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舟實際就是戰舟,木板雖然結實,但與宮室的夯土牆相比,那就真太薄了。已入十月,早上河水出現大片大片的浮冰,王舟是破冰前進。這樣的天氣,一不小心就要生病,不說靈袂這種養尊處優的宮廷女眷,就是一些勞累過度的欋手,沒注意保暖也要感冒。


    靈袂有疾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相告,那是趙國太醫無法醫治,隻能求助了楚國醫尹。隻要出征,昃離就是長伴熊荊左右。對能夠開膛破肚、換血續命的楚國神醫昃離,趙國太醫令自然是自愧不如。他不知道的是,昃離精通的也是外科而已,內科醫術最高的,細究起來還是熊荊,他最少能治好感冒。


    “趙太後何如,飲薑湯否?”中午,王舟漸漸靠近大河連接鴻溝的榮口,看著從趙國王舟迴來的昃離,熊荊不免問道。


    “未有好轉。”昃離額頭紋皺起,內科不是外科,他這個外科神醫束手無策。


    “這當如何是好?”熊荊眉頭也皺了起來。趙遷年幼,趙國朝政完全由靈袂執掌,靈袂要是薨了,這對初遷的趙國很是不利。


    “風寒已入體,脈浮緊迫,毫毛畢直,皮膚閉而為熱。大王可有他策?”昃離問道。


    “薑湯無效?”熊荊也問。他的治療感冒的辦法也很粗淺,基本上靠自愈。士卒體壯可以自愈,靈袂這樣少有運動的宮廷太後,想要自愈就很難了。


    “確可發汗,然……”昃離搖頭,他雖然不知道怎能治風寒,但經驗告訴他,再拖幾天如果情況還不好轉,趙太後可能就要薨了。感冒不是小疾,是要命的大疾,而且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瘟疫。


    “到何處了?”熊荊沒有答話,隻問向身邊的舟吏。


    “稟大王,將至榮口。”舟吏答道。榮口到大梁已經很近,入榮口就是鴻溝。


    “速速至榮澤!”熊荊命令。榮口進去,榮陽城東南方向就是榮澤,此處還是秦國三川郡的範圍,但榮澤河水環繞,秦軍士卒上不來。


    王命之下,舟隊徒然加速,不到一個時辰就轉入榮口,進入鴻溝半個時辰不到就入了榮澤。秋冬水少,榮澤內半陸半水,確定一處高地後,仆從們急急登岸設帳,將靈袂抬了上去。


    舟艙換到陸地,也不過是更平穩,蓋寢衣飲薑湯多喝水,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十三歲的趙遷被這場陣勢嚇哭了,跑到熊荊這裏來哭訴,熊荊也毫無辦法,不知道如何勸慰。挨到日落時分,岸上烏帳之內傳來靈袂的要求,她想求見楚王。


    人若將死,自己是有察覺的。這就像三十歲一過,一部分人也會突然察覺到自己身上缺少了些什麽,體質大不如前。聞訊的熊荊看向昃離,昃離點頭又搖頭,道:“臣不知也。”


    “趙太後將薨,許是、許是……”以趙國現在的情況,靈袂要見熊荊顯然是托孤,要熊荊答應日後必助趙遷複國。莊無地隻能如此推測,這應該是最合理的推測。


    趙國複國?熊荊心頭一片茫然。趙國複國真正能依靠的還是趙國自己,而自己能有的武力也不過是郢師而已。郢師說實話戰鬥意誌不如越師和若敖諸師,它的戰鬥力主要是靠訓練和武器,並不是靠自身的蠻勇。


    武器越複雜、戰術越繁瑣,郢師戰鬥力越高,可若是大家僅僅徒手肉搏,郢師戰鬥力在楚軍隻能算作中等。複趙如果戰事艱難、經年累月,郢師士卒肯定要生怨罷戰。一群小市民,都是聰明人,真不如農村的傻大愣好騙。


    懷著忐忑之心的熊荊離舟登岸,入帳後卻見郭開、趙營等一幹趙國老臣聚在外帳,這些人個個搖頭,臉上沒有一絲喜色。趙遷獨坐在席次中間,不斷抹淚,他似乎是怕驚擾了母後,咬著自己的袖子不敢出聲。宦者令繆常來到熊荊麵前,道:“太後求請大王,請大王入帳。”


    外帳連著內帳,但內帳門口立著一件髹漆的屏風,讓人看不到裏麵的情景。熊荊不知道靈袂彌留之際要說些什麽,又覺得男女同處一室有些不妥。他轉身看向左右史,並沒有馬上步入靈袂的寢帳。


    “史官亦可入也。”君王間的對話是要由史官來記錄的,故而繆常讓楚國史官入內。不過他道:“然請史官立於幕外。”


    “可。”熊荊點頭。寢室床榻前有一道厚厚的遮光帷幕,史官站在幕後,距離床榻不過一兩丈。他迴頭看向右史倚憲,希望他在自己下不了台的時候適時出聲打斷。倚憲見他目光看來,微微的點頭。即便熊荊不這麽看他,適當的時候他還是會出聲。熊荊年幼,處理這種事情並無多少經驗,很可能會被趙人以死訛詐。


    “大王請。”繆常躬身請熊荊入帳,一步入內帳他便感覺到了一股熱浪。為了發汗,內帳中燒了火盆,盆中燒的是王舟上的幾案。火焰中寺人宮女伏拜餘地,趙國太醫令跪在榻前,一隻纖細手臂伸出榻外,露出的皓腕白得耀眼。這是在診脈。


    “如何?”熊荊上前問道,手臂又被一名侍女放迴榻上的寢衣內,擋光的帷幕也拉上了。


    “病已入膏肓。”太醫令連連搖頭,他不願提及病情,此事說起忍不住的嗆哭一聲,哭後他又趕緊忍住,拜道:“臣失禮、臣失禮,請大王贖罪。”


    “無罪。”熊荊淡淡地揮手。靈袂如果死了,趙遷太小無法掌控朝政,郭開是不是要被趙營等人處死。處死郭開倒也沒什麽,那趙遷呢?齊國的教訓是權力不能分的太散,太散內部製肘,不利於集結力量。


    還有逃到代地的趙嘉。他雖然沒有稱王,但訊報顯示他與一起進入代郡的趙氏公族發動了一場政變,將代郡郡守趙幕驅逐出了代地。驅逐和殺戮是不同的,驅逐是溫和的方式,而溫和代表胸有成竹,隻有對最危險的敵人,才會用斬草除根的方式。這意味著那些將趙嘉救出邯鄲的公族,以及代地本有的公族徹底掌控了代郡,殺不殺趙幕無關緊要。


    趙嘉掌握代郡、上穀郡,李牧之子李泊執掌燕地,兩人的軍力加起來已經超過邯鄲。另外兩地都有數量不少的騎兵,而邯鄲趙軍沒有成建製的騎兵,雙方如果爭鬥,邯鄲必敗無疑。


    封趙嘉為代王、封李泊為燕王的辦法並不僅僅隻有狐嬰能想到,莊無地也提到了這個辦法。這是調動三地武力的最好辦法,但前提是要壓服邯鄲,讓邯鄲接受這個處置方式。


    靈袂求見自己肯定是要托孤,但最合理的做法是三分趙國,日後誰為趙王,全看楚國的心意。熊荊的頭皮有些硬,這時候繆常道:“稟大王,太後已醒。”


    靈袂醒了,但她的眼睛仍然緊閉,唯有蒼白的唇在抖動,她掙紮著想說出些什麽,然而力氣不足,聽不見聲音。


    寢衣緊裹,青絲披在枕上,額頭臉上汗珠密暴而出,頭頸盡濕。化妝的靈袂和素顏的靈袂相比,素顏更顯柔弱,此前紅潤的唇現在一片蒼白。好在她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大,站在近處的熊荊聽到她在說漿。


    “漿!漿!”繆常手忙腳亂,侍女連忙將漿送了上來,扶起靈袂讓她飲了下去。之後又按照昃離的吩咐,將靈袂用寢衣緊緊裹住。


    “妾寢疾,不能…親迎大王……,請大王、請大王……”靈袂還是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在整個帳幕都很安靜,隻有火盆內木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太後既已寢疾,何須多禮。”熊荊長歎一聲,忽然間覺得她可憐。他說話的時候,靈袂忽然流淚,淚水淌在她臉頰上,形成一道淚痕。


    “妾將死,嗚嗚……”靈袂哭出了聲音,“下至黃泉,無顏見先王……”


    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靈袂想擦淚,但整個人被厚厚的寢衣緊裹,手根本抽出不來。熊荊知道她要擦淚,想幫她擦淚又覺得不妥,不幫她擦淚又心中不忍,遂上前幫她拽出壓在身下的寢衣一角。哭泣的靈袂想到趙偃更顯哀傷,掙紮也更烈。寢衣壓著的那一角被熊荊扯出後,她奮力之下,整個寢衣被掀到了一側。


    額上、臉上全是汗珠,身上汗水早濕。白色體衣早被汗水浸透,不但粘貼在身上,更變得透明,胸前殷紅隱約可見。但這不是最刺目的,最刺目的是衣下那一雙雪白的長腿,大汗使得它們好似沐浴方畢,嫩滑中帶著絲絲熱氣和甜香。


    掀掉寢衣的靈袂還在哭泣說話,因為哭泣,她身體顫抖著,胸前殷紅跟著顫抖,長腿則在交錯。熊荊像是被定住了身形,目光直瞪瞪落在那雙雪白的長腿上,再也挪不開一寸。這時候靈袂一隻手臂撐在榻上,想要起身。


    “趙國社稷存續,全在大王。遷兒……遷兒……”想起身的靈袂手臂撐不住身體,往前撲倒時熊荊隻能抱住她,讓她整個人落入懷裏。


    肌膚相觸,靈袂的身體無比滾燙。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無助而失神的看著抱著自己的男人,哀求道:“大王、請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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