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裏正是兩舍之地,此前秦軍每日不過行一舍三十裏。即便三十裏,力卒、輜重仍有些跟不上。秦軍前軍今日出象禾關,前進六十裏,剛好在拐角東麵紮營,李信今夜則將入宿象禾關關城。以秦軍每時辰十三裏的行軍速度,明日旦明時拔營,正午、剛入正午李信便能到達奇襲點。


    要殺李信,必須把抵達時間提前到隅中。郢師不是五十裏一衝到底,距離奇襲點五裏左右還要觀望中軍旂旗的位置。單純從計算上說,五裏大步前進需要兩刻鍾時間,秦軍的反應時間也將是兩刻鍾。


    兩刻鍾時間秦軍可以調集多少士卒列陣死守?僅僅是常步,以三列行軍縱隊計算,兩刻鍾就能調集一萬三千七百多人列陣相護;如果是奔跑,人數將是一萬三千多人的數倍。隻是這其中還有反應時間,還有前後士卒的調動時間,還有調動中秦軍士卒、車馬所造成的混亂和阻塞。


    謀士是全楚國最聰明的人,可惜他們還不太習慣用數字表達一切,大司馬府也沒有積累相關的數據和經驗。不清楚秦軍突然遇襲反應有多快?士卒調動時隊列的有序程度,在窄道通道上突然遇襲會不會一片混亂?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再強大的軍隊沒有完全展開,都是其最虛弱的時刻。


    很快熊荊便召集各師將率軍議,軍議完畢後士卒提早就寢。全軍將於次日晨明時分起身,朏明前全軍出發,從鋪設好的密林小徑靠近奇襲點。五裏左右時確定李信的位置,等待突擊。


    郢師軍議已是下午餔時。秦軍前軍此時已在郢師五十裏外紮營。正常情況下行軍,秦軍斥候隻探查五十裏,然而軍議中,秦軍斥騎忽然從山嶺下馳過。若不是全軍士卒已然戒備,說不定要給這些斥騎看出端倪。


    秦軍斥騎馳往比陽方向,天黑前又奔迴象禾關方向,人數少了不少——應該是被比陽的騎兵斬殺了不少。郢師奇襲的地點不利騎戰,八千多名騎士全部隱於比陽城內。步卒奇襲李信,騎卒卻隻能旁觀,最多是傳令,這樣的結果很讓騎士們無比憋屈,然後這股怒氣就撒到秦軍斥騎身上了。要不是一定要放幾個人迴去報訊,秦軍斥騎估計要全部交代在比陽。


    秦軍斥騎快速駛過,身後還追著幾十名龍馬騎士。一直追逐到靠近秦軍前軍紮營的夏道兩側,這些龍騎才在不舍中折返。郢師藏匿的山嶺後世叫老鴰山,鴰便是烏鴉,這裏棲息著無數烏鴉。


    兩軍騎士一個逃一個追,急速奔馳而過,驚起的鴉群帶著鴉群,到最後整片天空飛滿了黑沉沉的烏鴉,烏鴉把林木間僅有的一點點天空遮蔽,它們還‘哇哇哇哇……’大聲的嘶叫。好在烏鴉是士卒眼中的吉鳥,全軍士卒饒有興趣的看著這漫天的烏鴉,將其當成夕陽下一道難得的奇觀。


    “荊人已過比陽?”斥騎深夜才返迴象禾關關城,聽聞訊報,李信並不太驚訝。


    “然也。”圉奮的騎軍全部調往了關中,但斥騎還是給李信留下了一些精銳。然而王翳親一率百騎前往比陽偵查,隻迴來了十幾名騎士。“荊人設備甚重,一率百騎僅十五人得返,彼等逐我至前軍近處方才折迴。”


    “荊人騎士幾何?”王翳這是一邊報告軍情一邊訴苦。此時安契已和李信匯合,聽他這樣說,安契立即追問。


    “三十餘騎。”王翳道,又擔心被幕府中人嘲笑,他趕緊補充:“皆是龍騎。”


    “何人領兵?”安契繼續追問。楚軍是以縣邑為基礎編製的,不同的縣邑打不同的旗幟。


    “不知何人領兵,隻見軍旗上書有景字。”王翳迴憶道。“騎卒多是豎子。”


    “豎子?”李信驚訝了一下。能騎龍馬的豎子,必然是貴族子弟。這與王翳之前稟報的,大隊大隊的四輪重車行往馬穀的訊報相互切合。楚軍得知自己要從象禾關東出方城,自然知道自己這是要攻拔上蔡。楚王親率的郢師這是趕到自己前麵,往上蔡城去了。


    “明日我軍當加疾行軍。”李信不假思索。


    “大將軍,如今陰雨不斷,且象禾關過後道路狹窄,一日兩舍已是不及,再加疾……”腹心司馬疾連連搖頭。為了配合前軍一日兩舍,未入象禾關的中軍與後軍也開始一日兩舍,中軍還好,後軍輜重叫苦連天,很多人要到天黑才能紮營。


    “象禾關之南道路狹窄,又是雨天,確實不可加疾。”安契勸道。“荊人行軍向來甚速,我軍便是加疾,荊王也先於我入上蔡。”


    “荊王駐守上蔡……”李信摸起了胡子。當年陳城之戰,辛梧、蒙武麾下比自己的士卒還多,依舊不能拔下陳城。現在荊王駐守上蔡,看來自己也不可能拔下上蔡。


    “上蔡在汝水之東,我軍攻上蔡,荊魏兩國必守之。若無戰舟,此戰甚難。”司馬疾揣測著,他說起了戰舟。“不過我軍也可向南入荊地臨息縣,迫使荊王迎戰。”


    司馬疾的辦法李信並不陌生,十年前蒙武就攻入過楚地,最先攻占的就是沂邑。現在迴想,清水之戰就好象是昨天的事情,曆曆在目。


    “此計甚好。”安契點頭道。“淮西之縣邑皆荊人貴人所居,息縣在淮水之北,若我直入息縣,荊王必救。”


    “苦於無有巫藥啊!”不是攻上蔡,就是攻息縣,可不管攻拔哪座城池,短時間內都不可能拔下。秦軍唯一一次用巫藥攻城是王翦攻拔臨淄,可惜當天晚上王翦就撤出了臨淄,被楚軍緊追不舍數百裏。若不是齊人不願意再追,王翦恐怕要死在那個冬天。


    巫藥到底什麽情況,李信等人是不知道的。反正巫藥是可望而不可及東西,將率謀士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自己也能用巫藥拔城。李信感歎完,安契道:“若有戰舟也可。若有戰舟,舟師可直入汝水、穎水,何須攻城,大軍當直入壽城。”


    “可舟師皆在沔水之上。”李信道。“不複南鄭巴蜀,何日才能東遣?大王……”


    “咳咳……”護軍趙亥這時咳嗽起來。雖然他也認同李信所說的巴蜀沒有太多價值,可大王被國尉說服,執意要複南鄭巴蜀,關東是很難得到戰舟的。他擔心李信氣憤之餘會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因此咳嗽。


    “唉!”楚人的根基就在自己麵前,斧鋸卻在別人手上,想斬斷荊人的根基卻是不能,李信忍不住歎息了一句。他歎息完畢才把話題轉迴當下討論的上蔡攻拔上,道:“若不能加疾,那全軍務要每日兩舍。此地山嶺縱橫,林木甚密,若荊人襲我,我軍亂也。”


    一支軍隊解散隊列後穿過森林再度列陣而戰,最少秦軍辦不到,趙軍也很難辦到,也許魏武卒能夠辦到,可惜數千名魏武卒據說已沉在天池大澤裏了。李信絲毫不相信楚軍能夠從密林裏殺出,他認為楚軍能做的不過是小隊小隊的襲擾,以使上蔡城有更多的時間加固城防。


    對於眼前這支秦軍來說——去年剩下二十餘萬精卒,今年關中抽調走五萬人,雖然人數還是二十萬,可其中有三、四萬是新征的士卒。李信很擔心這三、四萬人一遇襲擾就會失去隊列,四處奔散。平原奔散可以抓迴來,山嶺密林,一旦奔散就很找迴來。


    “新地之卒,加派短兵便可。”司馬疾建議道。“又或嚴令以告,行軍之時遇荊人襲擾絕不可擅動,擅動殺無涉。”


    “可。”李信答應了一句。既然楚軍隻是襲擾,那襲擾之後總會散去。雖然會死一些人,可若造成全軍混亂,踩踏之下死的人可能會更多。


    “我當再上書鹹陽。”荊王親自駐守上蔡,想到自己討不到什麽好處的李信還是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與荊人爭奪沒有多少價值的巴蜀和南鄭,而是集中兵力、尤其是集中戰舟進攻魏國。魏國一去,入荊的大門就打開,舟師可以從諸水直插淮水。


    “大將軍……”護軍趙亥再度咳嗽,司馬疾則出聲相勸。“大將軍昨日才上書大王,今日豈能再度上書?”


    “若不連連上書,大王豈知荊國東地之重?”李信不管眾人,堅持自己的想法。“若有戰舟,我二十萬人可滅荊國!”


    “二、二十萬人可滅……”所有人嚇了一跳。司馬疾想笑又不敢笑。荊王王卒不過三萬人,這三萬人就讓己方二十萬拔不下上蔡,二十萬人有戰舟又能如何?


    “二十萬人足矣!”李信一副你們都不懂的表情。“荊人戰舟馳騁水道,我分而彼聚,一軍可抵三軍;若我執掌荊地水道,我聚而荊人分,荊人善戰又如何?有巫器又如何?盡可分而殲之也。


    譬如攻拔上蔡,我無巫藥,然若我能執掌水道,上蔡城中糧秣有限,無粟可食彼等如何守之?得戰舟者得水道,得水道者得天下,我需使大王知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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