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彼司有秦人侯諜?!”啟封大營,莊無地一念出急訊,熊荊頓時吃了一驚。


    “以酈司尹與知己司之辭,當有。”莊無地看完了訊文全文,對酈且等人的判斷深以為然。他把訊文遞給熊荊,熊荊看完臉色也不同了,十年前逐客之後,楚國再無侯諜,然而幾年後又請了許多他國人返楚,現在又有侯諜了。


    “當如何?”熊荊臉上陰晴不定,丟下訊文問道。


    “若是徹查知彼司,必然不妥。”莊無地委婉表達了出自己的意思。知彼司是楚國的耳目,知彼司盡是他國人,有侯諜也在所難免。


    “知彼司先不提,這些侯諜並非隻在知彼司啊。”熊荊想的和莊無地想的沒有什麽不同。侯諜不僅僅是隸屬於楚國的侯諜,還有一些是晉人侯諜,既為楚國服務,也為秦國服務。這也沒辦法,隻是軍命從作戰司發出,作戰司全是楚人,軍命是怎麽泄漏的?


    熊荊困惑,訊報那一頭的酈且等人也困惑,曾陰和勿畀我則因知己司拿不出確鑿的證據,兩人幾度唇槍舌戰。訊文上淖狡與酈且的意思也是不徹查知彼司,而是加強警惕,提防泄密再次發生。至於集結一事,最重要的是越師與魯師,艦隊將馬上前往琅琊,遏製秦軍舟師。


    集結關係到會戰時的兵力,如果各地秦軍大兵壓境,師旅不能集結,會戰時啟封兵力最多不過十四個師。熊荊正想著會戰兵力,莊無地卻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侯諜之事以外,掩藏兵甲之事亦是知彼司所為,若是……”


    莊無地的話好似一記重拳打在熊荊胸口,讓他喘不出氣。趙國亡國時,知彼司曾在趙地埋下數萬套兵甲——這些全是楚軍淘汰的兵甲,钜鐵府一直在提高兵甲的含碳量和硬度,每隔幾年兵甲就要更換一次,還有上百萬枚銀幣。這些都是為了日後反秦複趙所做的準備。知彼司有秦國侯諜,這事可能泡湯了。


    用間經驗極其不足,熊荊不免暗恨。莊無地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侯諜乃小人之用,非君子之所為。此戰之後,知彼、知己兩司當棄而不用。”


    莊無地的目的是安慰,但起到了適得其反的效果。熊荊想辯駁想到現狀又隻能把話吞了迴去。正朝大臣十個人有九個不滿知彼司,十個人則有十二個不滿於知己司,哪怕是改革之後的知己司。隻是因為某些原因,前者常常受到抨擊,後者則暗自憤恨。


    熊荊想起現狀不是因為朝臣對知彼、知己兩司的抨擊和憤恨。這兩司是他十二年前參照後世設立的機構,本以為得計,可問題是楚人不是後世人,正朝大多數大臣和美國國務卿史汀生一樣認為‘紳士不該偷窺他人信件’。起先他對此也是嗤之以鼻,感覺正朝大臣太蠢,時至今日他漸漸明白自己是錯的,朝臣們是對的。


    “為何要等此戰之後?”沉默了一會,改變主意的熊荊反問。


    他的話讓莊無地詫異。莊無地道:“大敖難道是要此時徹查這兩司?不可不可,秦人有侯諜我心知便可,也可借此行反間之計……”


    “不及。用間,我必不及秦人。”熊荊固執的搖頭。


    他記得德國人的情報局機構被英國人打的一敗塗地,美國人的戰略情報局初建時有一半人是蘇聯間諜。認同‘紳士不該偷窺他人信件’的楚人玩諜戰又怎麽能玩得過秦人和晉人?當然反過來說,包括海軍在內,英軍人數哪怕是德軍的一倍,也打不過德軍;克格勃滲透了白宮滲透了國務院,可蘇聯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解體。


    攻守之勢扭轉,絕大多數晉人站在了秦人那邊,知彼司也就完蛋了。這些人確實還能提供一些情報,但他們弄走的情報應該更多。以商業法則,虧損的部門要馬上裁撤。


    “迴訊告之大司馬府,知彼司人員馬上送往新郢,不得留於楚國。”熊荊下定了決心。


    莊無地看著他目瞪口呆,剛剛還說知彼司不能徹查的,半刻鍾不到就變了主意。


    “此前所允諾諸人之事,金銀美人,皆將兌現。”熊荊不是要關押知彼司人員,而是按照此前的承諾提前讓他們退休。“新郢將劈出一地供他們頤養天年。”


    “那秦人訊報如何?”莊無地並未以為熊荊要殺了知彼司的人,他隻是想知道沒有了知彼司和那些晉人,楚國靠什麽獲取秦國情報。


    “無可奈何。”熊荊的答案讓莊無地絕倒。他如此,壽郢收到迴訊的淖狡看到熊荊的處置辦法,也是一口茶噴在了楚紙上。什麽叫做因噎廢食,這便是因噎廢食。沒有了知彼司,大司馬府將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秦國的情況。不知道秦國的情況,那該如何作戰?


    “大敖這是……”酈且來了之後看到這份水淋淋沾著茶葉的訊文也很是驚訝,可一會又緩緩點頭。“秦人已知我軍集結,然秦人集結否?”


    酈且不問還好,一問淖狡便發怔。是啊,秦軍的異動並不是知彼司稟告的,而是諸師自己派出去的斥騎發現的。不甘心中,他讓人取來最近十幾日的訊報。有關秦人的訊報厚達數尺,然而沒有一訊提及秦軍正在大規模集結和行軍,可秦軍明明已經動了。


    “勿畀我他……”淖狡長歎口氣,對勿畀我不免失望。


    “勿畀我身為知彼司司尹,豈能明言知彼司已然無用?”酈且將心比心,勿畀我和他一樣隻是個破落貴族,勿畀我沒有知彼司什麽也不是,他沒了作戰司也將什麽也不是。


    “唉!”酈且一說淖狡也就明白了,他點頭道:“那便如大敖所言,裁撤吧。”


    “知己司也不當留。”酈且出人意料的道。“諸氏各縣邑各自有備,彼等通秦我又能如何?不如一並裁撤。如此也不再有人借知己司之名便宜行事。”


    “那鄂樂和曾陰……”知己司與知彼司一起裁撤淖狡心中是讚許的,他就是擔心勿畀我、鄂樂、曾陰等人強烈反對。


    “知己司司尹鄂樂本就少涉知己司之事,裁也無妨。西陽曾氏又遷至新郢,不束於郢都,曾陰當不憂反喜。”曾陰在酈且眼中要比勿畀我更好,差別就在兩人的出身。


    也正是因為出身的不同,兩人對裁撤一事的反應也各不相同。勿畀我聽聞要裁撤知彼司,馬上就紅了臉,大喊絕不可裁,看到來自啟封的訊報也不相信,喊著要親見熊荊,接著便甩袖而去。曾陰不同,他隻是帶著些驚訝詢問確認了一遍,然而便開始說如何交接手上的事務。沒有酈且說的高興,也沒有勿畀我那樣的憤怒,神色淡淡,沒什麽遺憾。


    勿畀我前往啟封的時候,知彼司各曹的曹掾和吏員已經全部受命前往朱方,他們和知己司的人一起,連同家人仆臣乘坐六艘新朱雀級前往新郢。等勿畀我無比絕望的迴到壽郢,除了秦國曹的曹掾桓齮,知彼司已人去室空。


    知彼司之外,知己司,整個大司馬府的他國人士都提前遷往新郢。兩司分布於國內國外侯諜暫時隱匿,若有訊報則歸檔整理,但不再做會戰參考。除此以外,花費大約半個月時間,軍用飛訊係統全麵更換秘本,一些涉及暗碼翻譯的人員調離崗位,新的年輕的訊人出現在這些崗位上。


    通過這樣的方式,楚國完成一次自我肅清,但這樣做是否會有效果,秦人是否還能獲知楚國各方麵的訊報,誰也不知道。懷著高度警惕心理的熊荊在幕府麵對諸將時則幹脆宣布本次會戰已對秦軍單向透明,己方做什麽秦人都知道,此言當即引起諸將的震動。會戰的集結不再有任何掩飾,反而傳揚天下。名義上已成為敵國的齊國,也得知楚秦這個冬日將戰於大梁。


    “稟大夫,楚國屈子求見。”即墨寒冷的深夜,田合正要就寢的時候,家宰前來大室相報。


    “屈子?”田合念了一句,知道來人是屈光。他遲疑片刻後才答:“速請。”


    以前楚齊為盟的時候,王敖也藏在臨淄城內頻繁拜訪諸大夫。現在齊秦為盟,身為楚使的屈光隻能在夜中拜訪諸人。夜間行事並非屈光所願,但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麽好顧及的了。


    “弊邑將與秦人戰於大梁,若敗,天下皆覆,齊國也不能幸免……”一見到田合,屈光就大聲相說,痛斥秦國之害,重申楚齊之盟,然而他說了半天田合仍沒聽見他到底要幹什麽。


    “屈子何求?”田合問道。


    “請大夫率軍至啟封與戰。”屈光是先在田建、正朝那裏碰了壁,才求到田合這裏來的。


    “此事不能。”田合注視著屈光,很肯定的說不能。


    “大夫乃即墨大夫,即墨尚有數萬可戰之卒……”屈光也看著田合,看著最後一根稻草。


    “即墨兵權皆在大司馬。”田合如實相告:“且大夫們……”想起正朝大夫的田合無奈長歎:“朝中諸大夫聞訊不以為憂,反而為喜,彼等還望著漁翁得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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