相，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p>
“免禮。”</p>
劉備站在碼頭上，四處掃視，碼頭寬闊而又整潔，不遠處都是水泥街道，還有紅磚房屋、鍾樓、工廠，大大小小的建築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嶄新的世界。</p>
蒸汽機轟鳴作響的聲音不絕，遠處街頭巷尾人山人海，來看天子船隊的，碼頭幹活的，來往客商絡繹不絕，將整個碼頭堵得水泄不通。</p>
不過外圍都有士兵把守圍住，百姓雖然都想看看天子長什麽模樣，卻也隻能遠處觀望，有的甚至爬上樓拿望遠鏡看。</p>
“陛下，行宮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先去洗洗身上的風塵。”</p>
司馬懿又說道。</p>
劉備搖搖頭道：“無妨，朕想先去一個地方。”</p>
“臣明白。”</p>
司馬懿頓時知道劉備想去哪裏，便退開身，讓開路。</p>
這幾年天子想迴桃園看看的消息傳遍朝野，那裏是天子和三位兄弟結義的地方，也是他們起家的地方。</p>
正如光武帝劉秀登基之後，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迴家鄉蔡陽祭祖，光記載的就達六次之多。</p>
所以司馬懿也早早安排好了，如果劉備想先休息，就去行宮。如果他想視察，就帶著他視察全城。如果他想迴桃園，也已經備好了車輛。</p>
隨行的羽林衛和虎賁軍分列兩側保護著天子等一眾高層上了馬車，涿縣的本地衙役也都疏散了人群，一路往城南方向去。</p>
張飛的莊園其實是在城外，畢竟一座巨大的桃園也不可能在城裏。但這些年涿縣縣城經過擴張，已經把原來的郊外合並在一起，甚至還吞並了大量周邊鄉鎮、農田。</p>
這其中也包括了張飛的莊園。</p>
好在誰都知道這莊園是誰的，就算負責拆遷的當地官員都不敢動，因此還保存完好。不管是張家宅邸還是那座巨大的桃園，依舊聳立在它原來的位置上。</p>
多年下來，當地官員盡心維護修繕，宅邸並沒有因為長時間不住人而年久失修倒塌，雖然很多地方都用了新材料，但整體樣貌仍然保留。</p>
劉備關羽張飛陳暮青年時期走出了這棟宅子，臨到了壯士暮年才歸來，一個個白發蒼蒼，看到這記憶裏的宅院，難免感慨。</p>
進了院子，還是從前的前庭，青石板都沒有換過。張飛目光掃視，前庭並不大，栽種了一些花草樹木，看得出來平時常有人修剪，整齊簡潔，家裏也沒有什麽灰塵雜物，十分幹淨。</p>
從前庭進去後，就是連棟的院落群，飛簷鬥拱，灰牆大院。猶記得以前的涿縣其實就是個夯土小縣城，連城牆都是夯土壘砌，大多數百姓房屋皆是木質或者泥土。</p>
唯有他家因為是涿縣數一數二的大戶，壟斷了當地的肉質生意，加上城外莊園連綿無數，因此家中都是磚瓦結構，這在當時乃是豪強地主的身份象征。</p>
這一點曹植也曾經寫過詩，稱讚這樣的房屋是貴族居住。而為了幫助劉備募兵，張飛把莊園和宅邸田地全都賣了出去。</p>
現在迴來，看到記憶裏依舊不變的張家宅邸，張飛的目光當中滿是迴憶與緬懷。</p>
“三哥，那間屋子，便是我們商討大事的地方。”</p>
陳暮指著裏屋廳堂，笑著說道：“還記得那時二哥和三哥不打不相識，是大哥出手阻攔。恰好下雨，三哥邀請我們來屋中飲酒，便是在此時大哥感慨國家崩壞，他為宗室卻不能匡扶漢室。”</p>
“哈哈哈哈哈。”</p>
張飛大笑道：“是極是極，咱們快過去看看。”</p>
四人來到屋內。</p>
就看到屋內陳設沒有態度太大變化，依舊如當年那般，隻是家具都是新的，原來的老舊家具畢竟過去了四十多年，早就已經腐朽。</p>
劉備掃視屋內，一時間感慨萬分，眼中噙著淚花，迴憶入了心頭，輕聲說道：“當年三位賢弟之言，猶如在耳，曆曆在目呀。不知不覺，竟是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三位兄弟，也都垂垂老矣。”</p>
“是啊。”</p>
關羽也感歎不已，指著那處座位道：“當時我便站在那裏，跟大哥說要追隨大哥，共創一番事業。”</p>
“不錯，我則是坐在那裏，當時......”</p>
張飛正待迴憶，忽然想起來，自己當時就隻會說一句“俺也一樣”，一時間有些說不出口。</p>
陳暮取笑道：“三哥當時說俺也一樣，順著二哥的話說不是嗎？”</p>
“你這家夥。”</p>
張飛嗤之以鼻道：“那時你不也跟我一樣嗎？”</p>
陳暮大笑道：“那時也是二哥之言感人肺腑，我若是說些什麽，就有些喧賓奪主，就隻好附和二哥三哥，亦是人之常情嘛。”</p>
“哈哈哈哈哈。”</p>
幾個人都被陳暮逗笑，四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老頭，此刻笑著笑著，都眼中笑出了淚花。</p>
一個個紛紛坐迴當初共商大事時候的座位，吩咐許褚拿酒來。</p>
等許褚拿來酒給眾人倒上。</p>
劉備舉起酒杯道：“來，咱們再共飲一杯。”</p>
“好，共飲一杯。”</p>
四人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都相視一笑。</p>
陳暮感歎道：“我們走的時候，天下大亂。現在迴來了，天下太平，卻都已經老了，再也不能縱馬高歌了。”</p>
“誰說不行，待會就去騎馬。”</p>
張飛嚷嚷著。</p>
男人不能說不行，哪怕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也得站著不能倒下。</p>
陳暮笑著擺擺手：“算了算了，都六七十歲的人了，別把骨頭巔散了，還是安安穩穩坐車吧。”</p>
“去桃園看看吧，現在這個季節，桃花早就凋謝了，但滿園應該都結了未熟的桃子。”</p>
張飛提議道。</p>
桃園是他家的，桃花什麽時候開，桃子什麽時候熟，他最清楚。</p>
幾個人便出了屋子，坐上馬車往桃園的方向而去。</p>
一路往南走了數裏地，原來涿縣南城外都是農田和荒野，現在變成了一棟棟工廠、高樓和街巷，新時代的二十多年變化讓人都認不出來這是曾經的家鄉。</p>
其實張飛父母早逝，宗族也沒什麽親人，對涿縣唯一的懷念也就剩下桃園和祖輩留下的宅邸。</p>
劉備也一樣。</p>
他家不在涿縣縣城裏，而是在城西南十餘裏外的樓桑鄉，但宗族也都遷走了，那裏也沒什麽熟人。</p>
人都說衣錦還鄉，但當鄉裏全都是陌生人的時候，那種場景才是最悲涼的場景。</p>
心中唯一的記掛，也隻剩下桃園。</p>
四兄弟很快抵達了桃園外，這座園林占地很大，有近三百畝，差不多三十個足球場那麽大，裏麵密密麻麻種植了大量的桃樹，因此當地人稱為張家桃園。</p>
桃園的外圍用圍牆圈了起來，周圍數十米都不允許存在建築物。相比於附近的鬧市，這座園林就彷佛世外桃源一樣，無人打擾，安安靜靜。</p>
原來的地方官吏一直派人在此地看管，劉關張陳迴來之後，那位涿縣縣令殷勤地介紹道：“陛下，桃園這些年來一直保持著原樣，臣常派人打掃園中落葉，每年結的桃子，也按照陛下的吩咐，賞賜給周邊百姓，惠人無數呀。”</p>
“甚好。”</p>
劉備滿意地點點頭。</p>
前麵園林看管人員已經把門打開。</p>
一行人來到了園中。</p>
最外圍的是一片庭院，那是原來張飛在桃園裏修的院落。</p>
門口附近就是個演武場，張飛常常在這裏練習武功。</p>
“這塊磚......”</p>
張飛走進門後，看著地上的一塊磚出神。</p>
園林的看管人員忙道：“大將軍，這磚壞了，已經修過。”</p>
“這樣啊......”</p>
張飛有些失落，那塊磚當年就在門口，是他小時候父親陪他練武時打碎，後來父親病逝，他較少管理家業，因而也一直沒有修。</p>
每次進出桃園他都會踩過這塊磚，感受到那塊磚的凹凸不平，漸漸成了習慣。</p>
現在再踩上去，原來的那種熟悉感已經失去，就彷佛丟失了某種東西一樣，再也找不迴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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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負手緩緩在桃園裏漫步，看到桃樹枝繁葉茂，上麵結滿了青果，搖搖頭道：“可惜了，沒有桃花，隻有桃葉和桃果。”</p>
現在是六月盛夏，桃樹開花要等到二月末，三月初，大概到四月就開始凋謝。此時院中隻有綠葉和未成熟的青果。</p>
夏風徐來，劉備關羽張飛陳暮四人走了進去，暖暖的陽光灑落下來，桃樹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p>
一望無際的桃樹海洋裏，風吹得枝葉簌簌作響，隱隱能看到中央的空地。</p>
“我迴來了，我的桃園。”</p>
張飛張開雙臂，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發出了一聲呐喊，宛如四十多年前那樣，站在桃樹下仰頭望天。</p>
劉備關羽陳暮跟在身後，三人此時已經沒有了那年的激動，隻剩下感歎與迴憶的目光。</p>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的時光，人生已經過去了大半。</p>
那年。</p>
他們跪在桃樹下，結拜為兄弟，立誓要平定這亂世，拯救天下蒼生。</p>
那年。</p>
他們迴到了桃園，一起擊鼓彈琴，高歌飲酒。</p>
那年。</p>
桃花正開，出了門去，就再也沒有迴來。</p>
如今時過半百，。</p>
此情此景，陳暮亦是目光中閃爍著淚花，輕聲道：“仲達。”</p>
“在。”</p>
司馬懿輕輕走到他的身後。</p>
陳暮說道：“去那空地上搬來鼓和琴，還有酒，記得要黍酒不要烈酒，放上席子，你們就出去吧。”</p>
“是。”</p>
司馬懿退了出去。</p>
四個人漫步在桃園裏，走向了桃林深處。</p>
院外有溝渠引曲水入園，還是像當年一樣，仆人們抬上了一缸缸的美酒，兩隻大鼓，一架古琴以及數張草席，擺放在桃園中央的空地上。</p>
等他們都退出去後，四個人都坐了下來，就著這夏風吹來的桃葉清香，聞著那黍酒的滋味，紛紛開始喝了起來。</p>
一杯一杯地下肚，宛如那時一樣，你來我往，說著趣事，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時分。</p>
“大哥，我來彈琴助興。”</p>
陳暮起身彈奏。</p>
“我來擊鼓。”</p>
劉備也起身。</p>
“我來敲鍾。”</p>
張飛走到了銅鍾下。</p>
關羽左右看看，那年他來舞刀。</p>
可今日青龍偃月刀卻沒有帶上，便折了支桃樹枝幹，輕笑道：“我來舞刀。”</p>
冬冬冬冬。</p>
擂鼓聲音響起，陳暮閉著眼睛，輕撫那琴。</p>
音樂響徹了整個桃園。</p>
關羽拿桃樹枝幹舞刀，忽然有人唱起了歌謠。</p>
“馬蹄揚塵風變色，唿嘯繞長戈。</p>
疆土不懂分與合，隻歎人心隔。</p>
黃沙隨風各奔走，人世又如何。</p>
光陰不解蒼生願，誰來論功過。</p>
新城起，舊城破，守得住什麽。</p>
為尋立足去開拓才見你氣魄。</p>
新城開，堅城奪，留下些什麽。</p>
青史一頁會記得，你們都是強者。</p>
征以戰，服以德，情懷高遠自成國。</p>
得天時，聚人和，一捧江山在掌握。”</p>
那是陳暮在唱歌。</p>
琴聲也隨著他的歌聲而時高時低，劉備關羽張飛沒有聽過這首歌。</p>
但宛如福如心至，亦是隨著他的琴聲而伴起了完美的節奏。</p>
刹那間，好似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p>
鼓聲鍾聲琴聲乃至虎虎生風的舞刀聲頓時撞在了一起，爆發出激烈的碰撞。</p>
馬蹄揚塵飛變色，冷風唿嘯繞長戈。</p>
密集的鼓聲作響，銅鍾大呂，夾雜著琴聲中略帶了肅殺之氣，像是浩瀚的海水不斷衝刷著海岸，波濤連綿不絕，一次又一次地奔湧而來。</p>
連續數次高昂的節奏後，急促的鼓聲漸漸放緩，鍾聲悠悠飄蕩，琴聲獨奏，似惋惜，似悲鳴，似落幕。</p>
歌聲也隨著這音樂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時而燃燒，時而死寂。</p>
到了最後。</p>
鼓聲輕點，宛若英雄遲暮。</p>
鍾聲哀鳴，似年華已老。</p>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p>
滿庭的桃葉在風中搖曳，落葉在空中飛舞。</p>
陳暮停了歌聲，撫平了琴意。</p>
劉備不再擊鼓。</p>
張飛放下了手足的銅槌。</p>
關羽舞至最後，像是精疲力竭，駐刀屹立，緩緩倒下。</p>
鼓音斷，鍾鳴絕，歌聲停，刀槍止。</p>
“曾！”</p>
隨著最後一聲淒厲的琴鳴，一曲結束。</p>
餘音，隨風而去。</p>
暮歌，悠悠泛止。</p>
傍晚夕陽，絢爛的晚霞遮蔽了夜空。</p>
夜幕升起，繁星滿天。</p>
四人相識一笑，笑中帶淚，到了最後，哭得肝腸寸斷。</p>
他們記得那年在桃花林裏縱聲高歌的樣子。</p>
也記得那年春風當中，桃園四結義時的豪情壯誌。</p>
那一拜。</p>
春風得意遇知音。</p>
桃花也含笑映祭台。</p>
那一拜。</p>
報國安邦誌康慨。</p>
建功立業展雄才。</p>
人生能有三個知己，都已是死而無憾。</p>
至少他們現在還能走，還能跳，還能喝酒還能笑，這便已經足矣。</p>
章武二十八年六月，劉備看了桃園。</p>
春去秋來。</p>
轉眼已是第二年春天。</p>
章武二十九年二月，他們再結伴迴來看了桃花。</p>
他們臨終時，天下已經太平，匡扶了漢室，迴到了當初的桃園飲酒。</p>
章武三十一年初，劉備病重，迷迷湖湖間，隻一直在輕聲重複地說著兩個字“桃園，桃園”。</p>
關羽張飛陳暮含淚遵從了他的詔令，沒有把劉備的帝陵安置在邙山帝王陵園當中，而是派人去涿縣於桃園當中修建帝陵。</p>
到二月中旬，大漢皇帝劉玄德病逝，享年七十一歲。</p>
三兄弟哭到嘔血，幾欲隨先帝而去。</p>
後來還是陳暮雖萬分悲慟，但亦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為先帝料理後事。</p>
首先是劉備諡號。</p>
朝堂商議許久，最終決定為諡號“章武”。</p>
這與劉秀的光武帝異曲同工。</p>
在廟號的選擇上也沒有任何猶豫，稱之為“漢中祖”。</p>
三月份，滿朝大臣扶著天子靈柩北上涿郡。</p>
三月中旬，先帝於涿縣桃園安葬。</p>
那時桃花正開。</p>
接近四月桃花要謝時，滿天桃花飛舞，為章武大帝送葬。</p>
劉備病逝不久，關羽因悲傷過度，也病倒了。</p>
章武三十一年十月，關羽隨劉備而去，享年七十歲。</p>
張飛和陳暮連受兩次打擊，悲憤欲絕，頭發全都發白，容顏蒼老如八十老者。</p>
新登基的天子劉封親自為二叔送葬，在先帝下葬之前，關張陳就已經在先帝墓附近修建了三座衛陵，拱衛先帝。</p>
如今關羽離去，便也安葬進了桃園當中，由大漢丞相陳暮為其哭誦悼文，定諡號為“武成公”。</p>
兩年後，張飛也死了，享年六十八歲，大漢丞相陳暮為其送葬，定諡號為“武威公”。</p>
又是五年後，到新天子年號興隆七年，西曆公元238年，大漢公曆378年，已經七十一歲的大漢丞相陳子歸正式辭去丞相之位，乞骸骨迴鄉，準備頤養天年。</p>
大漢天子劉封百般挽留，然丞相之誌不改，隻願迴蒲陰養老。</p>
無奈之下，劉封隻好賞賜無數，答應了他的請求。</p>
離開之日，洛陽碼頭聚集了數萬百姓，大漢天子劉封與新任丞相諸葛亮前來為陳暮送行。</p>
寒暄過後，在無數人的目光當中，為大漢奉獻了一生的前丞相陳子歸，帶著他們的那份卷念，乘著船隻，北上去了。</p>
二月初，陳暮迴了蒲陰，迴家中安頓了一個月。</p>
到三月份，桃花開了。</p>
他去了桃園。</p>
北都涿縣又是日新月異。</p>
劉備死後的第七年，這裏修起無數高樓大廈，城市的繁華漸漸興起。</p>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處在風中搖曳的桃林。</p>
春風吹起。</p>
無數桃花從園中飄出來，飛了滿天。</p>
垂垂老矣的陳暮迴到了桃園中，趕走了守陵的軍隊，一個人坐在了帝陵前。</p>
劉備提倡薄葬，墓中隨葬品除了跟隨一生的雙股劍以及早就老死的的盧馬屍骨以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物品。</p>
那帝陵僅僅隻是修了一座小土包而已，若非陵前墓碑刻著“大漢中祖章武帝之墓”外，誰都不會知道，這座墓葬是劉備的墳墓。</p>
在他的周圍，還有兩座墓，一座是“大漢武成公關羽之墓”，另外一座則是“大漢武威公張飛之墓。”</p>
跟劉備一樣，墓中的隨葬品隻有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爪黃飛電以及烏雲踏雪。</p>
陳暮站在墓前，手裏拿了一壺酒。</p>
他的頭發斑駁發白，麵容蒼老，目光當中，滿含著深情與淚光。</p>
“大哥二哥三哥，我來看你們來了。”</p>
陳暮盤膝坐下來，倒了三杯酒，一一灑在地上，然後自己痛飲了一口，目光掃在了另外一座墓上。</p>
那是為他留的墓。</p>
三座墓如三角形眾星拱月一樣，將劉備的墓圍在中間，如曾經的三人，拱衛著帝陵。</p>
這墓裏，早就埋下了他的士子劍和老死的紫影馬屍骸。</p>
千百年後。</p>
或許這裏依舊會
留下他們的傳說。</p>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大哥和二哥已經走了七年，三哥也是，走了五年。”</p>
陳暮一個人喝著酒，邊哭邊笑道：“你們三是前後腳兩年內都走了，算是沒有違背當初同生共死的誓言，可是為什麽就不能再等等呢？等等我呀。”</p>
“現在就剩下我了。”</p>
“你們好狠的心，就這樣拋棄我而去。”</p>
“我有時候，也想過一了百了，想和你們一起走。”</p>
“無數次做夢的時候，在夢中看到過你們的身影，醒來的時候，枕頭全都是濕的。”</p>
“荀或也死了，還有臧霸、張遼、趙雲、牽招、許褚.....他們都死了。”</p>
“你們去了那個世界，在一起肯定很快樂，獨留我一個人。”</p>
“這個世界上，很快就再也沒有了我的朋友。”</p>
“為什麽我還不死呢。”</p>
“為什麽！”</p>
他說著說著，已經是淚流滿麵。</p>
一口一口的酒喝著。</p>
春風吹拂。</p>
黃昏過去，傍晚繁星點點。</p>
他的聲音嘶啞，臉上掛著慘笑，嗚嗚嗚哭泣：“就剩下我了.......”</p>
那天上，有一輪那麽藍的月亮。滿天的銀河，把光輝靜靜照在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身上。</p>
他趴在墳頭，哭成了淚人。</p>
.......</p>
.......</p>
後記：漢興隆十二年，大漢前丞相陳暮病逝，死的時候，滿懷著笑臉，彌留之際，亦隻重複說著“桃園，桃園”二字。</p>
家人明悟，連夜將他送至涿縣桃園。</p>
到了桃園後，前丞相迴光返照，居然撐到了當今天子以及丞相諸葛亮前來探視，幾日後，陳暮於一個桃花飛舞的夜晚，在先帝陵前與世長辭，享年七十六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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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和丞相親自為其在桃園發喪，念誦其一生功勳，贈諡號為“文正公”，凋塑和畫像列入桃園殿右排第一位！</p>
千百年後，桃園四結義的事跡千古流傳，名垂後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