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君率師入關中,不慎受創,故腦疾也,”第二天中午,以大敖名義召見四國使臣的淖狡一開口就如此說道。“昨日胡亂之言,實腦疾所致。”


    “腦、腦疾……”四國使臣表情各異。田角是半信半疑,魏間憂不敢置信,廉輿喜出望外,韓鉦則猛掐自己兩把,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然也。”淖狡身旁站著昃離,昃離重重點頭,“渭南戰時,寡君鐵胄被秦人荊弩所擊,人雖無恙,首卻劇震,故而患有腦疾。腦者,六神之府,腦疾發作,言論亂也。”


    昃離可以取血救命,天下人皆視他為神醫,他站在這裏給楚王背書,諸使倒完全信了。已經掐了自己好幾把的韓鉦急道:“弊邑韓國可複……可複否?”


    “此前若允諾可複,便是可複。”淖狡很冷靜的相告,韓鉦歡喜若狂。


    “大王救趙否?”韓鉦的喜悅廉輿隻能羨慕,畢竟韓國已經亡了。


    “救趙之事還需正朝商議。”說話的不再是淖狡,而是太宰靳以。“至今未定也。具體如何,數日內當有定論。趙使還請速告邯鄲,寡君腦疾,昨日一天下之言乃胡言亂語。弊邑從無一天下之心,與齊之盟、與魏之約,與趙、韓之信,定當遵守……”


    淖狡、靳以、昃離等人相告四國使臣時,熊荊已在淮水之上了。漸漸明白曆史潮流不可逆轉的他,很自然的心生厭倦。他可以像齊桓公一樣驅逐南下的戎狄,但他絕不願看到楚人消亡。然而戰爭不但繼續並且越演愈烈,不僅僅是楚人,七國之人都要消亡。


    要阻止,機會卻已錯過,即便再次率領楚軍攻入關中,以趙政扮成楚軍力卒逃亡的那種求生欲望,這次他必然不會死守藍田和鹹陽,而會遠遁雍城。那裏是汧水陳倉了,楚軍不可能追到那麽遠的地方,騎兵即便能追到,也不可能擊殺趙政。


    見熊荊凝立在甲板上久久不迴舟倉,與他一同前往宛城的酈且揖禮後道:“大王之心,臣知也。為今之計,唯有西進方能存楚。”


    既然已拿下了舊郢,就麵臨遷都問題,遷都代表楚國真正的重振,但在遷都之前,必要奪下漢中。壽郢與舊郢、南陽隔得還是遠了,為了在第一時間獲知前線軍情,整個大司馬府全數西遷,所以酈且、勿畀我等人與熊荊同行。


    “恩。”熊荊答應了一聲,從項燕提出西進開始,他就一直支持西進。


    “不允巴人、蜀人複國,彼等不叛秦歸楚也。”酈且再度提起昨日的話題,擔憂的看著熊荊。


    “可。”熊荊毫不遲疑的答應。他現在沒有其他的堅持,唯一的堅持就是保存楚人。


    聽聞熊荊答應可,酈且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勿畀我道:“臣以為應速派使臣前往巴蜀。”


    “可。”熊荊照舊答應。既然天意要七國之人消亡,那他堅持複國反對複國都沒有意義。巴、蜀複國,秦國必然攻伐,到時候不光是七國之人消亡,巴人、蜀人也將消亡。


    “大王英明!”酈且、勿畀我此時真以為熊荊患有腦疾,因為僅一天之隔,前後判若兩人。


    “英明?”熊荊苦笑,“再英明亦不可逆天。”


    熊荊感長長歎息,酈且、勿畀我卻不知他為何這麽長歎。兩人以為這是熊荊的謙虛,根本不知道熊荊長歎的背後是全體楚人、乃至列國之人的消亡。酈且高興之餘,昨日未說完的西進作戰就在王舟上簡略相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是唐時李白的感慨。與後世不同的是,這個時代要進入四川並沒幾百年後那樣困難:從鹹陽溯渭水至雍城、陳倉,再從陳倉沿漢水進入漢中,謂之陳倉道。司馬錯伐蜀即從此路,劉邦出漢中入關中也是此路。暗‘渡’陳倉,這是水路。


    不過這條遠古時代就溝通蜀地關中的水路故道,卻因為幾十年後一場大地震而湮滅。漢武帝時開辟了褒斜道,水路變成陸路(棧道),運輸能力急劇下降。楚軍向西攻入漢中,秦國必由陳倉水路派出重兵救援。


    陳倉水道以外,南麵入巴蜀的通道也讓熊荊有些意外。張儀使楚國,曾對先君懷王說:‘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不至十日而距扞關。’這並非誇張之辭,鄢郢之戰時,秦軍並非一路,而是兩路。另一路就是順水而下,拔扞關、燒夷陵。


    隻是,秦軍並非順長江而下,而是順夷水(今清江)而下,扞關是在夷水上而不是在長江上。換而言之,這個時代三峽還不能大規模通航,夷水在長江以南,從奉節以下順著大溪進入夷水,又從夷水避開三峽,最後從後世宜昌附近重新進入長江。


    兩條進出巴蜀的通道,兩條都出乎熊荊意料。楚軍西進是溯漢水而上,先是進入西城盆地(今安康盆地),而後再進入漢中盆地,即秦國所謂的南鄭。這條路線與夷水一樣,都要‘乘夏水’,也就是要趁著夏天水滿之時才能通行。時值七月,秋風漸起,留給楚軍的時間並不多。


    “念及時日,臣以為不需再行惑敵之計。”酈且道。派舟楫將趙人運出邯鄲本是一個極好的惑敵因素。“我知秦,秦亦知我。複郢後必溯漢水以奪漢中,秦人已在漢水阻塞水道。”


    “真如此?”熊荊驚訝。楚軍依靠的就是舟楫,丹水阻塞水道未成功,受此教訓的秦人再阻塞漢水水道,阻塞規模可想而知。


    “確矣。”勿畀我點頭。“秦人已阻塞漢水水道。一阻於沔關,二阻於西城以西之石泉。閬中巴人素親秦,其必與我死戰。”


    蜀王伐苴侯,苴侯奔巴,巴求救於秦,這才有秦惠文王命司馬錯滅蜀。而楚國以前的漢中郡西到石泉,便不繼續西進,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南鄭當時在蜀國手裏。概而言之,巴、蜀都有遠交近攻的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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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料道路描述實在晦澀,看得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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