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勝數的秦軍戰舟遮蔽了沔水,而今又遮蔽了大澤。趙魏兩軍乘坐的幾乎全是卒翼戰舟,兩軍兩百四十三艘卒翼戰舟入列,聯軍戰舟一時多達四百一十九艘。巴人不是不熟水戰,巴人戰舟不是三槳大翼,全是舊式單槳戰舟,一些還是不能撞擊的大舫,但他們選擇不退。


    不可退!一起打獵才能一起吃肉,這是最質樸的道理。巴人隻有與楚人、趙人、越人、魏人一起作戰,戰後才有一席之地,才能再複巴國,重振巴人的榮耀——巴人未忘記與秦人的血仇,也從未忘記楚人的王曾被自己的祖先打敗,以致迴不了自己的王宮。


    成通軍命下達,以楚越為中軍,以趙魏為左軍,以巴人為右軍。中軍一百七十六艘戰舟,其中的一百艘在前列成橫陣,另七十六艘作為遊闕;左軍兩百四十三艘戰舟,因為大澤寬度有限,左側隻能排出一百六十艘戰舟,剩餘八十三艘和中軍一樣,作為遊闕;右軍的舟楫最多,數量接近三百艘,這些單槳戰舟排出了兩道橫陣,占據右側所有的空間。


    趙魏兩軍與巴人在鼓聲中入列,秦軍戰舟也在快速結陣。大澤北端狹窄,後方戰舟必須快速填補因大澤變寬而造成的兩側空白。眼見數裏外楚軍戰舟就要列陣完畢,後方旗艦上的趙嬰忽然下令擊鼓,旌旗迅速揮動,最前方那道秦軍舟陣鼓聲中快速衝來。


    “稟將軍,吉也!”秦軍已經前衝,旗艦上的楚軍軍司馬剛剛完成占卜。


    大澤上風起東北,吹往西南,秦軍戰舟乘風而戰,聯軍卻因背風全部收帆。秦人風帆鼓鼓,兩側木漿起起落落中水花四濺,整道舟陣好似無數蜈蚣馱著的一麵長牆。長牆襲來時,列陣的鼓聲停了,東北風夾著秋雨,打在成通的臉上。


    “吉?”他終於笑了起來,又點頭道:“善!”


    笑容中,巴師成陣的消息傳來,他一邊點頭一邊抽劍,劍尖直指襲來的那道長牆:“進——!”


    “將軍有令:進——!”軍吏迅速將羽旂前指,旗人不斷向左右打出旗語。鼙鼓擊響,旗令紛飛,成通所在的旗艦開始劃行時,五百多艘戰舟的建鼓全部敲響,鼓聲與秦人的鼓聲交雜輝映,震撼整個天池大澤。


    戰舟前進,甲板下士卒大力劃動著木漿。與秦軍合著領航員的錘子劃槳不同,他們根據舟吏的命令控製航速,舟吏則向本陣的將舟看齊,將舟快則本舟也快,將舟慢則本舟也慢。五百多艘戰舟橫陳於大澤之上,隨著中軍旗艦的加速,左右兩翼也跟著加速。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戰舟的速度越來越快,“收槳!”甲士上的舟吏大聲嘶喊。


    “收槳!!”舟倉內的士卒立即停槳,木槳提起快速收入舟內。


    與直接撞擊單槳戰舟不同,三槳戰舟之間的戰鬥發展現在還是兩種:一種是不熟水戰的羅馬人,他們缺少穿插迴旋再行撞擊的技巧,隻能用烏鴉吊勾住敵人,將水戰變成一場陸戰;


    另一種則是雅典人的撞擊戰術,對陣如果不能迴旋到敵軍側翼,那就直接穿插。穿插不是與敵軍戰舟相撞,相撞那是同歸於盡。穿插是為了削斷對方的木漿,失去木漿敵人最少喪失一半以上的動力,速度、靈活皆不如自己,這時候再迴旋撞擊,那便事半功倍。


    鼓聲中雙方戰舟相距不足五十步,甲板上荊弩和弓手開始射擊。木槳加速起落,戰舟速度達到最快。就在兩舟要相撞時,楚越兩軍的戰舟突然收槳,與此同時甲板上的舟吏冒著箭矢和鐵彈迅速轉動甲板後方的輪舵。高速狀態下船舵非常敏感,輪舵一經轉動舟艏就偏出既有航線,舟艉擦著對方的舟艏掠過,前方撞角剃斷敵人側麵的木槳。


    甲板上的秦人看著敵人偏離航向不與己方相撞,舟吏也下達了轉向的命令。然後命令不是動作,用尾槳轉向比用輪舵轉向慢上數拍。等舟艏開始轉向時,敵人的撞角已經在削剃木槳,斷裂的木槳發出刺耳的‘哢嚓哢嚓’聲。


    “萬歲!萬歲!萬歲……”包括成通所在的旗艦,中軍絕大部分戰舟都在對撞前靠著輪舵優勢迅速轉向,從秦人戰舟的側麵斷槳而過。聽著無比悅耳的斷槳聲,倉內劃槳的四萬多名楚越士卒禁不住爆發出萬歲的唿喊。敵人斷了一側的舟槳,等自己穿插完畢迴旋,那他們就是俎板上的魚肉,任由自己宰割。


    “落槳!落槳!”在舟吏的命令傳來之前,兩側的舟槳迅速落下,可奇怪的是,戰舟繼續往前劃行,並沒有馬上迴轉去撞擊那些失去一半動力的敵舟。


    “將軍,敵人槳手有良好的劃槳技巧,他們能在最後時刻突然轉向,撞擊我們的船槳……”秦軍旗艦甲板上,趙嬰身側站著馬加斯和毋忌等人。他們是半夜從雍城出發,追趕南下的舟師,最終在決戰前登上趙嬰的旗艦。趙嬰是指揮這次會戰的大將,馬加斯與阿美尼亞斯兩人隻相當於舟師幕府謀士。


    天池大澤最寬也不及二十裏,與聯軍一樣,秦軍戰舟也無法全部擺開。右將軍田樸率領的前衝接敵的第一道陣列後方,還有楊端和親率的、略微短一些的第二道戰舟陣列;楊端和率領的第二道陣列後方,才是趙嬰親率的第三道陣列。秦軍戰舟全都乘風作戰,因為方帆的阻隔,穿過第一道舟陣的楚越舟吏這才看到秦人後方的兩道舟陣。


    “那我們要怎麽辦?”半夜被喚起身的毋忌本以為自己被廷尉府抓捕,後來才知道要上戰場。臉色慘白的他為趙嬰與馬加斯等人傳譯。


    “我們必須馬上合並兩道陣線上的戰艦,排出更加緊密的陣型,通過正麵的撞擊阻止他們發揮出色的劃槳技巧……”馬加斯與阿美尼亞斯商議了幾句,說出自己的建議。


    秦軍舟師不能像斯巴達人或者羅馬人那樣進行接舷戰。他們的槳手全都缺少一隻腳,這限製了他們進行接舷戰。而敵軍的槳手據悉全是士兵,一旦接舷,敵艦包括槳手在內的兩、三百名士兵會把己軍打得鬼哭狼嚎。


    “白狄人何謂?”東北風夾著秋雨,毋忌不光臉色慘白,身子也在打抖。可比身體更痛苦的是飽受煎熬的內心。他聽說嗟戈·瓦拉死了,這個不是夏人的異鄉人竟然為夏人的自由而死,他這個夏人卻在幫助秦人戰勝楚軍。


    前方的楚軍正在高唿萬歲,趙嬰不悅的目光瞪在他臉上,隱忍著不快。


    “白狄人謂…,謂將軍需…需正麵猛擊荊人,以使……,以使其無從施展劃槳之技。”答話的毋忌身體顫抖更烈,他不知為何開始打嗝。頭也低著,迴避趙嬰的目光。


    “確如此?”沒有人聽的懂希臘語,而馬加斯、阿美尼亞斯則聽不懂夏語。趙嬰聞言有些狐疑,這說了等於沒說。剛才田樸就是正麵撞擊荊人,但這隻對荊人的左右兩翼有用,對中軍的楚越戰舟無用。


    “確如此。”毋忌克製住顫抖,鼓起勇氣迎視趙嬰的目光。


    “將軍,前方楊將軍……”白狄人教了少府工匠如何建造三槳戰舟,也教會了舟師怎麽戰時聯絡,訊卒轉告著前方楊端和的詢問。


    “傳令:再次撞之,攻!”趙嬰惡狠狠道,他並沒有別的戰術,這本就不是他熟悉的舟師戰爭。命令下達後,第二道舟陣開始往前劃行。


    不是所有戰舟都能削斷秦人的舟槳,穿過秦軍的舟陣,左翼趙魏兩軍戰舟雖然也裝有輪舵,但疏於水戰的戰舟舟吏把握不了轉彎變向的時機。戰舟不是轉彎過大,就是轉彎太晚,一百六十艘戰舟絕大多數與迎麵衝來的秦軍戰舟撞在了一起;


    而右翼,貧窮使得巴人無錢購買楚國戰舟,他們自製的舊式大翼上沒有輪舵。他們也不屑於楚越戰舟的劃槳技巧,猛衝上去、接舷而戰,這才是巴人腦子裏想的東西。


    左右兩翼戰舟撞著戰舟,甲板上的士卒越舷猛攻敵軍士卒,腳下澤水鼎沸,甲板上的廝殺也是沸騰。隻有中軍近百艘楚越戰舟穿陣而過,發現秦軍第二道舟陣後,這些戰舟迅速集結。


    眼看著己方第二道陣列上前,而自己所在的第三道陣列卻沒有上前與之合並,列出更緊密的陣列。馬加斯看著毋忌疑惑問道:“為什麽馬上不合並,排出更緊密的陣型?”


    “將軍認為,第一陣列的失敗都是你們造成的,你們的建議全是狗屎!他不想再聽你們的任何建議。他說他一個人就能戰勝楚尼艦隊。”不再顫抖的毋忌變迴之前從容的模樣,臉上帶著微笑說出肮髒的字眼。


    “他……”馬加斯聞言好像被雷電擊中,攥緊拳頭的他好一會才大聲道:“侮辱!這是侮辱!我一定會稟告秦尼國王,告訴他,他的海軍總司令……”


    馬加斯的大喊驚動前麵站著的趙嬰,可惜找趙嬰聽不懂他在喊什麽。毋忌連忙道:“我的建議是請保持克製,依照秦尼法律,海軍總司令可以殺死這裏的任何人,包括你、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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