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鶩山半山腰陣地,對準山口衝下來的巴人,十五斤炮正在猛轟。連日戰事下,附近的鳥獸已經漸漸習慣這種巨大的轟鳴聲,然而每一次炮響,密林深處仍會驚起一叢一叢的飛鳥。飛鳥受驚,巴人也受驚,前幾日數次猛攻被火炮擊潰後,他們能做的事情就是沒日沒夜的襲擾,哪怕讓楚軍停下手中的事情戒備一次,也算達成了目的。


    山坳不是一條直線,最少楚軍現在麵對的這條山坳有三個明顯的拐角,一個就在山口,另兩個則在山腰陣地前方大約一裏處。大炮一轟擊,巴人就躲入最下方這個拐角,這裏是安全的地方。看著巴人老鼠一樣縮了迴去,陣地上有人開始大喊‘秦人敗了、秦人敗了’,此時陸蟜剛好趕到山下。


    站在山腳後世被稱為三岔村的地方(東西走向的山溝,加上上山的這條山坳,實為三岔,這是一塊長寬約七八百米的平地),陸蟜和逯杲一起仰望鴛鶩山。兩側山頂與立足處的海拔落差在一千米左右,四千多米長的山坡坡度為百分之二十五,仰角大約十七度。


    山峰高聳,山坳就顯得相對平緩了,其坡度隻有山峰的一半。坳內山溝也寬大,最少眼前這條有幾十步的寬度。山坳裏人來人往,諸人的頭頂是出了‘秦人敗了’的喊聲,還有彌散在半空的灰白色硝煙,陸蟜似乎又聞到了攻城的味道。


    “如何?此山險否?”大幕就設在三岔口,陸蟜和逯杲通報完正等著主將成通召見,沒想到成通直接出帳來說話。兩人神情一震,急急禮道:“見過將軍。”


    “免禮吧。”成通顯得有些疲憊,夜襲不成楚秦兩軍都感覺到了鴛鶩山的重要。楚軍緊急調來陸蟜的攻城旅,秦軍也在調動精銳。昨日從山口衝下來的似乎還有負責秦宮安全的衛尉,雙方曾經在鹹陽交過手。


    “又是你倆小豎子。”新蔡師率潘無命手掌重重拍在陸蟜和逯杲肩上,他在沮邑時曾與兩人飲過酒,也知道陸蟜是來搶戰功的。


    “見過潘師率。”陸蟜和逯杲不在意潘無命喊自己豎子,笑著行禮。


    “此戰不拔,我軍不得寸進,這、這……,咳咳,”潘無命是粗人,他前兩句學著成通、龐暖的口氣,說完那這兩句就不知道怎麽往下說了,隻能看著成通讓成通說話。


    成通並不想讓潘無命沒台階下,很快就接口道:“召你前來為攻山又非為攻山。非為攻山是說攻城旅不必攻至山口……”


    “不必攻至山口?”陸蟜和逯杲不解。攻城攻山都講究一鼓作氣,既然攻了,那就要攻到山口。“為何不必攻至山口?”逯杲問道。


    “秦人在山口築壘以守,你無法攻至山口。”成通道。“隻能以火炮攻之,待四十五斤炮拖曳到山口近處方能擊破秦軍土壘,攻上山口。”


    四十五斤炮陸蟜不知道,逯杲在作戰司的時候親自伺候過這種炮,那東西重量趕得上一部小型投石機。想到要把這麽重的東西拉上山頂,他驚訝的張大嘴連連咂舌。


    “非是要你等拖曳火炮上山,乃要你們攻至高處,再由封人澆築混凝土大柱,用弗要馬拖火炮上山。”成通說弗要馬的時候,還順帶指了一下山腳的兩台,這東西正在冒白汽。


    “混凝土大柱?”陸蟜和逯杲錯愕,全旅數千名士卒幾百裏趕來,就是為了保護封人施工的?


    “然也。”說話之人已不是成通了,是炮卒之將罷敵溦,他打量著陸蟜和逯杲兩人。讓逯杲隱隱不舒服的是,他的目光隻在自己臉上短暫停留便轉到了陸蟜臉上。


    “此乃是炮卒之將罷敵將軍。”成通看著說話的罷敵溦,介紹了一下,兩人連忙行禮。


    “此乃是工兵之將公輸將軍。”幕府裏的人全都出來了,成通接著介紹公輸忌。“此乃昔年親帥五國聯軍伐秦之趙國大將軍臨武君,而今是蒼梧旅之旅率。”


    “見過臨武君。”陸蟜和逯杲再度行禮。


    “此乃是封人嶠。”最後介紹的是封人嶠,他麵目黝黑,眼睛非常年輕。


    “攻城旅攻上山坳,便是要護著封人掘土築柱。”龐暖也如罷敵溦那般,目光並不在逯杲臉上停留,而是注視著陸蟜。陸蟜是旅率,傳聞此人數次抱著敵人摔下城牆,敵人墜地倒斃,他最多摔傷扭腳,幾個月後又生龍活虎。


    “下臣領命。”陸蟜對著成通等人揖道。


    “沈頃之炮卒已在山上,你何時可戰?”沈頃是炮營營長,之前一向與攻城旅配合。成通之所以這樣問,那是等了三天的他不想再等了。他現在就想陸蟜攻上去,盡快將這個山口攻上來——武關道傳來的消息,最多十數天就能修好棧道,大王很快要師出藍田。


    “明…日可也。”陸蟜‘明’字剛出口,逯杲便動了他一下,可他還是說了明日。


    “要明日啊……”成通顯得失望。


    “今日不可?”一側的龐暖也追問。楚軍不是趙軍,攻城也不是陣戰。對於攻城,幕府一般隻是說出具體要求,給一個大致時間,作戰計劃具體時間皆由受命的師率自己擬定。


    “未知山口地勢秦人設備,士卒疾來也未曾休息……”陸蟜仿佛沒有看到成通的失望和龐暖的不悅,隻說自己的考慮。“下臣今日勘察地勢,夜間軍議戰法,明日可戰。”


    “便如此吧。”成通看了看山頂,不置可否的說了一句。說完手隨便一指,大意你自己看的意思,轉身便迴了幕府。他一走龐暖、潘無命等人也走,幕府外隻剩下老搭檔沈頃和封人嶠。


    “難也。”逯杲正想責怪陸蟜不會察言觀色,沈頃卻歎了一句,他走在前麵領路上山,邊走邊道:“先看山勢與秦人之設備吧。”


    攻城和攻山是不一樣的,尤其是山坳還有幾個拐角,這些拐角遮蔽了火力。對山坳出的敵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掩護作用。在陸蟜和逯杲看來,這等於是要攻下三座城池。每個拐角都是一座土城,敵人據角而守,炮兵根本無法支援作戰。


    這也是要抽調攻城旅的原因。楚軍、越人久習矛陣,矛陣在這樣起伏狹窄的地方不便展開,即便展開了,也會因山勢錯落無法成陣。巴人有矛卒也有劍盾卒,但他們陣法還不夠純熟,更擅長散鬥而不是陣鬥。隻有攻城旅用慣了劍盾,善於在崎嶇險要的地方作戰。還有一個原因可能就是陸蟜了,他的軍旗在山腰陣地被風吹起時,拐角處的敵人一陣波動。


    “推山人?!”一些閬中巴人大聲嚷嚷起來。他們沒有駐守山口,考慮到山口下兩個拐角並非要隘,蒙恬同意他們在此駐守,以遲滯楚軍推進。


    因襲齊人的習慣,軍旗上的‘陸’字是商人的寫法,左邊立著一道波浪形的山峰,右邊也立著一道波浪形的山峰,峰朝內而根向外,兩道山峰間夾著‘坴’字的上半部。這就好象一個人立在兩山之間,土字上麵那短橫是他的手臂,手臂向上高高斜舉,似乎要推開兩側的山峰,下麵那長橫是他的大腿,大腿向兩側大張,連著下麵的小腿,牢牢立於山間。


    閬中巴人不認識夏文,對這幅圖像最直接的理解就是推開大山的人。這沒錯,這正是華夏造字者的原意。陸是什麽?陸就是山腳下的荒原。這些荒原也不平坦,需要人的活動將之填平,字意是說人們要在起伏不平的山下艱難開辟,才能獲得一小片可以耕作的寶貴陸地。


    軍旗上的‘陸’字是兩道山峰夾著一個人,甲骨文的寫法是左側一道波浪山峰,右側一上一下兩個人。這兩者都是上古‘陸’字多種寫法的體現,形狀不同意思卻完全相同。


    作為老對手,巴人看到這麵兩山夾一人的軍旗,立即明白是老對手到了。一個頭領端著陸離鏡跳在高處張望了一會,確定來的人是陸蟜又跳了下去。接著很快有人走出拐角擋住視線的區域,順著山坳往山口處奔去。


    “巴人知你至此,必有防備。為何今日不攻?”逯杲剛才就想勸陸蟜今日進攻,現在見敵人警覺,不由埋怨的一句。


    “山勢敵備皆不熟,士卒遠來又疲憊……”陸蟜感覺到了對方的警覺。他當然也想今日進攻,打秦人一個措手不及,可沒有看過地形、沒有休整士卒,他又怎麽能率領他們上戰場。


    “拐角處必要立柱!”封人嶠在一旁,整個攻城旅是為他服務的,他很自然的提出了要求。


    “拐角處?”陸蟜和逯杲兩人一同看向那兩個地方。


    “還有山口。”封人嶠手往上指。“距山口百步最宜。”


    “攻上去不難,難在……”逯杲沒有實戰,可他見識不少。“你立柱需時幾何?”


    “最少一日。”封人嶠答道。“一日便可立柱,出地數寸,後掩埋之,七日後凝固可用。然七日後需再攻一次,彼時挖出大柱,將火炮拖至山口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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