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一早渡渭決戰,作為進攻的一方,楚軍偵騎需要不斷試探秦營的虛實,故而昭鯰這樣的突襲並不僅僅在中軍轅門一處,其餘各處亦有龍騎突擊秦軍營帳。夏日晝長夜短,第二天熊荊醒來時,得到了昭鯰戰死的消息。


    “屍身何在?”端杯子的手一抖,滾燙的豆漿灑在熊荊手上,他渾然未覺。


    “已被我軍奪迴。”莊無地道。“秦人第一道軍幕確是荊弩。然則……”


    每一名騎士都極為寶貴,尤其是昭鯰這樣的旅率,擔心熊荊責備的莊無地有些語無倫次,他把偵察的意義放在了前麵。


    “然則如何?”昭鯰早已成家,奪迴屍身隻是一種習慣,熊荊不知道莊無地在擔心什麽。


    “戰馬未奪迴也。”莊無地眼睛眨巴著,等待著熊荊的怒火。


    “馬鐙……”熊荊杯子直接丟在了食案上,再也無心用膳。


    “敬告大王,荊人騎卒之秘盡在於此。”一雙馬鐙、一副高橋馬鞍、四條砍下的馬腿呈現在趙政食案之前。昨夜荊弩射殺昭鯰後,弩手來不及上弦,跟著他衝入轅門的楚軍騎士將弩手殺的大潰。昭鯰的死並無沒有價值,如果不是他一馬當先,被射殺的楚軍騎士將會更多。


    楚軍將他的屍身奪迴,但因為是在劇烈馳騁中被荊弩射殺,身體倒飛過程中馬鐙褲撕裂,人跌下了馬鞍,馬鐙仍掛在馬鞍兩側。轅門是出入之門,在轅門內側布置荊弩是辛勝的意思,好不容易射殺了一名楚軍騎將,辛勝細細觀察下發現了玄機。


    趙政正在用膳,喝的也是豆漿,辛勝副將捧著的四條馬腿讓他有些惡心。“有何隱秘?”


    “荊人馬上可射可砍,皆此物之功也。”辛勝見趙政仍然輕視,隻得道:“若我軍亦有此物,便無龍馬,亦可大敗荊人騎軍。”


    “哦?”語不驚人死不休,趙政終於放下了杯子,細看辛勝副將捧著的東西。


    “此鐵足衣也。”辛勝指著馬蹄下的馬掌。他找不到合適的詞,隻能將其稱為鐵足衣。“蹄下釘有此物,千裏疾行,馬蹄不壞不裂。”


    “善。”馬蹄猶如人的指甲,不過這個指甲很厚很大。幹粗活指甲會折斷開裂,對人來說隻是斷了指甲,對馬來說一旦指甲斷裂,那就不能奔行。趙政見過馬蹄開裂的戰馬,這種馬很多時候隻能拉去宰殺。


    “我軍馬鞍彽而平,荊人馬鞍高而翹,人坐其上,前後弗能滑行也。”說完馬蹄鐵,辛勝接著說馬鞍和馬鐙,“再配上此物,”他將馬鐙套在自己的皮靴上,“馬背顛簸,然此二物可化馬背為平地,騎卒能於馬上站立,或射或砍,此我軍不勝荊騎之本也。”


    辛勝皮靴套在馬鐙裏,副將把馬鞍置於他胯下,騎過馬的趙政瞬間明白兩者如何化馬背為平地。馬上的騎士如果沒高橋馬鞍,人會在馬背上前後移動,而沒有馬鐙,人又會左右移動。隻有前後左右都固定,騎士才能穩定在馬背上。這種穩定極為重要,現在馬上搏殺,最重要的是缺少著力點,沒有馬鞍馬鐙,一著力騎士就會前後左右移動,最後跌下馬。


    “此物竟如此之善?!”趙政之前是吃驚,現在則是驚訝。他也不用膳了,道:“試之。”


    趙政的坐騎也是龍馬,鞍具正好合適。跨坐在猶帶血跡的馬鞍上,踩著郢都钜鐵府精心打造的馬鐙,他最開始是騎行,到最後居然奔馳起來。馬鞍、馬鐙帶來的固定讓他生出一種力大無窮的豪情,他拔出那把很難拔出的長劍,在馬上連連砍刺,看得趙高等人擔憂不已。這樣不顧重心的危險動作,萬一不小心摔下了馬,後果將不堪設想。


    趙高等人嚇得閉眼,衛繚、趙勇、辛勝等人越看越振奮。楚軍還沒有龍馬的時候,已軍騎卒就不是楚軍騎兵對手。當時以為那些騎術高超的楚騎是樓煩人或者趙人,現在看來都不是,楚軍真正依仗的是馬具上劃時代的改進。


    楚軍騎兵不及萬人,秦軍騎兵則有四萬,等四萬騎兵都有這樣的馬具,與楚軍一戰未必不能大敗楚騎。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明日後日就將決戰,時間這麽短促秦軍來不及改良鞍具。


    “此物大善也。”趙政在營內奔行有兩刻鍾之久,他再返迴王幕的時候,身上全是大汗。“令匠作依此速速打造馬具。有此馬具,寡人戰時亦可親臨陣前,以鼓士氣。”


    趙政前一道命令諸人沒有異議,後一個決定卻讓所有人震驚。


    “大王萬萬不可!”趙高急拜,“荊人巫器莫擋,若是……”


    “大王甚不可!”趙勇等人也急道。“我軍以逸待勞,荊人必敗無疑。大王身臨陣前或可激勵士氣,然若有失,我軍必敗。必勝之勢不持而冒將敗之險,不智也。”


    “大王若至陣前,荊人巫器當射大王。臣請大王今日便立下遺命,告之臣等哪位公子可即王位。”衛繚自然也反對趙政親臨戰陣,他雖然不理解貴族的精神世界,卻和商鞅一樣非常理解庶民的黑暗心裏。假若趙政戰死於陣前,秦軍必定崩潰——這支軍隊不是以勇氣凝聚起來的,而是用強權和刑法拚湊起來的,一旦象征強權的趙政陣亡,後果可想而知。


    “你!”趙政怒視衛繚。趙高的請求、趙勇的理勸都沒有衛僚要他立下太子,繼承王位打擊他的信心。這是似乎是在詛咒他一至陣前,必死無疑。


    “臣為大秦計,唯請大王立下遺命,以定太子。”衛繚無動於衷,仍然要趙政立下太子。他如此,趙勇等人隨之附和,要他立下太子。


    扶蘇出生後,宮中嬪妃也幫趙政生下了子嗣,但再多的子嗣也沒用,因為他們全是楚軍的俘虜。衛繚本來極度擔心楚人會拿王宮中的嬪妃、王子,還有秦軍將率的家眷做文章,可惜楚人太傻,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這讓他大鬆了一口氣。


    “哼!”臣子們提出一個無法實現卻又極度合理的要求,趙政狠狠瞪了衛繚一眼,揮袖冷哼中返迴王幕。這當然是放棄了前往陣前的想法,他走後諸將轉身全部揖向衛繚:“國尉之計善也!”


    “大王勇武,我等不及。”衛繚渾身是汗,他被趙政那一眼瞪得心驚肉跳。


    “大王若失,大秦亡矣。”趙勇清楚趙政親上戰陣的後果,再度向衛繚揖禮。然而衛繚請趙政立太子的建議讓他想到了扶蘇,想到了鹹陽宮中那些年幼的公子。他們全在鹹陽城內,成為了楚人的俘虜。


    “舅氏、舅氏……”朝陽下,趙勇眺望渭北鹹陽城,六英宮內,扶蘇正看著全身钜甲的熊荊。勇武是男人的天性,他對全身钜甲的熊荊既羨慕又害怕,結舌中說不出話。


    “即是男兒,當喜刀劍。”熊荊看著這個將來要做秦王的外甥,心中一動,抽出腰間的匕首遞給他。“切記!務要護你的母後。”


    “王弟……”羋蒨不喜歡刀劍,從小就厭惡戰爭,她不喜歡扶蘇去碰兵戈甲胄。可是扶蘇先於她搶過熊荊手裏的匕首,還愛不釋手下拔出了短刃。


    “世上為何要有戰事?!”長者賜,不敢辭。羋蒨任由扶蘇拿著那把匕首,發出一句感歎。


    “為何不該有戰事?”熊荊奇怪的看著她。隨即便釋然,一個愛讀詩的女子,又怎麽會喜歡戰爭?“生可貴,死不貴否?”他反問。“百萬將卒,數十裏戰陣,遮天蓋地,陣而後戰,兵戈戎馬、巨櫓強弩,兩軍勝負決於一瞬,家國存亡定於一時,堂堂男兒,誰不向往?”


    熊荊描繪出一副宏大的戰爭圖景,出輞川後所看到那副景象已深深銘刻在他的心裏。


    “然庶民如何?”羋蒨憐憫之心重,正是這種憐憫支撐著她嫁入秦國、支撐著她以王後的身份向熊荊請罪。“每每與戰,破家廢財,十室九空,攻城拔邑,死者無數……”


    “怨誰?”熊荊反問。“戎事本與庶民無關,穆公卻要收那三百野人。”


    春秋時有國人野人之分,野人並非茹毛飲血的野人,而是沒有政治地位的被殖民者。秦穆公亡馬,馬被野人分食,穆公發現後沒有懲罰反而賜酒,日後野人報恩,將秦穆公從晉軍的包圍中解救出來。


    在後世之人看來,這就是一個知恩圖報的故事,但在此時的熊荊看來,這就是禮崩樂壞,比白起坑殺四十五趙卒還可怕。野人無權參加戰爭,秦穆公陰差陽錯,使得他們加入了戰爭。這些野人將秦穆公救出包圍圈後,就成了秦國的國人,開啟野人參戰的先例。


    “王弟何意?”羋蒨似乎是第一次認識熊荊。


    “四時成歲,萬物有常,然人之憐憫仁愛,常使倫常乖舛,活人終成殺人,救世卻成滅世。故曰怨誰?”熊荊道,說完他撫了撫扶蘇的頭,大步走出了西室,一場宏大的戰役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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