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每日都是新的。數夜無眠的趙政出路門看到升起的朝陽,恍惚間宛若隔世。大王立於路門外凝視初生的朝陽,仆從絲毫不敢催促,隻在一側低頭等候。寒潮雖過,天氣尤冷,風吹在臉上好似刀刮,然而陽光是暖的,照在臉上讓人舒服的直打寒顫。趙政凝立好一會才度步進入正朝闈門,白衣素裳頭戴白皮弁的他仰首闊步,儼然已是整個天下的主人。


    “秦王…趙政,你曾忘荊人之辱否?!”每次視朝,老寺人的嘶喊責問便會準時響起。


    以前每次嘶喊責問趙政都會痛苦萬分,總是嘶喊相答說須臾不敢忘,今日趙政聞聲一怔,想到五年來的艱難,想到大秦數次頻臨滅亡,他流下眼淚的同時深吸口氣暴喝:“趙政已雪此辱!”


    趙政的喝聲直衝屋宇。五日前,率領七十萬大軍的大將軍王翦與四國聯軍決戰於沙海,得天之眷,聯軍兵甲全部凍毀,秦軍先敗後勝,斬首十六萬。期間又射殺荊王,奪其旗斬其首。荊國國內已無可戰之軍,魏王畏懼秦軍以繳獲的巫藥炸城,已派人前來請降。


    趙政暴喝的聲波中,立於正朝等候良久的群臣在右丞相王綰的帶領下大拜,王綰喊道:“臣等恭賀吾王大敗荊人,一雪前辱。”


    “臣等恭賀吾王大敗荊人,一雪前辱。”群臣滿臉喜色,跟著王綰唿喊。五日前戰勝的消息傳來全城沸騰,然而大王卻一反常態默不作聲,足足齋戒五日才選在今日視朝。


    “沙海之戰秦軍大勝,而今魏人請降,我大秦一統天下,計日可待。臣請大王頒王命,令各郡縣大酺。”趙政五日不理政務,積累的事情極多,但最重要的事情是天下大酺。戰至今日大秦內憂外患,大酺有助於穩定國內,宣告統一天下之勢定鼎。


    “善!”趙政知道大酺的含義,並無反對之意。“便令我大秦郡縣大酺五日,以賀此勝。”


    “臣敬受命。”王綰連忙揖答,他要說的並非隻有一事,又道:“秦軍大敗合縱之軍,賞賜拜爵當速也。大將軍王翦持危扶顛,反敗為勝,當封侯也。圉奮將軍奪荊王之旗、斬荊王之首,亦當封侯也。前將軍白林本左庶長,率軍死戰不退,又敗荊人,封其徹侯太過,關內侯當是也……”


    全國大酺穩定民心,賞賜拜爵穩定軍心,王綰這個右丞相不擇其餘,隻抓關鍵,說起的每件事情都是大事。趙政聞言不再像剛才那樣輕鬆。大酺即大宴飲。漢承秦製,漢律規定:‘三人以上無故群飲酒,罰金四兩’,漢律抄自秦律,秦律自然也不許庶民隨意聚飲。秦國所謂的大酺不是官府提供酒食讓庶民宴飲,而是準許庶民在這準許的幾日內設宴歡飲,花的是庶民的錢。


    賞賜拜爵全然不同。哪怕是最低一級的公士,歲奉也有五十石。斬殺聯軍十六萬人,相當於忽然多出十六萬名公士,再加上更高級別的授爵,僅僅這些人的歲奉就需要一千多萬石粟米。這些粟米全由朝廷支付,顯然是一個負擔。


    趙政沉吟,廷尉李斯看到趙政沉吟便猜到他的心思,他道:“啟稟大王,以我秦律,士卒拜爵當以斬首之數計之,屯長、百將等將率拜爵當贏論計之。此戰大將軍斬首十六萬級,敢問此戰我軍戰死者幾何?戰傷者又有幾何?”


    “你!”王綰要的是穩定軍心,之所以要穩定軍心,那是因為此戰秦軍傷亡慘重。大戰初期被聯軍打的節節敗退。等反敗為勝時夜幕降臨,包圍楚軍大營被北風一吹,體感效應下僅一個時辰就凍死四、五萬人,攻入楚軍大營有了遮蔽,死的人才少些。


    王綰知道秦軍的傷亡,李斯這個廷尉並不知秦軍傷亡。但以常識知道秦軍勝的很僥幸,傷亡肯定倍於楚軍。既然大王憂心賞賜,他當然要借口以秦律辦事。


    “丞相言大將軍當封侯,大王此前所允乃滅荊者封侯也,大將軍滅荊否?”李斯再道,句句在理。“既然大將軍尚未滅荊,如何封侯?圉奮將軍斬荊王之級,此可封侯也。然真是荊王首級否?荊王首級何在?何人可證之?”


    “啟稟大王,大將軍已將荊王首級送至懷縣,臣等曾與荊王饗宴,俱識荊王也。”王綰這次沒有直接與李斯對答,而是直接稟告趙政。


    “荊王首級?!”趙政麵帶訝色,他從未想過荊王會戰死,哪怕訊報裏不止一次說荊王已死。


    “然。”王綰說完轉身看向身後,一個賓者馬上朝外喊道:“獻荊王首級!”


    “大王有命,獻荊王首級……”聲音一道道傳出去,一直到皋門之外。聽廷上相召,兩名奉著木匣的甲士去劍入宮,直入正朝。群臣聽聞獻荊王首級上廷,一時人頭攢動,齊齊望向堂門。身為右丞相的王綰比任何人都急切,他出堂跑到階上,看著裝有荊王的木匣登階。待登階,又引著兩名甲士在群臣張望中入朝上廷。


    “是荊王啊?”甲士手裏隻看到有一個木匣,群臣莫名的激動。


    “這必是荊王無疑!”有人盯著那個木匣,沒有看見裏麵的首級便斷定必是荊王。


    “荊人大敗,荊王已死,此天助我大秦。”更多的大臣滿臉欣喜。


    “臣李必見過大王。”為首的李必來到懷縣已經三日,雖然戰事、最少對聯軍潰軍的追殺還沒有全部結束,可不見趙政,他隻能在懷縣苦等。


    “李必?”趙政複念這個名字,發現毫無印象,再看李必著裝不過是校尉,目光漸漸盯著了木匣子上。李必要上前敬獻時,王席下的寺人攔住了他,木匣經由趙高傳到趙政的木案。


    木匣送入正朝趙政並不激動,但現在置於自己身前,他前伸的手忍不住有些顫抖。旁側的正僕以為趙政要打開木匣,連忙幫他打開。這幾天不似前幾天那樣零下二、三十度,亦是零下一、二十度,首級未曾處理便直接裝入匣內。


    木匣一打開,趙政便看到一張帶有冰霜的臉,初看神韻與羋蒨有些肖似,細看又覺得處處不同。年紀很輕,死的時候似乎還在搏殺,俊朗的麵目上,那雙未閉合的雙眼仍帶著死前的怨毒和不甘。趙政好像被蠍子蜇了一下,下意識轉頭同時將木匣推遠。


    “此荊王否?”趙政過目之後匣子便傳了廷上。當年楚軍攻入鹹陽,在王後羋蒨的主持下,楚軍將率曾與群臣共飲。數年過去,荊王何種麵目群臣早已忘記,但一看到匣子裏那張臉,包括隗狀、李斯、韓非在內,幾位重臣臉色瞬間大變。


    王綰想說話又忍下不說話,上卿茅焦上前大聲道:“此確荊王也!”


    從木匣送上趙政案頭到寺人向群臣展示首級,廷內寂靜一片,群臣最擔心的就是首級為假,荊王不死。現在茅焦大喊一聲說此確荊王,屏住唿吸的諸臣終於吐了口氣。


    “荊王已死,天佑大秦。”李斯連忙高喊一句,群臣隨即跟著他高喊。荊王已死,聯軍已敗,大秦一統天下再無任何阻礙,有的僅僅是時間問題。


    “圉奮將軍親率騎卒衝陷敵陣,幸而不死,戰後當夜見荊王亡走,又斬荊王之級,當封侯也。”王綰搶著說話,生怕拜爵封賞之事被其他事情打亂。


    “諾。”殺荊王可封侯是十二年前的王令,趙政即便不同意也必須同意。


    “大將軍一戰而敗四國合縱之軍,雖未滅荊,然荊人無可戰之軍,滅荊輕而易舉,魏人又遣使請降,亦當封侯也。”王綰再道。


    這一次趙政答應的沒有剛才那麽快,李斯又想進言必須贏論時,他點點頭,“可也。”


    “白林將軍……”王綰說起第三個可以封侯的人,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來打斷道:“啟稟大王,先君昭王曾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臣以為授爵封侯自當依照秦律,丞相於此索要,甚不妥也。”


    “上卿何意?”王綰看著韓非,不知為何是他站出來進諫相阻。


    “白林乃武安君之後,焉能封侯?”韓非揖向趙政。“治國必使貴者不常貴,庶民無終賤。白氏再封侯,於國必有害無益。唯士卒拜爵賞賜當速速行之,魏王既降,當以魏人之財貨賞賜士卒,使士卒感大王之恩。”


    “臣附議!”李斯見趙政有點頭之意,連忙附議。


    “臣亦附議。”隗狀、馮去疾也大聲附議。


    “臣亦附議。”三人之外,茅焦、燕無佚、郎晟等也連連讚同。


    “可。”趙政聽韓非提起武安君白起,就知道白林絕不能封侯的意思了。秦國沒有擁有私軍的貴族,但還是有不少將門,這些人一旦作亂於國確實不利。貴者不常貴,就是要有意識的讓他們的家世衰敗;賤者無終賤,則是要多提拔圉奮這種身份低下的人,讓庶民黔首出身的士卒看到些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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