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建信君、平陽君,三人的主意聽完,靈袂又召長安君、廬陵君,甚至是隻有空職的司馬尚以及大攻尹趙間、春申君此前的門客虞卿等人,這些人的建議聽完,第二天下午最後召見最信任的太傅郭開。


    郭開也知道這兩天靈袂在遍召群臣問計,他自己也在想離開邯鄲後郭氏該怎麽辦。郭氏城外有田畝有鐵礦,城內有大宅有金銀有寶器,即便舟楫能運走所有人,也運不走城裏的宅邸、工坊和寶器。隻是秦國在韓國的作為已表示即便降秦也保不住這份家業,有很大的可能是全家遷至鹹陽,田產家宅礦山工坊被秦人沒收,這是郭氏不願意的。


    上位者個人的得失決定國政的方向,下位者國政的方向決定個人的得失,自古以來皆是如此。正寢獨對的靈袂一直想著遣趙嘉至燕代這件事,平陽君說了三條理由,可她還是覺得不妥,郭開坐下後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太傅以為,遣趙嘉至燕代,朝廷入楚國,若何?”


    “遣趙嘉至燕代……”靈袂將趙嘉放在前麵,朝廷放在後麵,郭開領悟這個意思,他道:“此萬萬不可。”


    “為何?”靈袂問道。


    “趙嘉隻可留於太後、大王之側,萬不可遣其至燕代,若是他日趙嘉自立為王,大王危矣!”廢趙嘉立趙遷這件事情,郭開脫不了關係,趙嘉是萬萬不可縱容的。


    “我聞之,趙國存亡皆在楚國。楚國欲立趙嘉,便立趙嘉;楚國欲複趙國,便複趙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遣趙嘉至燕代,尚能保住我趙國之邊郡,若遣他人,邊郡不保也。”靈袂轉述著平陽君的話,希望郭開能反駁。


    “此言有理,然這與趙嘉何幹?既然趙國存亡皆在楚國之手,邊郡存與不存何益?楚國欲複我趙國,有邊郡複之,無邊郡亦複之。”郭開道:“言此之人乃為趙嘉說太後,絕非為太後大王著想。”


    “然也。”靈袂覺得有理,“那太傅以為,當遣何人至燕代?”


    “長王子趙崇即可。”郭開的人選和靈袂的人選完全一樣,兩人都看重怯弱無比的趙崇,很多時候為人草包是最大的優勢。“太後當於正朝明言此事,以絕他人之望。”


    “諾。”靈袂用心記下。


    “臣還以為,我不當降秦亦不當入楚。”郭開直抒己見,這不僅關係到趙國的未來,也關乎郭氏的一族的未來。“楚王欲借壽郢與我為都,此不妥。我若入楚,當不入壽郢而入大梁。”


    “大梁?”靈袂不解。大梁與壽郢以鴻溝穎水相連,相隔八百五十裏。靈袂當然喜歡壽郢,壽郢深入楚地,本就是楚國都城,借與趙國為都,那是再好不過。而大梁雖也是魏國都城,但實際上和邊郡無異,秦國一旦攻魏攻楚,作為諸水樞紐的大梁必然首當其衝。


    “然也。”郭開道。“臣聞大梁北城以水泥钜筋所築,方五十裏,高數丈,此堅城也。我入壽郢,萬事皆受製於楚國;魏國數月前盡墨十數萬大軍,國中已無戰卒,若我居於大梁,魏王必然大悅。趙魏同心,或不受製於楚。


    他日秦國敗亡,複趙與否不在我趙人是否恭順,而在我趙人是否有可戰之卒,若有,當複趙也,若無,便是楚國準允複趙,亦無卒可複。”


    平陽君趙恆想得很遠,善於勾心鬥角的郭開則想得更細。退入楚國最可怕的就是十萬趙軍被楚人有意無意消耗,唯有與同為三晉的魏國抱在一起,兩國日後才有複國的希望。至於士卒數量不遜於邯鄲趙軍的燕代趙軍,為了趙遷王位的穩固,那就隻能選擇抹殺掉了。


    從騶開進入邯鄲開始,楚國遣舟楫運走趙人的消息便在意無意間的傳遍全城。時至今日,楚國是趙國的唯一希望,庶民皆言楚國舟楫是菡公主派來救自己的,楚王因菡公主之故素愛趙人,更有甚者竟說既然楚王是菡公主之子,何不讓楚王來做我們的大王……


    城內輿論紛紛,得知能順利突圍的邯鄲再無此前死一樣的沉寂,藏於庫中的糧食、酒肉都取了出來,這些東西帶也帶不走,不如這幾天吃掉。城頭苦戰數月的趙軍士卒也不時露出笑意,遷至楚國雖是背井離鄉,但好歹是一條活路。若是趙軍也能像楚國那樣封譽士得一閭之地,那以後自己就不是庶民而是士了。士是貴族,是貴人。


    問計於諸臣,邯鄲民眾對此的反應也有人稟告靈袂。聽到民眾竟然希望楚王來做趙王,她的臉頓時陰沉了好幾天。民眾是沒有氣節的,他們也不食朝廷的俸祿,沒辦法用操守來要求他們。若非不能選擇,她實在不願入楚,看來還是郭開說的對,當不至壽郢而居於大梁。隻有居留在大梁,趙國才是自己與兒子的。


    又是一日的視朝,視朝時靈袂直接宣布自己的決定:趙國西去,但不入楚國,不以郢都為都城,而是借大梁北城為都城;燕地之地的沒有派平原君趙營去,當然也不會派平陽君建議的廢太子趙嘉去,而是派怯弱的長王子趙崇去。


    前者朝臣並不反對,大梁雖然隨時會被秦軍攻拔,但鴻溝對岸就是魏國,趙魏同出三晉,抱團取暖暗暗提防楚國確是高明之計,但派趙崇前往燕代,顯然是要毀了燕代,而毀了燕代的唯一好處恐怕就是為了確保趙遷的王位能夠穩固。


    太後靈袂說完自己的決定,不容諸臣反對就宣布退朝,她與趙遷退出闈門後,趙營、趙恆等人的目光全都怒視著郭開。隻有郭開才能想出都大梁、遣趙崇的奸計,建信君那個草包隻會勸太後、大王降秦。


    “趙國若亡,必由你!”眾目睽睽之下,趙營衝到郭開麵前,一口痰直接吐到他臉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何錯之有?”郭開唾麵自幹,臉上這口痰不是侮辱,反而是他忠於大王的證據。他很得意。


    “你!”趙營又要拔劍,一旁大攻尹趙間連忙將他按住。


    “我如何?”郭開迎視著趙營,毫不畏懼。他是太傅,城中又有郭氏一族,郭氏經營鐵礦,鐵礦位於邯鄲西麵的武安邑,秦軍圍城後一萬多工匠退入邯鄲以為守,勢力絕不是建信君那種以色事君的男妓可比。趙營要殺他,勢必要冒著大王降罪、郭氏複仇的風險。


    “太傅絕燕地之地,入楚若是……,趙國亡矣。”身為大攻尹的趙間素來與郭氏相熟,有些話他不好說的太過,但言語間的惋惜埋怨那是免不了的。


    “若非退讓收買,先王之時我趙國焉能休養生息?趙國弱矣,既已弱,便不可意氣用事而當以智相謀。此次離都去國,非我郭開能存趙何人能存趙?”郭開看著暴躁的趙營,沉默不語的趙恆,渾渾噩噩的其他朝臣,目光裏全是不屑。他了解眼前每一個人,正是因為了解,他才如此不屑,知道他們都不能存續趙國。


    “尚若……”趙間還是不死心,趙恆的兩全之計深得人心。


    “尚若我不能存趙,亡趙乃是天意。”郭開把一切都推給了天。說完話的他往外度步,圍在一起的朝臣連忙讓路,目送他離去。


    “當如何?”郭開走後,趙營看向趙恆,遣趙嘉至燕代是趙恆的主意,沒想到被郭開破壞了。


    “太後心意已決,我等又能奈何?”趙恆眼中的光芒一閃即逝,亦度步離開正朝。他一走,群臣又看向趙營,趙營對此也沒主意,他唉了一聲重重跺腳,隨之離去。


    邯鄲靈袂宣布決定的時候,熊荊人已在大梁。救趙是一件大事,處置的好,楚國能得到十萬能戰之卒,處置的不好,十萬趙軍不是盡墨就會變成秦軍士卒而伐楚,這是楚國不願看到的。諸國抗秦,也就隻有趙軍能與楚軍一樣數敗秦軍,這支能戰的軍隊必然不能落入秦人之手。


    “稟大王,趙人不欲都壽郢而欲都大梁北城。”站在熊荊身邊的還是莊無地和淖信,郢師四個師隻有一師和近衛卒在熊荊左右,其餘都在方城設防李信。


    淖信稟告趙人的要求後,莊無地當即道:“趙人不信我,此欲與魏國相合。”


    “恩。”都壽郢與都大梁是兩種概念,前者趙軍必然隸屬於楚軍的作戰序列,後者則不然,即便歸於楚軍作戰序列,也僅固守大梁一地而不聽大司馬府的調遣。“當如何?”


    “平陽君諫言遣趙嘉至燕代,趙太後不允。”淖信再道。“臣以為當使趙嘉至燕代,趙人不聽我,便立趙嘉為趙王。”


    “何須我使?”莊無地不以為然:“出邯鄲時,趙嘉必被趙氏宗人趁亂救出,以遣至燕代,我坐觀其成便可。至於都大梁,大梁堅城,南城又有魏軍相守,北城留三萬士卒足以,餘下七萬人當以司馬尚為將,與我共拒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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