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鄭城北,楚軍雖被秦軍三麵包圍,可秦軍正麵卻被楚軍轟潰,進攻的命令非但沒有讓這一段軍陣中的秦卒前衝,反而將他們驚醒,促使他們逃離楚軍炮口。目睹這離奇的一幕,陣前的楚軍先是發愣,然後歡唿喊叫起來。一經命令,他們雙手高舉著夷矛前進,衝向潰逃的秦人。


    無數同袍穿過炮陣,幾百名炮卒不得不停火,以免誤傷衝鋒的友軍。炮卒與步卒一起歡唿,指揮作戰的沈頃倒有些鬱悶,他本以為秦軍最後會發起一次或數次決死衝鋒,各炮都配備了一定數量的霰彈,沒想到秦人直接跑了,霰彈根本就沒用上。好在這個結果並無什麽不妥,這再一次驗證了他的想法完全正確:永遠要火炮在前。


    正前方秦卒逃亡,楚軍追擊,兩側與身後卻是秦軍猛攻夷矛平放的矛陣。八個方陣,最左端和最右端兩個矛陣正陷入苦戰,包圍這兩個矛陣的秦卒隻顧眼前之敵,最開始並未發現己方中軍已經潰散。等到中軍旌旗不得不後撤,白林命令鉦人敲響銅鉦,他們才緩過神來,發現那麵旌旗早已在兩裏之外,嚴陣的陣列在撤退中盡崩。


    秦軍迅速後撤,成封這邊也奇怪的鳴金,正在追殺的楚卒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聽從鉦聲,從兩三裏外撤了迴來。


    “為何鳴金?!為何鳴金?!”雖然這個問題無數人問,但沒有一人像成夔問得這麽激烈,他雙眼怒睜,長劍直指,恨不得砍死鳴金的鉦人。


    “秦人正順水而下,再不鳴金……”這句話成封迴答了無數遍,每答一次他都歎息一聲。


    “越師已將秦人驅出大澤,秦人如何南下?”成夔躍下坐騎,對著成封這個庶伯大喊。


    “你問他!”成封拉出身邊一個報訊的越人。越人斷發紋身,貫頭衣下還是跣足,無可作偽。


    “秦人為何順水而下?騶敖呢?越師呢?!”成夔急切複仇,突然鳴金頓時火起,聽聞秦人順水而下則是大訝。他之所以還活著,就是因為越師將秦人趕出了大澤。


    “越君有命,秦人將至也,要我等速速報訊。”報訊的越人知道說楚語,他與其餘十數名越卒劃著一艘冒突順流東下,這才趕到南鄭報訊。


    “將至?”成夔聞言忍不住看向西側的沔水,他無法理解為何戰事會如此反複。


    “秦人、秦人……”越卒說不清秦人為何會突然南下,指手畫腳諸人也理解不了他的意思。然而這時南鄭城頭響起了鼓聲,幾名士卒在城牆上揮舞著有警的旗幟。成封見狀再也不敢耽擱,急令道:“入城、速速入城!”


    “各卒聽令,速速入城。”戎車載著建鼓和銅鉦,連著中軍的旌旗,一起退往數裏外的南鄭城。士卒雖然不願撤退,可城上擊鼓、城下鳴金,也不敢違令。隻是兩萬多人迴撤時又把那些傷而未死的秦卒一一刺死,這才小跑著奔迴了南鄭城。


    南鄭是軍事要地,楚軍占領這座城邑後,城內的秦人全都遷了出去,代之的是舊郢和東地過來的楚人。雖如此,方圓十數裏的城池仍顯得然空曠。士卒大敗秦軍凱旋入城,城門內外迎接的基本是輸運的力卒和楚軍的傷卒。


    “為何收兵?為何收兵?為何收兵啊?”一些可以行動的傷卒擠在城門口相問,入城的士卒沒有作答,反倒是城門闕樓上了望卒指著西麵大喊道:“秦人!”


    南鄭城南臨沔水,處於水灣的底部,地勢一片平坦。因為平坦,闕樓上能看到秦軍舟楫,城門下也能看到。沔水經過沮邑不再是北南流向,而是西東流向。順水而下的秦軍戰舟全部收攏了方帆,掛帆的橫桁與甲板上的桅杆構成一個偌大的十字架,這些十字架交疊著,出現在西麵的地平線上。


    雖然都是三槳戰舟,但秦人本就講究實用,造得又非常倉促,舟身上也沒有塗抹防腐的煤焦黑油,加上更大一圈的舟身,因此那些戰舟看上去粗礪醜陋。看著這些戰舟正順水而下,城門外的眾人連忙入城。


    城門就要關閉時,成夔拉住了成封的衣服:“伯父,七盤嶺……”


    誰也沒有料到已經被越師逼出大澤以北的秦人舟師會忽然南下,成封心裏想的是一定要保住南鄭,一時間竟然忘了封死秦軍後路的七盤嶺對崖。成夔一說七盤嶺,他猛然一怔。


    “侄兒願救出彼等。”成夔揖道,他見成封仍在猶豫,又道:“此時秦人尚驚魂未定,要是晚了,那些袍澤便再無生路。”


    “可你……”成夔究竟是嫡孫,將來要繼承成氏一脈。成封哪裏敢讓他去冒險,但成夔心意已決,趁著此時城門未關,一躍上馬便奔出了城,成封想阻攔也是不及。


    成夔帶著他的那隊騎卒奔出城門,一陣‘嘎嘎嘎’的聲音過後,偌大的城門徹底關上了,背後的植木架了一層又一層,城門外的吊橋也拉了起來。成封快步登上闕樓,這時成夔已馳過剛才兩軍廝殺的戰場,奔向北麵巍巍的山嶺。剛剛敗北的秦軍此時依然亂作一團,絲毫不在意這小隊楚軍斥騎。


    “將軍!”成封看向北麵,其他人卻全部看向西麵。


    秦人舟師順流而下,舟隊綿延二、三十裏。最前麵的那些是大翼戰舟,中間是兩、三百艘輸運士卒的大舫,最後麵又是幾十艘戰舟。除了前麵十幾艘戰舟,其餘戰舟和大舫全在褒水以東、沔水以北那一段水岸落碇。好似是無數螞蟻從巢穴裏爬出來,大舫中的秦卒快速鑽出,很快沔水左岸便擠滿了無數攢動的人頭。


    “甚險!”成封背心冒汗。如果自己晚一步入城,說不定現在已被秦人前後包夾了。


    “越人敗了?”沈頃也被抬上了闕樓,同樣的問題其他人也在問,可惜誰也答不上來。


    “若非敗了,秦人何以南下?”成封知道此前是越師阻止秦人舟師南下,現在秦人運兵的大舫都出現在南鄭城外,越師當然是敗了。


    ‘轟——!’炮聲再響,駛進南鄭城近處的秦軍戰舟進入鎖江火炮的射程,城南炮壘響起了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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