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暖陽照在揚水北麵的竟陵澤上,碧綠的澤水蕩漾,若不是寒冷的北風和澤岸上蕭索枯黃的蘆葦,說這是春天也不為過。


    熊荊站在王舟甲板上,一會看向揚水上駛來的兩艘新式炮艦,一會又看向身後,羋玹幾個正在爵室裏給兒子換繈褓。十個月大的孩子剛剛學會爬,吃了睡睡了吃,一圈人看護著,更不讓出爵室受風寒,帶上王舟顯然是個錯誤決定。


    “稟大王,新式炮艦甚重,隻能由戰舟挽曳而行……”造舟場的公輸靈在,還有公輸堅,工尹刀、歐醜,淖狡、景肥、卜梁居等人。這是一場新式炮艦的定型測試,新造的炮艦正被數艘大翼戰舟從揚水拖入竟陵澤。


    其他人看到新式炮艦轉入竟陵澤有些振奮,熊荊看向這艘炮艦則眯起了眼睛。這不是大翼炮艦,這是一艘少司命級海舟改裝而成的炮艦。海舟舟艏與舟艉不是一門火炮,而是在不同角度裝了三門火炮。海舟兩舷又各布置了六門火炮,全艦一共十八門火炮。這不是十五斤炮,這全是三十二斤炮。


    “這,”熊荊不知該怎麽組織自己的語言,造府建造出這樣的炮艦實在出乎他的預料。


    照道理來說,以少司命級的噸位,不足以承載如此多的火炮,尤其是三十二斤炮。開炮多了,少司命級脆弱單薄的龍骨一定會被火炮強大的後坐力震斷,但熊荊知道,造府一定加固了龍骨和肋骨,一定是用厚厚的一尺多寬的钜鐵板將它們卷裹了起來。為了固定這些以一定角度卷裹龍骨肋骨的钜鐵板,造舟場還會在卷裹好後的龍骨、肋骨上橫向打上數排鉚釘。


    這樣的龍、肋骨非常堅固,被卷裹的木材哪怕事實上已經斷裂,這些按照龍、肋骨卷裹成方管形狀的钜鐵板依舊能支撐整艘海舟的重量,使其在風暴中保持堅固。唯一的壞處便是,因為龍、肋骨卷裹了钜鐵板,所以海舟的吃水將大大加深。


    眼前這兩艘新式炮艦的吃水線就已接近滿載的位置,六艘大翼戰舟將它們吃力的從揚水拽入竟陵澤,從熊荊所在的王舟前駛過。炮艦炮門全部打開,但是火炮沒有推出來,熊荊隻能看到三十二斤炮淺淺的影子。


    “皆三十二斤炮!”公輸堅說了一句。“龍骨肋骨俱已加固,不畏火炮後坐。”


    “以彈簧減震?”說起彈簧減震,熊荊臉上不免泛出些笑意。曆史上火炮減震裝置是海先於陸,舟上比陸地狹小,木質結構的脆弱性,使得炮艦減震裝置提前出現。這方麵,因為中國不裝備西式滑膛炮戰列艦,所以中國戰舟上的火炮減震裝置比西方出現更早。


    明朝中期,遊擊將軍彭信古就發明了一套緩衝後坐裝置,主要是將火炮置於軟架之上,軟架背後有樘木,樘木內又設一個軟座,這些東西用繩索綁在炮口前方的金頂(船艏)或擔梁(側舷)之上。火炮後坐,必要先推動軟架,之後再通過繩索傳遞到金頂、擔梁。


    兩百年後,皇家海軍的查爾斯·道格拉斯爵士發明了鉛垂彈簧緩衝裝置,可以使火炮迴到發射原位,大大提高了火炮射速。此人還發明了其他一些東西,比如鵝毛管藥筒,複合滑車裝置,提高了皇家海軍的炮擊速度和炮擊質量。


    造府的緩衝後坐裝置應該是兩者的結合,是在彭信古的軟架上增加了道格拉斯的緩衝彈簧,兩者的結合除了增加了炮口的高度,其他都沒有變化。


    有炮艦,就有靶船。靶船是兩艘卒翼戰舟,一艘普通型,一艘加長型,舟身沒有絲毫破損的跡象。看得出來,大司馬府為了新式炮艦下足了功夫。


    “請大王準允試炮。”淖狡請示道。


    “允。”熊荊答話時又一次看向身後的爵室,兒子換好尿布此時估計還在吃奶。身側的寺人察言觀色,立即趨往爵室稟告即將試炮。


    “敵舟順風而來,我軍逆風而擊之。”試炮不僅僅是開炮那麽簡單,還有兩軍相遇交兵的細節,這方麵主要由卜梁居介紹。“我先發艦艏之炮,而後,炮艦橫轉,以側舷炮擊之……”


    炮艦由戰舟拖曳著,靶船也由兩艘炮艦拖曳,為了防止誤傷,拖曳靶船的繩索在三十步外。雙方一南一北相遇,正如卜梁居說的那樣,艦艏三門火炮依次發射,炮聲隆隆中,爵室裏嗚呀幾句,傳來了熊勝的哭泣。


    淖狡、工尹刀、公輸堅等人齊刷刷看來,熊荊板著臉道:“無礙。”


    ‘轟轟轟……’艦艏三門火炮發射後,戰舟快速橫轉,艦舷六門火炮開始依次開炮。炮聲接連不斷,硝煙往南吹來,諸人一時間看不見炮艦與更北麵一些的靶船。


    炮擊仍在繼續,熊荊忽然喊道:“止!”


    “大王有命:止!”命令快速傳遞下去,硝煙吹散後,戰舟和靶船都靜止在原地。


    “小舟。”熊荊又抬了一下手,他這是要去靶船上細看。


    炮聲停時爵室裏哭聲仍然不斷,熊荊身邊諸臣以為大王命令停止炮擊是為了不要驚擾王長子,爵室裏也是這麽以為的,羋霓探出頭時,正好看到熊荊等人登上一艘小舟,遠遠的去了。


    “大王去也。”她腦袋轉迴室內,眼睛眨著,向羋玹稟告道。


    “大王忙於軍務,去便去吧。”王子公主一般是由士的妻子帶養,別人帶養羋玹不放心,她是自己帶養。羋霓稟告時,她正把哭泣的熊勝抱在胸口。外麵炮聲忽然不再轟響,孩子愣神愣神,烏黑的眸子定定的,淚珠雖還掛在臉上,居然不再哭了。


    羋玹見孩子不哭了,再看他愣神愣神的模樣,咯咯笑起,柔聲道:“父王、父王下令,火炮止鳴,勝兒不哭。父王在彼、父王在彼……”


    透過爵室舷窗,羋逗纖指的手指指向那艘越來越遠的小舟,逗孩子說話。孩子不能言語,也咿咿呀呀了幾聲,手臂興高采烈的揚了起來。


    孩子看不見自己的父親,羋玹卻緊緊盯著那道人影。小舟在澤麵上劃行,人影很快上了一艘卒翼戰舟。甲板上行走時還在,一會人影便不見了,應該是下了舟艙。


    要檢查炮擊效果,自然要下舟艙,炮擊主要集中在舟艙而不是甲板之上的幹舷。下至舟艙的熊荊看到,被炮彈擊穿的水線正在汩汩進水,艙內雖然沒有人堵漏,但因為不是每一發炮彈都打在水線附近,沒人堵漏戰舟依然飄泊在水上,艙內水最深處也沒有沒過腳踝。


    “速速堵塞破口。”卜梁居隨同熊荊等人一起登舟,熊荊細看炮擊損害時,擔心靶船過早沉沒的他連忙命人堵漏。


    “沉不了。”熊荊看著橫穿戰舟兩舷的炮彈孔連連搖頭,他想到了甲午海戰北洋水師的實心穿甲彈。就這樣一打兩窟窿的炮擊效果,怎麽能擊沉秦軍的戰舟?


    “為何芝罘之戰,齊人戰舟被擊沉不少?還有僧伽羅海戰,亦將潘地亞戰舟擊沉不少?”海上火炮作戰的例子並不多,最近的就是這兩場海戰。戰鬥詳報上說,齊人戰舟、潘地亞戰舟中炮後皆破碎沉沒,熊荊不免有些想不通。


    “大王,渭南之戰時,炮卒由岸而擊秦人舟師,戰舟亦沉不少。”淖狡提起一個更早的戰列,他不說熊荊恐怕都忘記了。


    “然。為何渭南之戰我軍火炮可擊碎秦人戰舟,而今……”熊荊指著舷板上一個個孔洞問道。


    “大王當知,新式大翼有龍骨肋骨,又以鐵釘契合,渭南之戰秦人皆舊式大翼,芝罘之戰,齊人也皆為舊式大翼,潘地亞戰舟亦是如此。”淖狡沒有親自相答,而是讓景肥作答,水麵炮戰的這些戰例,他是如數家珍。“舊式大翼無有龍骨肋骨,並不牢固,炮彈穿舟而過,震動舷板,契合之處鬆動脫落,故戰舟沉者多矣。”


    “秦人也用鐵釘造舟?”熊荊奇怪的問。楚國造舟之術主要來自他,再有公輸堅、造府舟師的鑽研,秦國造舟之術來自極西之地,他很難想象秦人也用鐵釘。


    “當是也。”公輸靈道。“第一次大澤之戰後,秦人殘破戰舟曾送至郢都,臣親剖之,其內亦是龍骨肋骨之製,以榫頭、鐵釘、金汁固定,唯撚縫之術不如我。”


    “可惜不能擊沉!”地中海發展到雙槳戰舟時就有龍骨肋骨了,有龍骨肋骨的船縱橫受力較好,不容易被風浪拍碎。這種縱橫受力能力麵對炮擊,結果就是一炮兩洞。


    “若能縱擊,艙內欋手多死。”卜梁居看出熊荊的失望,提起了縱擊。縱擊是炮彈從舟艏穿至舟艉,殺傷極大,打中位置能報銷一整排欋手,艙內的混亂又會使得戰舟迅速減速停舟。


    “縱擊?”熊荊念起了這個詞,複問道:“能沉舟否?”


    “不能。”卜梁居答道,低著頭。


    “炮擊不能沉舟,秦舟便蜂擁而來,其以撞角擊我,又以勾鐮勾我……”熊荊描述出一幅對陣的場情,舟上之人低著頭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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