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處於下風的王廷因羋女公子有孕挽迴了局勢,亂哄哄間諸氏來不及細想有孕不等於有子——有孕可能產下一位公主。即便產下的是位王子,十五歲之前也有一半的可能夭折。羋玹最少要產下三位王子,大王才能說有子,產下一位王子,隻是有可能有子。


    他們感覺這場爭鬥王廷已經贏了,是以漸漸不與周禮派爭論,一個個迴到班列,閉口不言,朝廷上一時全是東野固、昭黍、屈遂等人聲音。眼見自己占據了上風,幾人目光連閃,重重咳嗽,廷上迅速了安靜下來。


    東野固道:“臣聞之,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羋女公子生於秦,長於秦,亦親與秦,醫尹斷其有孕,此確也,然女公子所孕乃大王之子嗣乎?”


    昃離揖告之後未曾迴列,見東野固相問,他道:“脈象僅知羋女公子有孕,不知所孕是否為大王子嗣。然,由脈象可知所孕時日不過月餘,月餘前羋女公子與大王皆在大軍之中也。”


    昃離出來揖告羋玹懷孕是確定真的有孕後商議好的,他的迴答讓群臣連連點頭。一個多月前大王攜女公子在大軍之中,此事眾目睽睽,做不了假。


    “月餘之前,臣亦在軍中,可以為證。”鄧遂出列揖告。


    他一出來,養虺也急忙出列揖告,“臣亦可為證,一月前羋女公子正在軍中,”擔心群臣不信,他畫蛇添足的加了一句,“且日日與大王歡好。”


    “咳咳……”熊荊重咳。


    “臣亦可為證。”媯景與媯氏站在一起,他想出列的時候被媯瑕拉了一把,示意他不可出列,坐觀王廷與周禮派爭鬥即可,但他還是出來了。“大王與女公子在臨澤裏成婚,數日後攜女公子率軍入齊擊秦,本月方返國入郢,此事軍中將卒皆知。”


    說到此媯景看到熊荊身側正在記錄大王言行的兩位史官,又道:“兩位禦史日日跟隨大王,彼等亦可為證。”


    鄧遂、養虺、媯景都是郢師將領,和長薑一樣,是王廷私臣,因此存在作偽的可能;左右二史雖然也是王廷私臣,但他們是史官,史官自有操守,他們的話大臣們相信。


    “此確也。”左右二史聽到羋玹有孕就吃驚對視了一眼,媯景一句話又讓兩人成立即為眾人焦點。右史倚憲隻能走到王席之前說話。“入齊之後,羋女公子每日與大王同宿,未有他者。”


    “既如此,羋女公子孕的乃是大王的子嗣,臣以為羋女公子當入楚宮。”倚憲話音剛落,昭黍就揖禮相告道,他的話讓東野固等人遲疑,但東野固並沒有反駁。


    “此確也。”諸敖之一的藍奢也道。“既然羋女公子孕有大王子嗣,萬不可再宿於城外,當宿於宮內。大王此後亦不必宿於宮外,當宿於宮內,如此也可免除世人不孝不忠之議。”


    “然。”淖狡也道。“羋女公子既然有孕,自當嫁入楚宮。”


    昭黍、藍奢是說居於楚宮,淖狡則說嫁入楚宮,很快就有人建議立羋玹為王後了。


    “敬告大王:羋女公子孕有大王子嗣,產下便是我大楚之王長子,既如此,臣以為當立羋女公子為大楚王後,以王長子為我大楚太子……”一個別樣的聲音從大廷最後方傳來,應該是按班站列的最後一排。此人一說話,朝臣就不斷斥言‘小人’、‘馬屁精’之類。


    秦國統治舊郢之地四十九年,因為兩位祖太後的庇護,舊郢的絞殺力度和時間不足以消滅一切舊有痕跡,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仍有一些宗族殘存。這些人秦國統治時多為秦國官吏,眼見楚軍勢如破竹攻入舊郢,便和其他趁機造反的官吏一樣舉兵反秦。


    按照此前擬定的攻占策略:隻是官吏造反,沒有族人宗人支持參與,靠殘餘的公權力聚兵,這種人務必絞殺;舉兵時身後有大批族人、宗人支持的鄉賢豪右,則要大力扶持,後又規定其麾下若有一旅之卒,便可立於正朝為朝臣。


    這種策略和後世銀行放貸類似,銀行看重的是財產,楚國看重的是組織。依靠官吏組織起兵的,不管麾下有多少士卒,殺了秦國多少人,一概剿滅;依靠宗族鄉黨起兵的,不管其為秦國官吏期間犯下多少血債,全都重點扶持。


    說話之人正是這樣一個小氏族的族長,應該是做官吏做的太久,話語間總有一股討好獻媚的馬屁味。諸氏、譽士鄙夷這種人,因為他惡心;周禮派也不喜這種人,因為他搶生意——王權重振必要依靠官吏,但隻能是深悉儒學的官吏,這種隻知秦法的秦國官吏顯然是異端。異端比異類更可恨,好幾次昭黍都想把此人逐出正朝,奈何人家麾下有甲士,這根本做不到。


    “前日大王已和各國公主成婚,豈能再立他人為王後?!如此反複,各國必然輕我。”以身份昭黍本不該和這種小角色相懟,可他聽到這個人的聲音便牙癢癢。


    “各國輕我又如何?”此人處於楚國政壇的邊角,隻求出聲引起大王的注意,誰也不怕得罪。“此一時非彼一時也,而今趙國已亡,齊魏皆依仗我楚國之力方才存續社稷。我楚國又何必遵守前約立趙國公主為王後?羋女公子沉魚落雁,賢良淑德,立為王後可為我楚國女子之表率。”


    “大謬!此無信也!”東野固怒斥,他轉而揖向熊荊,“大王,此等無信小人立於朝廷乃我大楚之恥,請大王速速逐其出廷!”


    “敬告大王,臣隻為大楚計,隻為大王計,何繆之有?”班尾的聲音越來越大,此人一點也不擔心被權臣怒斥,他就怕沒人怒斥,一輩子默默無聞。“而今天下皆依仗我楚國而存,自當聽命於我楚國。主人豈能娶仆臣之女為妻……”


    “無禮!”、“放肆!”兩個聲音交錯暴起,喊‘無禮’的是東野固,喊‘放肆’的是淖狡。東野固被刺激的直抖胡子,手指向身後不太明確的存在:“我楚國與三國為盟,焉能出爾反爾?!大王,此小人也,請大王逐其出廷!”


    “大王,三國將卒與我軍並肩為戰,乃我盟友而非我仆臣。此人放肆,必要訓斥!”淖狡跟著揖告,他無法接受此人將他國比作仆臣。


    “何人?”熊荊一直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故而問道。


    “敬告大王,臣周紹,阪高人氏也。大王於臣之恩如同再造,臣時刻謹記,臣他日必當赴湯蹈火,以報聖恩。”又是一連串的馬屁,周紹激動的腿直打抖,他終於引起大王的注意了。


    “朝廷之上辱諸國為仆臣,無信無義,出廷思過吧。”熊荊揮袖,他樂於看到東野固吃癟,然而侮辱諸國為仆臣,確實過於違和。


    “臣……敬受王命,臣告退。”周紹本還想再說幾句,奈何朝廷上群臣皆怒目相視,隻能悻悻退下。


    “大王,羋女公子當嫁入楚宮,待其產下嗣子,再議定名位不遲。”周紹走後淖狡又道。


    “此然也。”昭黍連忙附和,他重複藍奢剛才的意思:“羋女公子居於城外,城外並無醫尹,此甚不便。羋女公子居於宮外,大王也宿於宮外,此方萬全之策。”


    “啟稟大王,若羋女公子產下王長子,臣自薦為其師保!”媯瑕識機最快,知道淖狡、昭黍諫言羋玹嫁入楚宮的初衷。


    “大王,臣亦自薦為王長子之師保。”醒悟過來的鬥於雉也道,哪怕剛才他不置一詞。


    “臣亦是。”成通唯恐人數太少,馬上站出來說話。


    “臣亦是。”


    “臣亦是。”


    “臣亦是。”


    “臣亦是……”


    諸氏出列的越來越多,昭黍見此自然清楚自己的算計被彼等看破,於是道:“大王,王長子之傅保當是大儒諸子,彼等豈能為王子師保?”


    “大王,武夫萬不能治國!”屈遂高叫著。“蘭台學宮從無不學之師。王長子必要先學諸子,再學兵法,後學武技,最後伴於大王身側,由大王親教,如此才可繼我大楚王位。”


    “此然也。”屈遂是蘭台學宮祭酒,他的話最有份量。關鍵是一些譽士被其說服,陳郢的譽士長藍鍾道。“大王,長王子乃是我楚國太子,太子之教,必先以《春秋》、《詩》、《禮》、《樂》、《世》、《語》等;再學於弓馬騎射,兵法武技;待到加冠成人,方有大王親自訓導曆練……”


    藍鍾代表的譽士一旦倒向東野固、昭黍等諸氏就沒有辦法了。教育確實是周禮派所長,群臣的嫡子餘子小時候也學《春秋》、《詩》、《禮》,年紀稍大才跟著他們曆練。有家學的,自然能言傳身教;沒有家學的,那就隻能外聘先生了。


    開朝到此時快一個時辰,朝議似乎已經落定:羋玹可以嫁入楚宮,何種名位當以其是否產下嗣子確定;產下長王子後,則要以屈遂、昭黍等人為太傅師保。


    熊荊一直沉默,藍鍾說完諸臣以為他會答應時,他卻掃視全廷,以一種極度冰冷的語氣問道:“誰言羋女公子所孕必是寡人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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