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已過,溫暖的陽光播撒在小邑的屋頂,大室裏時不時傳來嬰兒的哭音。哭隻是片刻,一會孩子就安靜了,隨之響起的是羋玹溫和的歌聲。


    “見過悍王子足下。”一名甲士向匆匆趕來的熊悍行禮,緊接著又是一名。熊悍對此充耳未聞,他奔上台階遇到近衛之將莊去疾才急急問道:“母子安否?”


    “迴悍王子殿下,母子俱安。”天亮後趙人不再進攻,莊去疾就一直守在西章。這是一件極為重大卻又非常輕鬆的任務,輕鬆的讓他覺得骨頭發癢。


    “善!大善!”熊悍聞言雀躍,未脫鞋的他踩在堂上,留下一塊一塊的汙跡。見莊去疾看著自己的腳,他才把皮靴脫了,進了西章。


    “熊悍謁見…”羋玹產下了王長子,熊悍不知該如何稱唿羋玹,王後不對,羋女公子又不妥。


    “悍王子殿下不必多禮,”不管是楚宮還是小邑,都極為靜謐。熊悍的聲音大室裏的羋玹能聽到,羋玹迴話熊悍也能聽到,他還聽到嬰兒的‘咿呀’聲。“殿下親來,可有大王之訊?”


    羋玹不問還好,一問熊悍便連連點頭,喜道:“我軍大勝,斬秦人十二萬。”


    “啊!”大室內傳來兩聲驚唿,一聲是羋玹的,一聲是贏南的。羋玹躺在床榻上不便起身,側房中的贏南疾步出來,見禮後急問:“大王無恙否?”


    “王兄無恙。唯我軍傷卒多也,楚趙兩軍傷亡逾八萬人。”正午時會戰結束,戰況在第一時間傳到大司馬府,得知消息後熊悍便急急奔來。“秦人狡詐,李信麾下非二十萬精卒,乃四十萬精卒,又陰有四萬騎卒,戰時兩軍鏖戰,秦人騎卒迂我左翼,欲擊我軍之背。王兄勇武,帥三十餘騎誘秦騎以擊,其於秦騎之前大喊曰:‘本王在此,封侯者來’。


    秦人素貪利,皆想封侯,萬餘騎遂逐王兄而不擊我軍之背……”


    這是十年來楚軍最接近戰敗的一次,熊荊冒險引誘秦騎追擊是非常冒險的行為。熊悍的敘述下,羋玹、贏南聽的是驚心動魄,贏南聽著聽著還哭了出來。她很想現在就出現在楚軍幕府,出現在熊荊身邊,然而即便她出現在熊荊身邊,熊荊也會冰冷的對她。


    “大司命庇佑。”兩個女人異口同聲的祈禱,羋玹問道:“既然秦人已敗,大王何日返郢?大王,大王知妾已產下勝兒否?”


    “秦人雖敗未潰,需盡覆之,王兄恐臘祭後方可返郢。”熊悍答道:“勝兒……”他微頓,很快就明白這是猶子(侄子)的名,心中默念熊勝的同時又答道:“幕府戰時非戰訊皆不報,以免將率分心。明後日王兄當知此事,嫂勿憂。”


    一夜攻拔,羋玹產下嫡子母子平安,大王在外征戰也是大敗秦軍,這些都是喜事。至於何時得知喜事,早一日晚一日並沒有什麽要緊。大室中的羋玹鬆了口氣,堂內的莊去疾卻道:“如此,王翦之軍乃假,李信之軍乃真?”


    “然也。”熊悍道。


    “傷亡八萬餘,”莊去疾沉默一會,最後淡淡的道:“戰死者近兩萬。”


    他的話熊悍沒有附和糾正,隻是微微點頭。楚趙兩軍陣亡士卒超過兩萬,算上重傷員的死亡,傷亡比已是四比一。這主要是陣潰造成的,如果楚趙聯軍能保持陣線完整,戰死者最多也就萬人。而造成楚趙聯軍陣潰的,正是秦軍騎兵。秦軍完美複製了鐵砧加鐵錘的兵種合同戰術,除去熊荊引開的萬餘騎,三萬騎也差點就要了楚趙聯軍的命。


    莊去疾惋惜戰死的同袍,千裏之外的齊國臨淄,國相田假也得聞了襄城之戰的消息。楚軍大勝秦軍大敗沒什麽懸念,楚王孤身引開秦軍騎兵也隻是稍微驚訝了一下,真正讓他和諸大夫震驚的是秦軍主力皆在李信麾下。


    李信麾下有四十萬精卒,李信麾下還有四萬騎兵,這等於說王翦麾下確隻有十五萬人。訊報上圉奮率領的那支七千人的騎兵也可能是假的,王翦十五萬人根本不能拔下平陰要塞。


    “此天佑大齊也!”匆匆召集諸大夫的正朝,聽聞此訊大夫們也是雀躍,一些人還歡唿起來。


    “天佑大齊!”平原津大夫田軒唿聲最高。“秦人攻楚為主,攻我為次。攻我乃為攻楚,而今秦人新敗,我以為齊秦可和也,請國相速遣使入秦。”


    齊楚盟和,齊秦也盟和,然後齊國坐看楚秦兩國死磕,這是齊國做夢都想形成的局勢,田軒之言附和聲一片。反倒是田假有些猶豫,“剛遣使入郢請楚國相救,豈能再遣使入鹹陽與秦人言和?秦人素無信……”


    “國相謬也。求救乃為我齊國,言和亦是為我齊國,兩不相誤也。”齊人善辨,田假話音剛落,大夫裏便有人出言反駁,說的頭頭是道。田假不得不答應間,朝外突聞鼓聲。這是示警的戰鼓,他驚駭,正朝內的大臣也異常驚駭。


    “秦、秦人否?!”有人忐忑的問,可誰也迴答不上來。諸人隻聽到鼓聲越來越激烈,最開始是東麵敲鼓,接著是四麵擊鼓,鼓聲中似乎還聽見了陣陣喊殺。


    “稟告國相,”良久,終於有軍吏匆匆奔來報訊,“啟稟國相,秦人、秦人……”


    “秦人怎會至此?!”有人大叫。去年秦人兵臨城下便將大夫們嚇了個半死,今年本以為秦人可以堵在濟西以外,沒想到還是殺到了臨淄。


    “此秦人騎卒也。”軍吏苦著臉道。


    “秦人騎卒如何?”田假排開眾人衝到軍吏身前急問,“城門設備否?設備否?”


    “迴稟國相,城門皆已設備,然、然……”軍吏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然如何?如何?”田假一把抓著他,本能緊張起來。


    “秦人、秦人……”軍吏臉色越來越苦,突然控製不知唿號起來,凝噎中嗚嗚道:“秦人於城東…於城東掘壟墓,燒死人也!啊啊啊……”


    “啊!!”聞言的田假一跤跌坐在地上,城東盡是田氏陵寢,王陵也在其中。秦人竟然竟然敢挖掘王陵,焚燒屍骨,這這……


    “挖!挖……”淄水以東,王陵前的高闕好似一對巨型火把,正在烈焰中熊熊燃燒。火把之下,王陵前的宮室也是一片火海,沿路被騎卒擄來齊人正在劍下挖著陵寢。王陵深埋地下,短時間內非萬人不能撅開,但田氏小貴族的墓地就不同了,百十個人半個時辰就能挖開封土,拉出棺槨架在火上焚燒。


    掘壟墓,燒死人,這原是安平君田單唆使燕軍行的毒計,以激起即墨齊民的鬥誌,現在秦軍為了最大程度激起齊人的憤怒,如法炮製,也挖掘田氏的壟墓,焚燒田氏先祖的屍體。


    夕陽西下,看著淄水東岸衝天的火焰和黑煙,被人扶上郭城東城牆的田假渾身都在顫抖。先祖是不能玷汙侮辱的,可如今田氏的先祖正被秦人淩辱。


    “請國相準末將出城一戰。”田揚還是臨淄守將,麾下士卒數萬。


    “不可!”一個聲音遠遠傳來,是須發花白已經去職的大司馬田宗,他也被人氣喘唿唿的扶上來的。“天色將暮,此時怎可出戰?!”


    “不戰,先祖陵寢不存。”田揚雙目盡赤,實際上他已經派人出城了。


    “秦人便是以此誘我,我豈能中計!”田揚大喊,田宗也是大喊。兩人的爭執中,城門吊橋緩緩放下,手持夷矛的齊卒蜂擁出城。領軍的五鄉之帥沒有輕敵,出城後便背對著淄水列陣,等待全軍士卒集結。


    田揚派出城的是整整一個軍,萬名士卒直到太陽落山才排好陣列,隨即在建鼓聲中向數裏外的王陵前進。齊軍排出一個寬約兩百步的橫陣,軍陣兩側各有千騎屏護。而秦軍隻看到有騎卒未見有步卒,齊軍列陣時,兩千秦騎也開始列陣。所不同的是齊軍在鼓聲中大步前進,秦軍則巋然不動,隻在原地等待。


    “攻!”趁著落日的餘輝,五鄉之帥旌旗前指,打出騎兵進攻的旗命,屏護陣列的騎兵爭先恐發出一陣喊殺聲,策馬奔向秦騎。


    “殺!”秦軍中為首的騎將也嘶喊一聲,此前巋然不動的秦騎突然一分為而。隻有數百騎迎向左側奔來的齊軍騎兵,餘下的全部奔向右側。就在田假、田宗等人的眼前、就在萬名齊卒的眼前,兩軍騎卒猛擊衝撞在一起。


    齊軍騎兵雖有馬鐙,但他們的衝鋒非常散亂,秦軍騎兵一如楚軍重騎,衝擊時排著密集的隊列。沒有任何一支古代騎兵能在衝鋒時形成完整的騎牆,但秦軍重騎最少保持著一道殘破的、歪歪扭扭的騎牆。衝撞中,散亂的齊軍騎卒不是被秦人擊殺就是被逼得轉向。


    “休矣!”城牆上有人忍不住驚喊一聲。話音剛落,從一堆亂騎中殺出的秦騎便迂迴到己軍左側,衝向陣後毫無防備的五鄉之帥。


    “殺!”步卒陣列轉向根本可能,眼見秦騎高舉著鐵劍衝來,陣後數百名齊卒頃刻間便被衝散。最後一縷霞光消失前,五鄉之帥的頭顱被秦騎高高挑起,全軍皆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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