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沙塵再起,滾滾塵土不再是由南而北,而是由北而南。中軍陣列猶如長堤,一旦潰堤那就大勢已去,難以挽迴。秦軍的潰騎、楚軍的龍騎、秦軍的潰卒、浮橋前的楚軍甲士,陣破後這些人全都往南倒卷,帶起漫天的沙塵。


    國尉府謀士不想決戰隻想阻擊,這才把數十萬大軍的會戰縮小成為幾萬騎兵的對決。這不能說是一個錯誤,擁有炮兵的楚軍隻要渡過渭水,會戰不會有太多的懸念。隻有把楚軍死死頂在渭水以北,秦軍才能獲得戰爭的勝利。


    然而這樣的企圖一旦破產,未發揮自己全部的兵力優勢,戰術優勢又不如楚軍的騎軍一旦戰敗,秦軍也就敗了。幾十萬步卒絕大多人一矛未刺,就因為潰騎狼狽的烏龍和楚軍騎兵犀利的衝鋒而陣潰。


    趙政目光已經不在熊荊身上,他死死盯著全線皆崩、沙塵漫天的中軍陣列,眼睜睜看著秦軍潰陣。他渾身顫抖著,這是氣氛,也是恐懼。


    “我軍已潰,大王速走!”衛繚的戎車奔至趙政身前,隨即橫轉,將前路擋住。奔下戎車差點跌倒的他知道趙政的心思,又大喊道:“大王還要滅四國、一天下,豈能死於此地!”


    “大王速走!”搶在衛繚前麵,趙勇抓住了赤驥的韁繩,迴轉後他的劍直接往馬臀上刺了一劍,受創的赤驥狂跳嘶鳴,載著馬上的趙政放足狂奔。


    趙政返走,他身邊的仆臣跟著他疾走,招風的遮陽華蓋已經扔了,唯有常旗跟在赤驥身後,用難以想象的速度逆風移動。


    殺了趙政,一切就可以結束;秦軍如果不攻伐,天下少有攻伐。熊荊不顧生死單騎突擊正是為此,然而趙勇派出的那些戎車不斷給他製造障礙,他隻能在戎車間左右穿行,等穿出這些戎車,趙政已經返身而走,不甘的他大喊道:“趙政!趙政!趙政……”


    喊聲中他似乎看到了趙政迴頭,然而趙政還是越行越遠,成列成列的衛卒更護住了身後。


    “不好!”因為戎車的阻礙,莊去疾、媯景、成夔等人離熊荊隻有一、二十步。衛卒陣後,成夔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弓正緩緩舉起,箭已經上弦。他縱身一躍跳下馬,還未落地長弓便已在手,箭矢則在弦。衛卒陣後,弓拉滿,箭離弦,屏住唿吸的成夔手指一鬆,箭矢也離弦。可惜他來不及看結果,身後龍騎奔來,‘砰’的一聲將他撞飛。


    衝陣後熊荊打開了麵甲,突然發現左側箭矢飛來已晚,他的臂盾來不及舉起,正當他以為自己就要中箭時,旁側黑影一閃而過,飛來的那支羽箭擦著他的鼻梁偏轉,火辣辣留下了一道血槽。


    “大王!”熊荊要返身迴看時,莊去疾衝上來了,他的唿喊裏帶著些責怪,責怪熊荊如此魯莽,不顧性命的單騎疾衝。


    “不佞無恙。”剛剛死裏逃生的熊荊自知有錯,他隨即指向兩側徹底陣潰的秦軍,笑著道:“秦軍敗矣!”


    如果說中軍陣潰後預備隊還有穩住陣腳的可能,那麽幾十萬秦軍親眼目睹趙政的常旗往後急退,戰敗那就真的無可挽迴了。中軍陣列全潰,士卒疾奔逃命,左右兩軍的蒙恬與楊端和雖然極力想穩住陣列,但他們麾下都是老弱之卒,中軍一潰散士卒跟著潰,大王逃命士卒還沒有逃命,屯長、百將就已經逃命。


    幾十萬的大軍一旦陷入混亂,就會像洪水一樣無可駕馭,泛濫成災。洪水南侵吞噬一切,覆蓋此前的秦軍營壘。這些營壘正如楚軍偵騎所偵查的那樣,帳幕中不但有壕溝,還有土牆。駐守於此的秦卒本想讓潰軍駐足,但慌不擇路中,前方潰卒毫無例外的被後方潰卒擠下了壕溝,當唿號的潰卒把壕溝填滿時,潰卒又湧至下一道壕溝麵前。


    已經沒有什麽像樣的戰鬥,隻有單純的趕羊,還能戰鬥的五千楚軍騎兵趕羊一樣趕著潰軍南去。卸下重甲的楚軍步卒則一路跟進,最開始他們還刺殺那些掉隊的秦卒,到最後潰卒太多殺不過來,遂放棄這些人往前疾奔,去追前方更多的潰卒。


    渭南橋頭,此前兩軍廝殺的戰場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旗幟、兵甲、屍體和傷患。此前秦軍巨大的營壘全被踏平,東南風吹拂下,破碎的帳幕敞開著,像是破開了腔腹的屍體。輜重的繳獲極為豐富,秦軍三萬多騎兵,需要的馬料遠超楚軍。粟米也多不甚數,潰敗時秦人來不及焚燒這些物資,現在全歸楚軍所有。


    “務要告知大王,不可窮追。”莊無地道。他囑咐後話意未完,目光緊緊盯在沙盤上。


    此時楚軍幕府已在渭南再度展開,沙盤換成更大的式樣,從渭北的鹹陽城到出秦嶺的輞川口,從灞水東麵的驪山到西麵灃水西側的豐邑,全都都展現在沙盤上。秦軍潰敗,往南奔逃等於是迎向從灞上趕來的南陽楚軍,隻能往東或者往西。


    灞橋實際就在戰場正東,既然灞橋在戰場正東,往北潰退的趙政如果南逃後轉折往東,那就要渡過滻水和灞水,楚軍如果能搶先占領兩水上的橋梁,就能阻止秦王東逃。


    而往西,往西河流眾多,有潏水、有靈沼、有灃水,另外還有鎬池(漢朝昆明湖之北)。河流渡河並不便捷。但這一片是周人豐鎬所在地,宮室城邑甚多,秦王如果走散了,說不定會往西而去。


    “請大王速速遣人搶占滻水、灞水之橋,不使秦王東去。若有餘力,當占豐鎬二邑。”思慮之後,在一幹謀士的點頭下,莊無地極為緩慢的吩咐。眾謀士不擔心秦王西逃,隻擔心讓他東逃。東逃與李信、王剪率領的秦軍匯合,楚軍又要與秦軍決戰。那時候七月將盡,丹水水落,靠水路運輸糧秣輜重的楚軍後勤一斷,隻能退迴秦嶺以南。


    奔出渭南幕府的令騎追著最後一批步卒南去,事實上這時候楚軍占領了滻水上的橋梁,因為莊去疾等人的阻攔,熊荊隻能在滻水以西注視著正在攻殺灞水橋梁的媯景等人。


    滻水和灞水在北麵不遠相匯,這個銳角三角形兩側搭著十數道橋梁。行動緩慢的秦軍步卒還在後方,行動迅速的潰騎已衝到了這裏。或許因為知道橋梁的意義,滻水橋丟失後,秦騎死守灞水橋——灞水橋如果丟了,大軍無法撤到灞水以東,幾十萬人將全死在這裏。


    “龍騎之威,秦人不敵也。”秦軍潰敗的時候,章邯率領的十五萬秦軍全軍覆沒。東野固的親信東野革騎著一匹狄馬,就站在熊荊身旁。


    因為秦人夯築堤壩,輞川之內已成水澤。東野固率領的楚軍隻能像當日熊荊一樣,從輞川以西的山脊進入白鹿塬,與章邯率領的十五萬人在白鹿塬上決戰。章邯再敗就要族誅,秦軍也是力戰,可還是擋不住楚軍的夷矛衝鋒。


    決戰後大軍正在全速趕來與熊荊匯合,率領騎兵的東野革速度更快,正是他們從白鹿塬方向猛擊死守滻水浮橋的秦軍騎兵,滻水浮橋才被快速拿下。


    即便是楚軍騎將,也不是都有龍騎可騎,東野革胯下的戰馬就是一匹狄馬,站在滻水西岸比其他人矮了一個頭。聽聞他羨慕的聲音,熊荊微微搖頭。唯武器論是要不得的,龍馬雖好,也要會用。隻是武器又包含在戰術之中,更先進的戰術隻要使用合理,必然完敗落後的戰術。唯武器論不提倡,但唯戰術論應該提倡。


    “報——!”騎將急來,直奔熊荊身前。“稟告大王,臣等未見秦王。”


    “報——、報——!”更響亮的聲音,諸人見後眼前一亮,一名偵騎舉著斷了旗杆的常旗疾奔而來,因為太低風吹不起來,紅色的旗尾都落到了地上。


    “秦王何在?!”景勝搶先喝問。


    “稟大王,唯見秦王常旗置於地,不見秦王何在。”偵騎也不過是看到了扔在地上的常旗,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何處所見?”熊荊問道。


    “在西麵三十裏。”偵騎指著西麵一個地方,他是從那裏過來的。


    “地圖。”熊荊吩咐左右。


    阻攔東野固的秦軍被擊潰,那從灃水到灞水、從渭水到秦嶺,這個東西寬約七十裏,南北長約一百裏的梯形區域已在楚軍的掌握之中。幾十萬秦軍不搜殺,他們也會餓死,趙政是要搜殺的,但在搜殺之前,必要堵死灃水一線。


    “景勝?”熊荊大喊。


    “臣在!”景勝正看著媯景的騎一師進攻灞水上的浮橋。地方太窄,騎一師幾百名騎兵都沒辦法擺開,他不得不在一邊看著。


    “去此處,以阻秦人渡水。”熊荊重重指向西麵的豐鎬。在景勝要走時又囑咐了一句:“若能生擒,那便生擒,不可辱之;若不能……,即殺之,帶迴屍身。”


    “臣敬受命!”君王有君王的禮儀,善待別國君王,就是善待熊荊自己。景勝完全理解熊荊的意思,他揖禮後率人急急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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