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對越無諸率領的越師卻是一個機會。秦軍戰舟將炮艦團團包圍,起先越師是幫著炮艦解圍,將那些甲板上發射火油彈的戰舟驅散擊沉。衝過正在交戰的炮艦便能看到剩下的四、五百艘秦軍戰舟陣列雜亂無章,越無諸很不屑的嗤嗤,王旗往前一指,一百多艘新式大翼對準秦人猛衝,直攻向楊端和所在的中樞。


    中樞一亂,整個戰場更加混亂。楚軍炮艦火炬一樣被火油彈點燃,風帆、繩纜、桅杆、甲板上全是火焰,可戰舟上未死的甲士依舊按戰前的計劃用長梯爬上炮艦的舷牆,試圖登上正在熊熊燃燒的主甲板。主甲板之下,火炮雷鳴不止,炮卒對準兩舷沒有沉沒的秦軍戰舟猛轟,每一聲轟鳴後,沒有攀上舷牆的甲士都會隨著戰舟同沉入海底。


    戰事正酣,難分勝負,但越無諸的衝擊造成秦軍更大的混亂,秦軍戰舟糾纏在一起,炮艦四周的敵舟不是更多而是更少。旗艦鵲山號將周圍的戰舟逐一沉沒後,再也沒有戰舟圍上。艉樓上沈尹尚擰緊的眉頭正要放鬆,左側方‘轟——’的一聲,海麵突然爆出一團巨大刺目的火球,爆炸的餘波波及數裏之內的所有艦船。沈尹尚隻覺熱風撲麵,等這道熱風吹過,一艘炮艦在海麵上徹底消失,隻剩一海麵的碎木。


    “何艦?”沈尹尚心中劇震,海麵上一片混亂,他不清楚是哪艘炮艦殉爆。


    “稟將軍,曹夕號。”身邊的人一直注視著戰局,清楚的看到曹夕號殉爆。


    “我以為各艦亟需滅火,亦當射出霰彈,不然……”從交戰到現在,炮艦一直沒有發射霰彈,隻發射實心彈,目的當然是盡可能多的擊沉秦軍戰舟。但這次秦軍戰舟裝了彈力投石機,發射的火油彈將每一艘炮艦點燃。救火與霰彈必須雙管齊下,火油彈不絕,火勢不會滅。


    軍司馬陸無傷的提議讓沈尹尚凝思,轉目看到剩下的二十一炮艦全部變成了火炬,擔心再度發生殉爆的他不得不下令:“傳令!射霰彈。”


    “傳令!射霰彈。”主桅杆被燒得炭黑的鵲山號上掛出了這道旗語。


    曹夕號殉爆的時候攻勢受挫的秦軍先是迷糊,再聽說是荊人的炮艦沉了,一時忍不住歡唿。曹夕號兩側的楚軍炮艦親眼目睹了剛才發生了什麽,士卒忍著悲憤更加瘋狂的開炮和滅火。旗艦下令齊射霰彈的軍令傳來,炮卒立即更換霰彈。霰彈不能擊沉戰舟,但能殺死戰舟上的甲士和欋手,轟隆隆一輪霰彈後,不斷落下的火油彈終於沒有了,海上飄著的戰舟一片血泊。


    “救火!救火!”下達完命令的沈尹尚不再看衝入秦軍陣列的越師,而是用陸離鏡張望左右兩側炮艦的主甲板。水手們在側舷放下了更多的白龍水車,海水源源不斷的車上甲板。


    “報將軍!秦人……”沈尹尚向兩側張望間,了望卒顯然是發現了什麽。


    “秦人越我陣後也。”軍司馬陸無傷比沈尹尚提前看到秦軍戰舟的動向,左側方,在一艘掛有田字將旗的戰舟率領下,四十多艘三槳戰舟正準備穿過楚軍散亂的戰線,航向楚軍後方。


    “傳令……”穿向陣後的秦軍戰舟距離鵲山號超過一節,沈尹尚能做的事情就是下令。喊完傳令他卻怔住了。楚軍炮艦因為帆纜盡毀,絕大多少已失去航向能力,現在正隨著沿岸流南下,想要阻止這四十多艘繞後的戰舟根本不可能。


    沈尹尚死死盯著這些正在穿越陣線的秦軍戰舟,率舟前進的田樸似乎是算準了時機,看到炮艦射出霰彈便下令身邊的戰舟往前疾衝。實心彈能擊沉戰舟,櫓盾無法抵擋,霰彈櫓盾大部分都可以擋住。沈尹尚目光所及,杜父號、耿山號對穿過自己身側的戰舟連續開炮,即便開炮,戰舟依舊毫發無損的穿過這兩艦,往後駛去。


    “放下小舟,告之越王,秦人擊我後。”鵲山號上有用於傳令的小舟,雖然小舟很可能會被戰舟撞毀,沈尹尚還是死馬當活馬醫,下令放下小舟。他如此擔心,傳令的舟吏和欋手心中卻隻有命令,小舟駛出一裏即被秦人撞沉,舟吏確定越無諸王旗的位置後,直接向那麵王旗遊去。


    楚軍的形勢在好轉,秦軍右軍已徹底陷入混亂。任由旗卒、鼓卒如何命令,那些陷入混亂的戰舟都無法列陣,跟隨田樸穿越楚軍炮艦勉強維持的封鎖線。田樸並不知楚軍的軟肋在哪,但他認出了這片交戰的海域,前方便是長江口外的那個沙島,楚越舟師就落錨在那個沙島。四十多戰舟不能扭轉戰局,但如果能攻入那個沙島,焚燒島上楚軍的輜重巫藥,結果又不一樣了。


    田樸的計劃是沒有辦法的計劃,雖然有一艘楚軍炮艦殉爆,但發射霰彈的楚軍炮艦徹底擺脫了己方火油彈的打擊,甲板上的火勢也越來越小。戰鬥繼續下去秦軍很可能戰敗,這次如果再敗,他最好的下場也是罰為城旦,攻入沙島焚燒軍資或許還能將功贖罪。


    田樸的目標隻是沙島,可當他被島上的火炮所阻時,前偵的戰舟帶迴了消息:發現荊人避遷的舟楫。楚軍傳迴朱方港的訊報上說秦人戰舟遮海,前偵的秦軍戰舟告之田樸的則是荊人舟楫幾欲斷流。沙道西南方百裏,從朱方出發的舟楫源源不斷駛向長江口外的燈塔島。舟楫與舟楫的間隔非常近,以至於靠近的秦軍戰舟有一種舟楫幾欲斷流的錯覺。


    沙島無法攻占,往後突襲那些避遷的舟楫並無不可。田樸下令戰舟駛往西南時,王舟上的越無諸剛剛看到沈尹尚派出的傳令舟吏。


    “何言?秦人……”滿臉興奮的越無諸還未從撞沉秦人戰舟的喜悅中迴過神來。他不明白眼前這名楚人遊到自己的王舟是為了什麽。


    “秦人穿我陣後,避遷之舟危矣,請大王速速以救!”舟吏對著越無諸大拜頓首。


    “秦人在陣後?”越無諸轉身看向後方,楚軍炮艦上的火焰大多已經熄滅。


    “然也,秦人穿我陣後,此時當至沙港也。”戰舟甲板太矮看不到沙島,如果是在桅杆上,沙島將一目了然。“請大王速速救之。”


    廝殺一番,越無諸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任務,秦軍真要穿到後方撞沉那些避遷的舟楫,那就是他這個越王的失職。殺秦人可以雪恥,可失職等於食言,日後若被天下人笑話……。越無諸是很單純的人,並沒有多少複雜的心思。想到這裏他臉上唯有悻悻,非常不甘的道:“退!”


    越人戰舟漸漸退出了戰鬥,往後方疾馳。沙島西南百裏,甫一看到戰舟和戰舟上的秦人楚人並未慌亂,多以為這是越人的舟楫,然而越人斷發跣足,臉上多有紋麵,秦人發髻被頭胄擋住看不清楚,可他們麵容黝黑,腳上又穿著寬口履,根本不像是越人。且這四十多艘戰舟來勢洶洶,它們並非路過而是直接朝自己撞來。


    “秦人?”漁舟上劃槳的少年看著戰舟越來越近,狐疑中站起。


    “秦人、秦人也!”舟吏沒有少年人的狐疑,他們百分百確定這是秦人的戰舟,倉促間舟楫連忙轉向右岸,打算躲避。數萬艘舟楫分成三股在吳淞口匯合後駛向燈塔島,即便隻是三股中的一股,航行中的舟楫也不是想轉彎就能轉彎。轉彎的漁舟撞在一艘青瀚舟的左舷,把青瀚舟撞偏航線後側翻,因為撞擊的反作用力滯留不前的漁舟被青瀚舟後方一艘大舫追尾。一艘舟楫躲避如此,當更多的舟楫倉促躲避時,原本有序的避遷舟隊馬上陷入混亂。


    秦軍要的就是混亂。麵對漁舟、青瀚舟、大舫這種不能反抗的舟楫,他們一次撞擊能撞沉數艘,舟楫上的童子不是與舟楫同沉便是漂在水裏。


    “將軍,此童子也!”撞沉數艘舟楫後,左右終於發現舟上運的是什麽人,一時不忍再撞。


    “敢問大夫,童子可升爵否?”田樸要的是戰功,而決定戰功的是護軍大夫。


    四十多艘戰舟,一番撞擊瞬間便有一兩百艘避遷舟楫沉沒,舟上的童子飄在海裏,不是驚慌大叫就是嚎啕大哭。田樸的問題並沒有讓護軍大夫為難,國尉府已經有楚地的殺戮標準。


    “荊人童子皆入學,八歲便知其為荊人。殺之可升爵也。”護軍大夫聽著海麵上的哭喊無動於衷,他隻是轉告國尉府的決定。


    “善!”田樸臉上的肌肉再度隱隱抖動,他想到了別的更可怕的事情。沒有猶豫,隻是在他背對護軍大夫的時候,臉龐上出現一種怪異的扭曲,他高喝道:“童子亦可升爵。殺!”


    田樸下令,左右、甲板上的甲士忍不住咂舌,幾個想勸的被他用目光死死製止。欋手倒劃,戰舟快速的後退,等退到裏外,退出這片滿是落水童子的海域,戰舟蜈蚣細足般的木漿馬上改為前劃,率領四十多艘戰舟疾撞向更後方的舟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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