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絜其名。辱罵已經出人意外,辱罵到這種份上,簡直是突破天際。之前群臣還知道暴怒,現在群臣全都反應不過來。直到田季轉身出廷去堂,朝廷上才‘轟’的一聲,變成大市那般混亂。


    “齊人辱我,請大王殺之!”齊人辱楚,最激動的不是仇齊的東野固,而是最親齊的昭黍,為了不被齊人連帶,他必須馬上表明立場與齊人劃清界限。


    “大王,齊人辱我,何以助齊?”淖狡也是大憤,他手緊緊按在劍柄上,怒不可遏。


    “齊人無禮,當伐齊也!”騶開跳出來道。“不需炮艦,我越人戰舟便可盡掠齊地。”


    “伐齊!當伐齊!伐齊……”殺掉齊國使臣是次要的,大刑用甲兵,這是最有效的懲戒方式。遷都、加冠都是楚國大喜之事,沒想到大王加冠第一天視朝,齊使就上來辱罵。是可忍孰不可忍,越來越多的朝臣讚同騶開伐齊的觀點。


    朝廷猶如大市,熊荊卻一直未言。田季那句‘殺兄奪妻’罵在他心坎上,奪妻也就罷了,殺兄確實過於粗暴,但當時的形勢根本不容他多想。


    “大王……”長薑輕聲提醒,他知道熊荊恍惚了。


    “大王,齊人詭詐,如此行事,必有深意。”一片討伐聲中,東野固力排眾議,大聲道。


    “屁!”巨陽之尹彭鬣不忿。“齊人有何深意?齊人辱我,大丈夫可殺不可辱,必要伐齊。”


    “然,不伐齊無以報仇。”朝臣大多是將率,將率管你有沒有深意,先打了再說。


    “伐齊甚不可!”藍奢急道。“李信屯兵方城外百裏,如何伐齊?便若伐齊,何以抗秦?”


    秦國是壓在楚國頭上的大山,藍奢一提抗秦,廷上伐齊的唿聲頓時歇了下去。


    “我有舟師,便可伐齊。”騶無諸讚同騶開的觀點,越齊本就不對路,越人最北就到琅琊港,再北就會被齊國擋迴來。“瀛海二月浪平,二月便可攻齊。”


    “不可。”藍奢再道。“我若伐齊,齊人與秦人攻我,奈何?”


    “確不可伐齊。”東野固同意藍奢的觀點,“伐齊齊人亦伐我,魯師不及迴援穆陵關。”


    “臣請大王速派甲士護衛齊使,不然……”群臣當中除了武將,也有智臣。見多識廣的鄂縣之尹鄂樂進言要保護齊使,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話,一個閽者便疾奔入廷,唿道:“敬告大王,莊將軍殺齊使也!”


    “啊……”王城隻有一個莊將軍,那就是熊荊的親衛之將莊去疾。


    齊使辱罵熊荊,最憤恨的不是朝臣,而是熊荊的親衛甲士。上朝的時候莊去疾就立於階下,隱隱能聽到朝堂上的聲音,田季罵聲極大,大到階下的甲士全都能聽見。朝堂上還沒有下令如何,甲士就忍不住要動手。


    閽者唿喊不久,莊去疾就在堂外求見,他進來的時候手裏捧著田季的人頭,拜道:“臣聞之,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齊人辱罵大王,臣殺之也。然齊人乃齊國使臣,臣不得命而殺之,死罪也,請大王殺臣。”


    齊使田季去而複返,但返的隻是血淋淋的人頭,剛才他在大廷上那種不屑一顧的神情似乎仍留在臉上。莊去疾大拜頓首,以求賜死,群臣的目光皆看向熊荊,這是熊荊的私臣。


    “無罪。”熊荊臉色數變。他雖然早就做好了絕齊的準備,但兩國以這種血淋淋的方式決裂,他是怎麽也想不到的。


    莊去疾聽聞熊荊說無罪,又拜道:“請大王殺臣。”


    “寡人赦你無罪。當下當收斂齊使,送迴齊國。退朝。”熊荊毫無報複的喜悅,他忽然覺得齊使這次來楚國完全是來碰瓷的。他辱罵自己的事情傳開,即便莊去疾不殺他,返齊途中也會有其他人殺他。一旦他身死,楚齊兩國的邦交就再也沒辦法挽迴了。


    楚國紀郢,熊荊毫無喜悅的退朝,齊國臨淄,飛訊一到齊相田假就急忙搶看,‘……殺田季’三個字一映入眼睛,他就像好像被火燙了一下,把訊文給扔了。旁邊太子田升拾起後再看,也是臉色大變。“這如何是好?!這……,楚王豈能殺我使臣?”


    若說攻伐芝罘奪取漁舟還有一些爭議,那斬殺己方使臣,這種事情任何人都不敢再有異議。這等於說齊楚斷交再也沒有什麽懸念,說不定齊楚很快就相互攻伐。


    “速速稟告大王。”田假道。楚王並沒有表示不娶可嘉公主為妻,但齊楚如果攻伐,可嘉就隻能嫁給秦王了。“不然、不然……”


    九月後的齊國政壇風雲叵測,國政一直在絕楚和親秦之間搖擺,出使楚國的田季被楚人所殺,搖擺不得不被迫中止。田假一說稟告大王,田升當即會意,他匆匆出相府赴奔向寢宮路門。


    “楚人殺田季……”齊王田建還帶著一些迷糊,他尚未明白田季身死代表什麽。


    “稟父王,田季乃我齊使,楚人殺田季,齊楚絕也。”田升隻好撿重要的說。“齊楚若絕,秦軍陣於濟西,以求可嘉嫁入秦國……”


    “寡人公主豈能嫁於暴王!”可嘉是田建的心頭肉,提其他事情他或許糊塗,提到可嘉他瞬間就變得清醒。“彼等必要逼寡人嫁可嘉於那暴王,此當如何是好?”


    “父王,國相、軍師皆以為秦人欲伐我而非攻楚,可嘉入秦,秦王必欺淩之。”田升也心疼自己的妹妹。他與父親一樣,都不願可嘉嫁入秦國。


    “大王,”正僕曾泉言道,“或以宗室女假之。


    “若秦人知曉……”田建深深擔憂。變法以後,齊國國內是臣強主弱,諸事都由群臣拿主意;而國外則是兩不相幫,既不救趙以得罪秦國,也不與楚國交惡得罪楚國。坐山觀虎鬥。


    這種結果雖然是楚國主導的變法造成的,但王廷又不得不依靠楚國。一旦失去楚國這個可靠的強援,正朝那幫大臣說不定要弑君再立。而秦國,秦國是靠不住的,秦國即便會協助王廷,也是要齊國的土地,不會像楚國那樣全力相幫。


    這便是田建不想把女兒嫁入秦國的現實原因。可當形勢逼著自己要馬上做出選擇時,他又沒有決斷的勇氣。


    田建一直沉吟,知道事不宜遲的田升急道:“請父王召軍師相商,軍師或有奇策。”


    “軍師?”牟種的模樣跳入田建腦海,田建記得大司馬田宗說軍師有孫臏之才。“善。召軍師,速召軍師。”田建揮手,現在能想辦法救女兒的,也就隻有軍師牟種了。


    “楚國殺我使臣、楚國殺我使臣……”謁者匆匆出宮的時候,都大夫府上歌舞正盛,皂吏跳也似的奔入堂室大聲急告。


    正在賞舞喝酒的都大夫田揚、安平君田故、齊國平原津大夫田軒,高唐大夫田楸等人聞言一怔,田揚立即揮退倡優,田故則一把抓住來人:“此迅於何處所得?”


    “稟君上,國相府得此訊也。”皂吏認識田故,他是諸大夫中最親民的一個。


    “大善!”田楸喜道。“如此可絕楚也。齊秦聯姻,秦人伐楚,河蚌相爭,齊國得利。”


    田楸說出了眾人的心聲,田軒也忍不住笑:“當速告秦使。”


    秦軍占領趙地後,王敖又出使齊國。齊楚已經交惡,這次出使他不要再像上次那樣偷偷摸摸,隻能遊說田楸、田軒這些人。上月他就帶著納征之禮,大大方方的進入臨淄,之後一直住在驛館,等待王翦大軍從趙國南下,逼近齊國的濟西防線。


    濟水出大野澤經秦之東郡流入齊之轂邑,這是齊國重重設防的地區,每當局勢緊張,齊國大半兵力全聚集於此。秦軍在薛陵駐紮,距轂邑不到百裏。這時候驛館中的王敖就可以穩坐釣魚台,等著齊人前來求見了。


    上一次他已經坦誠相告,要想秦軍不伐齊,條件就是秦齊聯姻,並且齊楚斷交,隻有齊國成為秦國的盟邦,三十萬秦軍才會撤出東郡,與李信大軍合兵一處,討伐楚國。


    秦國無信,可大軍壓境不如此又能如何?即便再與楚國複盟,秦軍攻打的也還是齊國,與其如此,就不如絕楚親秦,免除當前的戰禍。


    這不是沒有先例。春秋時晉楚爭霸,處於晉楚兩國中間的鄭國也是如此。晉軍來了就與晉國結盟,楚軍來了就與楚國結盟,有的時候是上半年與楚國結盟,下半年就與晉國結盟;有的時候則相反,年底與晉國結盟,年初由於楚國結盟,用鄭人自己的話,叫做‘唯強是從’。


    齊國幸運之處在於並不是在楚秦兩國之間,而在兩國邊緣,魏國才在楚秦之間。隻要這一次秦國能夠退兵,那接下來數年、十數年、乃至數十年齊國都可以置身事外。而之所以與秦國結盟不與楚國結盟,原因在於秦國不能得罪,得罪就是滅國。楚國不然,楚國不會滅國,隻會變法。滿朝大夫絕大部分都覺得,寧願得罪楚國也不能得罪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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