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設塹壕以防止火炮打擊在大司馬作戰司以及楚軍幕府都不是什麽秘密,隻是秦軍一直沒有想到這個非常簡單的辦法。聽了望卒說秦人也在烘烤凍土,莊無地與熊荊一樣,瞬間便明白秦人的用意。好在這是冬日,可以躲避火炮的塹壕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


    而沙海大營諸水環繞,秦軍列陣的地方在未冰封之前是一片水澤,沙海大營之外並沒有壕溝,不然秦軍可以躲入軍營四周寬大的壕溝裏避炮。即便如此,莊無地也背心冒汗,生怕還有什麽事情是自己和諸謀士遺漏了的。


    這是一個陰天,漸漸高升的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擋,感覺不出絲毫的熱意。北風不大,嚴寒之下,風才是人體凍傷的主要因素,為此聯軍將卒被告之切勿在風中暴露皮膚。這樣的天氣下,這場六十多萬人會戰不是搏命的廝殺,而是互相燒火掘土。


    麵對這樣的奇觀,雙方將卒並沒有什麽不耐煩。熊荊甚至連催促都沒有催促,跽坐在地上安心等待;王翦則獨自對弈,分飾兩角,一個人自娛自樂。其餘將卒大多跽坐在雪地上等待最後的開戰,這個時候士卒心中的不安和渴望才漸漸表露出來。


    戰爭在將率大司馬府和將率幕府的記錄中不過是五年,但在楚軍老卒的記憶裏似乎已經十幾年。性急的楚人厭惡漫長看不到終點的戰爭,他們通常希望一戰、數戰就結束一場戰爭。在春秋時代、戰國早期這是可能的,然而隨著各國動員機製的完備,但凡大戰都是經年累月。


    離開啟封時各師將率對士卒們說這是最後之戰,僅僅‘最後’二字就讓這些從清水之戰存活至今的老卒暗暗鬆了口氣。在這段最後的等待中,不少人拉起了家常,說起了往事,比如哪年哪月哪城哪戰,我如何如何。也有人哭泣,年齡最小的趙卒麻木失措的坐在軍陣中,有些人忍不住哭泣,但他們很快被老卒教訓。


    因是一路伴隨齊軍而來,三日的緊急培訓後,讀過書認得些字的劉邦和盧綰成了齊軍的連長。齊卒被救齊、救天下的大義感召而來,然而齊人的娛樂性無處不在,即便馬上將是一場生死搏殺,他們也閑不住吹起了竽,玩起了六博。


    盧綰本想阻止,見劉邦不阻止反而深入其中,隻好作罷。五鄉之帥高沁等人也想阻止,可看到楚軍卒長正與齊卒同樂的屈光說了句有何不可,幾名齊將也如盧綰那樣作罷。


    他們這些人的心理與楚軍將率的心理全然不同。連續的勝利讓楚軍將卒深深的蔑視秦軍,齊軍數敗於秦,高沁等人本能的對秦軍畏懼。人數上更是如此,加上一萬多商賈市人,聯軍才十八萬人,而秦軍人數直接超過四十萬達到五十萬,這樣的決戰即便能贏,士卒也將傷亡慘重。幾名齊將心裏想的是:確實應該讓士卒在戰前高興一迴,哪怕這個時間很短。


    “殺梟!殺梟!殺梟……”沒有將率阻止,連長又與士卒同樂,劉邦那個卒的齊卒圍著四周擺滿錢銀的六博棋盤喊起了殺梟。六博棋有十二枚棋子,黑白對半,六枚棋子可有一枚梟棋五枚散棋,以擲箸或投骰行棋。所謂‘博者貴梟,勝者必殺梟’,其勝負是以殺死對方的梟棋為準。


    劉邦手巧,每每投骰都要勝對方一籌,棋子也就多行一步,很快逼近對方的梟棋。隻要骰子再投出一個三、或者二,梟棋必殺無疑。齊卒大多押的是連內的老博手,沒想到楚人連長也精於此道,幾博之後竟要殺梟。押了注的士卒臉色漸變,沒押注的士卒看熱鬧不怕事大,一邊大笑一邊唿喊殺梟,他們平時沒少輸錢給老博手。


    劉邦臉上笑盈盈的,心裏卻不斷罵娘。他沒想到齊人這麽好賭(實際是齊人太tm有錢),棋盤邊的錢銀比他這輩子見到的錢加起來還要多。他贏了是能賺不少錢,但以後隊伍肯定不好帶;他故意輸,看不出來還好,看出來以後一定會被人罵慫貨庸夫。


    劉邦拿著骰子瞪著對麵的老博手巋然不動,催促他擲骰子的殺梟聲越來越急。他就要瞎擲一把時,軍令突起:“大敖有命,即刻用膳。大敖有令,即刻用膳……”


    “大王有命,”劉邦跳了起來,這時候不知是誰撞了一下,被幾頂頭胄支撐的棋盤倒扣在了地上,棋子撒了一地。劉邦見此立即道:“此局戰後再弈,即刻用膳。”


    時入正午,這本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刻,然而陽光還是沒有什麽暖意。傳令的騎卒奔過後,長達三千多列的軍陣開始用自熱軍糧。熊荊沒有多少食欲,雖然巢車上稟告秦人掘溝進展緩慢,但秦人確實是在掘溝了。


    掘溝帶來的變數是秦軍騎軍再也不要衝擊炮陣,可以全麵壓製楚軍真正投入戰鬥的七千騎士,勾擊己方步陣側背。趙魏兩軍的軍陣他相信能撐得住,齊軍的軍陣他很擔心他們撐不住,即便他們的陣列已厚達五十行。


    這種情況下能夠依靠的隻能是遊闕。楚軍罕見布置了一支遊闕:四個郢師加上鬥矢率領的南郡五氏師,以及一萬多名齊國市人士卒——將率全部反對市籍者參戰,但屈光已允諾同意他們參戰,因此他們隻能作為遊闕安排在軍陣後方,保護大軍的側背。


    成為士卒參加戰鬥本是國人的榮譽,進入戰國後庶民因征伐的頻繁厭倦躲避時,市人商賈卻因獲得這項榮譽而激動。他們自此擺脫了自西周以來的卑賤身份,不需再仰視普通的庶民。


    “稟大敖,鑿堤將成,小遷時可破堤。”工卒軍官從陰溝東堤跑來稟告,還有大半個時辰。


    “速速。”熊荊抬頭看了一下天,太陽就在頭頂的位置。如果小遷時兩軍開戰的話,按照他天黑前結束戰鬥的設想,楚軍隻有三個時辰結束戰鬥。


    “唯。”工卒答應一聲,行禮後轉身跑了迴去。這時候火炮全部放列在陰溝河道西側,看著這些火炮,熊荊忽然產生一陣幻覺:河道厚實的冰雪忽然坍塌,所有火炮都墜入冰冷的溝底。


    “大敖?”莊無地不知熊荊為何失神。還有半個多時辰炸堤,現在步卒騎卒應該進入河道。


    “恩。”熊荊的目光從陰溝河道上收迴,聞言命令道:“全軍前進!”


    經過四個多時辰的等待,正午時分聯軍有些混亂的陣列再度齊整,各師旅跟隨本陣的軍旗,齊步走上一丈多高的堤岸,而後又從堤岸上瀑布一樣傾瀉下去。在對麵高台上的秦卒看來,飛揚的雪塵中,楚軍軍陣像是一匹鮮亮展開的鮮綢滑入了陰溝河道,然後凝立不動。


    王翦未等斥候稟報隻憑西麵揚起的雪塵就知道楚軍正在前進,整個軍陣十有八九進入陰溝待命。一旦巫藥炸毀東麵堤岸,列於陣前的巫器就會對準己軍狂轟。鏖戰五年,楚軍的戰術秦軍非常清楚,毀天滅地的巫藥和所向披靡的巫器讓任何軍隊都不敢直攖其鋒。


    雪塵還未全部落下,王翦就命令布置在最前方的六百多部強弩和四百多輛投石機緊急後撤,保護這些強弩和投石機的前軍也跟著後撤。他們最少要距離陰溝東堤七百步,才能躲過敵軍巫器所發射鐵彈的打擊。


    步卒正緊急後撤,掘溝未成,圉奮率領的一萬五千名騎卒緩緩進入戰場,列陣於前軍之前。騎著汗血馬的圉奮掠過前軍軍陣時,不知為何忽然指了白林一下。白林心裏自然清楚這是怎麽迴事,任由左右看來也強作鎮定。他總不能告訴旁人,他與圉奮十二年前曾經結仇吧?誰又能想到,一個小小的簪嫋居然成為率領四萬騎卒的騎軍大將軍。


    蘇複是知道這段恩怨的,他道:“此人對將軍無禮,他日必當……”


    “他日?”白林笑容更苦,他和圉奮乃至五十萬秦軍都處於的生死邊緣,圉奮想報仇又如何?想報仇也要兩人都活著才行,他惆悵道:“安度今日方可再言他日。傳令全軍,轉身!”


    “已備!已備……”陰溝河道,一隊又一隊工卒亮出了旗幟,表示已備。熊荊擔心時間不夠,戰事會拖到日落,見此沒有任何延誤,直接讓旗人打出引爆的命令。


    ‘轟……、轟……、轟……’一聲接一聲的爆炸接連而起,鑿堤的工卒變成了巫覡,他們在十八萬聯軍將卒麵前表演了一場盛大無比的曠世巫術。一道又一道的火光從地底迸出,天崩地裂,土塵遮天。看著這種非自然的力量,連想唿喊萬歲的楚軍老卒也禁不住渾身發顫,下意識祈禱。


    在工卒點燃火藥之前,秦軍就全軍轉身了,這主要是擔心士卒看到巨大爆炸下土堤衝天而起會產生不必要的驚慌。對於大多數秦卒而言,猛烈的爆炸隻是腳下一陣劇烈的震動,再便是氣浪從背後襲來。誰也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再轉身時,未落的塵土中,破碎的土堤露出一段段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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