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麵上可以走人,但不能結陣。秦騎一直在牧澤南岸守著,不但破壞了岸邊的飛訊,大梁城內但凡有人南奔啟封便會受到他們的截殺。楚軍騎兵將秦騎全部驅散,城內的人才陸續出城。半天時間足夠清理城門的阻塞,彭宗發問時,出城的趙人正六神無主的望著牧澤南岸的三頭鳳旗。


    看到旂旗下黑壓壓的人群,熊荊第一個想到的人不是趙王遷,而是趙太後靈袂,再就是趙軍。一夜之後,趙國還剩下多少可戰之卒?他凝立之際,城內原本熄滅的大火再度燃起,早前拉長的黑煙消失的無影無蹤,火焰迅速竄至城牆上方,越來越猛烈。


    出城後好整以暇的趙國黑衣這時也亂了,他們不是向前護衛趙遷等人橫渡冰麵,而是返身衝向城門。熊荊正奇怪時,身著灰甲的秦軍衝出了城門,與他們廝殺在一起。


    “秦人!!”牧澤岸邊的楚軍騎士大喊,衝出城門的秦卒異與以往的秦卒,他們不是手持夷矛而是手持劍盾,一些士卒還持強弩,對準抵擋自己的趙國黑衣不斷攢射,黑衣們一時大亂。練習過矛陣的他們本能的聚集,然而他們忘記這是在冰麵上,三寸厚的冰封不足以支撐聚攏的陣列,岸邊的諸人吃驚的從陸離鏡中看到,那些聚攏的黑衣突然間沉入了牧澤。


    “救人!”熊荊扔掉陸離鏡,策馬就要向前。


    “不可!萬不可!”媯景、項梁、莊無地等人連忙阻止。“冰薄也,不可縱馬!”


    “那當如何?”馬上的熊荊轉了一圈,手中五尺之劍直指二十多裏外的大梁城。他後悔沒有架橋,如果架橋,斷然不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可是如果架橋,就不能多出數萬噸水泥船。


    “棄馬、唯有棄馬。”莊無地喊道。“每人間隔兩丈……”


    莊無地一說棄馬,熊荊就從馬上跳下了,跟著他,魯陽炎這些近衛騎士也全部下馬,緊接著是所有騎士。此時尚不及正午,加之秦騎襲擊後方輜重——人是沒有死幾個,但沒有披甲的挽馬被射死很多,最前方的項師仍在數裏之外,能救趙人的隻能是岸邊的騎士。


    “項師騎士隨我相救。”看到所有騎士都下馬,準備前行的熊荊吩咐了一句。他不敢把所有騎士都壓在牧澤隻有三寸厚的薄冰上。


    “臣敬受命!”項梁大聲應諾,苦戰半天的他不覺得疲倦,反覺得榮耀。


    “此行甚險,趙國已亡,大敖萬不可去!”不能聚陣而戰,趙國黑衣根本不是秦卒的對手,很快被秦卒打得大敗,旂旗下的大臣擁著趙遷和靈袂速速南逃。這時舉旂旗的黑衣大概是中了一箭,沒跑出多遠便連人帶旗一起栽倒,宮中的嬪妃、宮女也有不少中了弩箭倒在冰麵上。


    任何一名楚軍騎士看到這一幕都知道趙國完了。彭宗、莊無地擔心熊荊犯險,連忙出聲阻攔,可他們的勸阻毫無作用,熊荊似乎沒有聽到這些話,直接衝上了冰麵,向崩潰的趙人行去。


    皮靴踩在冰麵上和踩在實地上明顯不同。冰麵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濕滑,估計是钜甲太沉,走在上麵邁步間能聽到冰層細微的碎裂的聲音。這種碎裂聲讓緊跟在熊荊身後的魯陽炎趕忙止步,不敢離熊荊太近。


    媯景看著熊荊踏上冰麵,莊無地、彭宗等人沒有阻止,心中不免焦急。這種焦急讓他衝到莊無地等人身前指著越走越遠的熊荊憤喊:“大敖……”


    “大敖不聽,我等奈何?”莊無地無奈。他知道熊荊為何事事都要勇往直前、身先士卒,敖製與王製截然不同,敖製並未硬性規定誰可以為敖、誰不能為敖,任何一氏都可能為敖。勇敢是大敖最基本的要求,隻有士卒真正的信服崇敬,熊荊才是楚人的大敖,不然,他什麽也不是。


    牧澤寬二十五裏,以大步行走,走完整個牧澤時間要超過一個半時辰,這一個多時辰足以秦卒把南奔的那些趙人全部殺死。然而看到三頭鳳旗飄揚在牧澤冰麵上時,秦人左右兩翼的前追之勢忽然放緩,任由趙人跌跌撞撞的往前疾行。不過仍有人死於非命——嬪妃宮女貴婦們還好,這些人體輕,聚在一起冰麵還能承受,大臣寺人們聚在一起冰麵就會塌陷。


    “有詐!”看到這一幕的莊無地與彭宗異口同聲。“媯將軍,速救大王!”


    媯景也看出了一些問題,秦人不是常見的秦卒,而是巴蜀的閬中巴人,隻有那裏的巴人士卒才會左盾右劍,輔以竹弩,這意味秦將白林所部已經趕至沙海。趙國黑衣單打獨鬥並不是閬中巴人的對手,然而本該盡屠趙人的他們卻任由趙人在冰麵上南奔,顯然是為了誘大敖上前。


    莊無地彭宗的建議讓他不再猶豫,他‘嗆’的一聲抽出佩劍轉身大喊:“郢師騎士——,進!”


    媯景率領三千多名郢師騎士步入牧澤冰麵,若敖氏騎將鬥簡見狀忍不住了,他也抽出劍大喊一聲:“若敖氏騎士,進!”


    冰麵太薄,但項師、郢師、若敖氏的騎士全踏上了冰麵,本不想與戰的鄂師騎將鄂武也不得不對著麾下騎士大喊:“鄂師騎士,進!”


    “唉!”彭宗隻是想讓媯景率郢師騎士前往接應,沒想到連鎖作用下,全軍騎士都衝上了牧澤冰麵。雖說按趙人南奔的步伐,雙方相匯處的水深並不沒頂,但與寶貴的騎士與秦軍的步卒拚殺,怎麽看都不是一件劃算的買賣。騎士消耗在這裏,實在是不值得。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大敖之性也。”莊無地聽到彭宗的歎息下意識答了一句。


    他少年時也有救天下萬民、挽迴楚國頹勢的遠大抱負,然而現實總是殘酷,若非王廷一直沒有斷絕失地封君供養的俸祿,他這個破落封君的破落子弟小時候已經餓死了。少時的理想隻是少時的理想,然而現在追隨的這個人正在完成他少時的理想。荒謬的是,他竟然覺得他不該這麽做,認為他應該狠辣一點,應該更狡詐一點,為了成功可以先不顧那些小節。


    站在牧澤岸邊,看著越行越遠的熊荊,莊無地不知道自己是該歎息還是該高興,說不清是自己變現實了還是熊荊變理想了。同樣站在牧澤岸邊,看著越來越近的楚王,白林發至內心的驚訝,他本以為隻是一些楚軍騎卒救援趙人,沒想到踏上冰麵的還有楚王。


    昨夜秦軍攻入大梁,隨著郭開和平陽君的投降,趙國已然滅亡,唯有趙太後帶著趙王遷以及那些不願降秦的大臣逃出了大梁。他們這些人實際已沒有什麽價值。即便要救,楚王也不應該自己親自來救,派遣麾下將卒前來相救就行了。


    白林不明白楚王的用意,但這不妨礙他下達引誘楚王前來的軍命。大戰前虜殺楚王勢必將改變秦楚會戰的結局,這是立功升爵的好機會。此時巴人在後方射弩,趕著趙人前進。看到幾名趙女被弩箭射倒,白林皺起眉頭命令道:“不殺女子!”


    “將軍有命,不殺女子!將軍有名,不殺女子……”風往南吹,白林的命令準確無誤的傳到秦卒當中。然而這讓巴人不解,範目道:“將軍何以婦人之仁,此皆趙女也。”


    “在我麾下,甲士不殺婦孺!”巴人是秦國統治巴蜀的基石,寡婦清素來被秦王禮遇。依仗著這一點,巴人並不服從秦將的管束。白林是看著範目說話的,範目先是一怔,而後打圓場般的笑起。


    “此戰若能虜殺荊王,將軍可封侯也。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在乎彼等趙女?”範目不是酋長,不是貴族,隻是個與巴人相熟的秦人,他以為白林是想俘獲那些趙女。


    白林聞言心中蔑笑,他再怎麽落魄也是貴族。既是貴族,自有操守和榮譽,這是範目這樣的庶民不能了解的。他索性不與範目爭辯,隻看著越來越多的巴人湧出城門,迎向那麵鳳旗。


    熊荊知道自己最少要走十數裏才能與趙人相遇,身著钜甲走完這段距離大約需要一個時辰。如果是別的人率師相救,這一個時辰那千餘趙人早會被秦軍殺死,他率師相救就不同了,聰明的秦將必然會留趙人一命,以誘使自己上前。


    事實果然如此,秦將立刻命令秦軍緩攻。他沒想到的是,大梁城內湧出了更多秦卒。識破秦人意圖的莊無地等人也迅速加派更多的騎士,結果楚軍騎士全上來了。


    事情變成這樣讓熊荊苦笑,很多時候他能猜中敵人會幹什麽,卻猜不到自己的隊友會幹什麽。但不管怎麽說,他們做的事情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正確的。


    走了小半個時辰的熊荊身上開始冒汗,或許是因為正午的太陽直射,冰麵踩踏時的碎裂聲變得更大,他漸漸擔心三寸厚的冰麵會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和甲胄。低頭又抬頭,自己的前方,趙人正被驅趕著跑來,秦卒列出一個半圓形的陣勢,顯然是想把自己合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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