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兩軍騎兵在內,整條戰線延綿十數裏,戰馬步卒踩踏起來的雪塵被北風一吹,從楚軍的左翼一直吹到最南邊的右翼。越是往南,雪塵便越是障目,以至於中軍和右軍士卒本就狹小的視界看不太清對麵的秦軍,隻能看到眼前的士卒和軍陣的剪影。


    戰場顯得有些朦朧,唯有士卒的呐喊極為真切。左軍、右軍各有四個矛陣衝矛,衝矛時的唿喊一陣一陣,極為耳熟。中軍的齊卒並不怯弱,即墨是富足之地,營養良好的齊卒甫一交戰就把秦卒衝的大退;魏軍是武卒在前,奮擊在後。身著钜甲的武卒比齊卒更加勇猛,夷矛連連捅刺,秦卒倒下一排又一排;反倒是亡國的趙軍心有餘有力不足,陣列落在兩軍之後。


    熊荊原本最擔心中軍,尤其擔心齊軍潰陣,齊軍能有這樣的戰鬥力讓他微微吃驚。他來不及想細想齊軍怎麽好像換了一支軍隊,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聯軍步卒正在壓著秦軍打。眼前這道秦軍軍陣正搖搖欲墜,相信很快就要從後方補陣。


    而楚軍騎兵正在軍陣兩側努力的抗擊占有數量優勢的秦騎;楚軍火炮完勝秦軍的彈力投石機——因雪塵的阻礙,熊荊很難看清戰線以東的秦軍陣列,但巢車上的了望卒稟告稱雷彈所至,投石機四周的士卒皆潰。事實也證實了這一點,和原來密集落下的火油彈相比,現在落在楚軍頭上的火油彈稀稀落落,大為減少,其威力也不能與上次會戰相提並論。


    雖然人數更少,但聯軍占據著絕對的優勢,秦軍正節節敗退。最重要的是決戰的節奏被被聯軍把握住了。當然,這是一種頗為微妙的感覺,或許是心理上的,或許是攻伐節奏上的,但依照現在這種感覺和節奏,隻要楚軍騎兵再擋住秦騎一個時辰,熊荊相信聯軍必勝。


    陰沉沉的天空,太陽早已經西斜。高春時分太陽就要落山,而真正的決戰是從小遷過後、接近餔時開始的。現在是餔時第四刻鍾(每晝夜分一百刻,十六個時辰每時辰平均六點二五刻,因此每個時辰的刻數不同,每四個時辰才輪轉一圈),等於餔時已經過了五十點四分鍾。距離太陽落山還有兩百一十九點六分鍾。再加上冬日昏影終的時間,自己最多還有兩百四十分鍾,後世的四個小時。


    四小時後天就要全黑。嚴寒氣候下,即便天不黑,氣溫也正從正午最高的零下二十四、五度下降到到現在的二十六、七度。太陽落山氣溫必然會降到零下三十度,考慮到楚軍戰鬥時的體力消耗,這是非常危險的溫度。


    戰線西側,熊荊眼前的秦軍雖然堅韌但不得不一步步後退,聯軍正踩踏著秦人的傷患和屍體前進。他憂慮的是時間,希望能在天黑前擊破秦軍五道陣列,結束這場會戰;


    戰線東側,前將軍白林幾若瘋狂。己方二十多行的軍陣搖搖欲墜,他手中一萬人的預備隊全部用光——針對楚軍衝矛的特點,秦軍也發展出了補陣戰術。既然矛陣寬六十列,那就專門針對這六十列補陣。有八個方陣衝矛,那就針對這八個六十列,即四百八十列補陣。四百八十列補陣一百行也不過四萬八千人。


    然而進攻的不僅僅是八個矛陣,還有聯軍中軍長達一千多列的推進。這一千多列白林沒辦法補陣,隻能讓都尉校尉坐在戎車上於陣後不斷巡視唿喊,命令士卒一步不退。更悲催的災難不是中軍,在基本壓製住秦軍投石機後,有兩門短管炮放低了炮口,對準方陣之間空缺處的秦軍陣列開火。一百二十步的距離不比此前五六百步,‘轟’的一響,秦軍陣列就爆開一條血肉壕溝,再一炮,又是一條血肉壕溝。


    負責右軍的蘇複也瘋了,他策馬奔到白林身前含著眼淚大喝:“荊人巫器擊我,我軍將潰也!”


    都尉、校尉、曲侯、二五百主、五百主全在陣後彈壓,然而火炮的力量不是人體所能抗拒,陣後的蘇複也被打斷一隻手。嚴寒的好處不單單是止血,還止疼。蘇複就這麽若無其事的奔來,焦急萬分的稟告。白林沒看到他斷了一隻手,焦頭爛額的他下意識暴喊道:“我能如何?!我能如何?!我不能阻荊人巫器也。你不可後退一步……”


    “將軍、將軍,幕府曾言,若是荊人以巫器擊我,我可避讓也。”白林也有幕府,隻是這個幕府不是一個完整的幕府,隻有十幾二十個他收羅來的舍人。此時說話的舍人便是流放在蜀地的嫪毐餘黨萇狡,他一句話讓白林想起幕府確有這麽一道決議:即巫器擊來時,陣列可向兩側避讓,若楚卒見此衝來,避讓的士卒要快速補陣。


    “然、然也!避讓,速速避讓,荊人若是衝來,避讓之士卒當速速補陣。”白林激動道,此時他才看到蘇複沒了一隻手。


    “某將敬受命。”斷了一隻手的蘇複虛揖,戎車禦手快速轉向,載著他往右軍而去。


    “放!”一百二十步外,推開射界內的馬屍,楚軍炮卒不斷唿喊開炮。他們正在轟擊一段六十列寬的秦軍軍陣,一側衝矛的矛陣此時已停止衝矛,就等著從這個破口擊破秦軍軍陣。遺憾的是因擔心誤傷己軍士卒,炮卒不能用霰彈或者雷彈,隻能用一打一條血槽的實心彈。十幾炮過後,六十列軍陣縱向打穿了七、八列,遠未能擊破整個軍陣。


    炮擊過程中,讓人驚訝的是秦軍的反應。炮卒感覺自己是在轟擊一堆稻草人,被轟擊的秦卒毫無反應。他們既沒有躲避,也沒有潰逃,甚至連下意識的阻擋都沒有,就那樣直挺挺站著,任由炮彈飛來從陣中穿過,打斷一列或者半列士卒的手腳和軀體。


    一百二十步外的炮卒看不清,旁側三十步外唐師矛陣卻看得清。秦軍已經嚇懵了,他們不是不知道害怕,他們是忘記了害怕,因為所有人的身軀都在本能的顫抖。率領唐師的若敖獨行看出了秦人的畏懼,這是畏懼到不敢反抗的畏懼。又一發炮彈後,他讓旗手對炮卒揮旗停止射擊,而後命令唐師士卒衝陣,受命的唐卒高舉著夷矛呐喊著朝那些顫抖的秦卒衝去。


    前軍士卒多潰卒,五一抽殺令下,這些待罪的潰卒一個也不敢跑。火炮的轟擊等於是另一次五一抽殺,士卒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等待自己命運。楚軍步卒衝到身前他們才醒悟抽殺已經結束,戰鬥再次開始。


    可惜這時戰鬥已經不及,對準被火炮縱穿的陣列,楚軍步卒衝入陣內便不再退後,一直深入到陣列之中。隊列後方的秦卒本能的擋住敵人的去路,結果便是兩軍士卒不再是矛柲錯著矛柲、不再是矛鋒向著矛鋒,楚軍矛陣深深的楔入了秦軍軍陣,雙方士卒軀體緊緊挨著軀體。


    對刺頓時演變成了一場角力。楚卒雖矮,但六十行的軍陣一旦協同用力不是十幾行軍陣可以阻擋的,士卒的呐喊中,最後十幾行的秦卒在暴力推搡中無力倒地。


    “荊人破陣!荊人破陣!”陣後有人嘶聲唿喊。沒有預備隊,將率手中僅剩的短兵蜂擁而來。楚軍士卒將最後十幾行秦卒推到,用力過猛中自己也跟著秦卒摔倒。千餘名短兵沒有酋矛隻有短劍,但這不妨礙他們在楚軍前方再列出一道軍陣。


    旁側沒有受到衝矛的秦軍陣列也在曲侯的命令下緊急調動,後半段士卒快速移動,又在短兵身後列陣。很短的時間內,秦軍把出現的缺口死死堵住,而楚軍矛陣楔入敵陣不能動作,隻能在若敖獨行氣憤的命令下步步後撤,可是楔入秦陣最前麵的那幾十名士卒沒有退出來。


    “開炮!”矛陣讓開位置後,若敖獨行親自對後方的炮卒大喊揮旗。‘轟’的一聲,火炮再響,炮彈縱穿整個隊列,正在陣內扭打肉搏的秦卒駭然,被他們擠在人群中、按地上狂毆的十幾名楚卒趁機逃了出來。


    “放!”陣內還有楚軍士卒,一時間炮長不敢再開炮,隻能聽從步卒的命令。看見若敖獨行再度揮旗,火炮又發出一聲怒吼。這次又有十幾名楚卒連滾帶爬從秦軍陣列中逃出來。看到他們狼狽的樣子,若敖獨行更怒,他大喊:“擲彈、擲彈!仍擲彈!”


    嚴寒天氣下,竟有半數擲彈不炸,但為了救人若敖獨行也管不了,一大堆擲彈仍了進去,劈裏啪啦中,隻要還能動的楚卒全都掙紮著爬了出來。


    “放!”仍不滿意的若敖獨行令旗再揮,炮卒再度開炮。一炮之後再也不見楚卒出來,若敖獨行還要揮旗時,幾名傷卒和楚軍的屍體也被秦卒傳了出來。


    “庸夫也!”秦軍竟然畏懼成這樣,若敖獨行恨恨罵了一聲,而後讓人把這些或傷或死的楚卒抬走。正當秦卒擔心他會再度揮旗命令炮卒開炮時,他手中的令騎指著此前唐師衝矛的位置,命令唐師衝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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