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昏時分,見時辰已到的公輸忌下令點火爆破,看著火星沒入預留出來的混凝土細孔,封人糾正擔心火藥會不會熄滅時,轟隆一聲巨響,細孔噴出白煙和火舌,山岩瞬間從山體上炸裂。碎石飛舞,樹枝、樹葉嘩嘩作響。


    爆炸並非一聲,二十六個炸洞,第一道彎有九個炸洞,九個炸洞同時點火,按照彼此間的距離依次炸響。九記聲爆炸震耳欲聾,樹林裏的群鳥驚叫中競相飛起,黑壓壓遮蔽山澗的天空,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忽然發生:不遠處居然傳來兩聲虎嘯。


    十多噸火藥,造成這樣的後果,負責點火的工兵驚得連吐舌頭,誰也都不知道老虎離自己這麽近,它似乎就在山澗左側的山脊上。


    “如何?”山澗全是煙霧,公輸忌看不到爆炸的結果,剛才一些碎石落在他的頭胄上。


    “善也。”工兵卒長奔出簡易掩體,上前幾十步終於看清爆炸後的情況,和此前預想的一樣,第一道彎的碎石不是落在輞川水裏,就是落在山道的南麵。這是第一道彎,彎南麵是五百米寬的山澗,碎石不需要清理。


    “善。”公輸忌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他還是問向身側之人,“九聲否?”


    “然,九聲也。”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了一遍。九個炸洞,一個也不能漏。


    “善。”公輸忌點頭後又道:“再炸。”


    順著第一道彎進去,迎麵就是第二道彎,沿著山勢向左斜走大約一裏半地,就到了第二道彎的彎頂,彎頂走大約半裏,又要順著山勢往右斜著走一裏半,這才到最後那道彎的彎頂。二十六個炸洞,第一道彎九個,第二道彎十七個,第三道彎實際沒有炸洞。


    這處山崖以一個非常陡的坡度往內斜劈,火藥全堆在凹入山岩七八尺的崖腳下。前麵兩道彎鑿炸洞的時候,力卒在封人糾的帶領下挨著山崖砌了一道甚厚的混凝土牆,兩百多噸火藥全埋在山崖下。公輸忌唯一擔心的就是混凝土是否完全凝固,而不是兩百多噸火藥的威力。


    藍田城城門緊閉,灞水以西全是荊人。聽聞霸水西麵不斷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秦營中人人皆驚。‘巫器’一詞已從增援關中的精卒嘴裏遍傳軍中,聽聞這種轟鳴,軍帳裏的秦卒即便不瑟瑟發抖,也是心驚肉跳。


    秦人重功利、卿仁義,所以聞戰則喜。可如果戰爭不能獲得功利,反而要遭受損失,那秦人又何必要戰?這十年來,每與荊人大戰皆敗,以至於士卒聽聞荊人就連連搖頭。與荊人打仗完全是虧本的買賣,一個不好命都要搭進去。不過礙於嚴酷的軍紀,他們隻能在這裏默默苦撐,希望明天自己不要戰死。


    當夜,絕大多數秦軍士卒難以入眠,身為陷士的夏陽卻是想眠也眠不了。因為他此時正跟著黥麵浸在沒頂的灞水裏。若不是身上抱著一個木桶,不會遊泳的他估計淹死在水裏。


    白天關中大地無比酷熱,但到了半夜,深山流入來的水極為清涼。這種清涼伴著身體的隨波蕩漾,非常非常的舒服,舒服到讓人產生一種就想死在水裏的感覺。然而這個念頭隻是一瞬,一瞬之後夏陽便想到了妻子和孩子,水中的他打了個激靈,驚起一片水花。


    “嗯!”遊在前麵的黥麵咬著塊木枚,發不出聲,隻能輕微的悶嗯一聲迴望。迴望間他又看了看天上的彎月,朔日剛過沒幾天,月牙彎彎,唯星光極為燦爛。


    這個季節的灞水水寬五、六十步,黥麵迴望的時候,最前麵的黑須等人已經踏著水草上了岸。黑須上岸,夏陽還看到左右兩側的灞水皆有陷士登岸。這夜襲,不是幾十人、幾百人,而是幾千人,上萬人。


    灞水就在白鹿塬下流淌,登岸的陷士紛紛抽刀、持戈,盡數低矮著身子爬向數百步外的塬上。夏陽跟在眾人身後,越往上爬心就跳的越厲害。生活在鹹陽的他沒有讀過兵書,但在郢都他看過上千份大楚新聞,其上有專門的戎事版。


    他確信這次夜襲不會有任何效果,隻會徒增傷亡。可想到陷士本是拿去傷亡的,他又隻能苦笑。借著天幕的映襯,他看到黑須帶著數人搶先登上了塬頂,心立刻抽緊的他本以為會聽到廝殺聲、建鼓聲,結果卻大出所料,很快一個人影迴身出來,對著塬下的眾人招手。


    塬上竟然什麽也沒有,隻有秦軍丟棄的空空如也的軍帳。軍帳連綿不絕,不見一絲燈光,也不聞人聲,依稀的星光下前麵黑乎乎一片。


    “咚咚、咚咚、咚咚……”示警的鼓聲恰好在這時候響起,應該是其他陷士之隊被楚軍發現。‘噗’的一聲,黑須吐掉口中的木枚,疾喊道:“殺!”


    “殺——!”十多個人盡數喊叫起來,跟著黑須往前疾衝。按照軍令,他們必須斬獲五顆首級才能迴去複命。若能斬獲十顆首級,有罪之人可以贖罪,無罪之人可以賜爵。


    荊人不設防,正是斬殺首級的好時機,連事前確信夜襲不會有任何效果的夏陽都忍不住追了過去,衝向那星光下那連綿的軍帳。可他沒跑多遠,便看到前麵那些黑影呀喲一聲大多栽倒,即便沒有栽倒,也止住了腳步。


    “如何?”黥麵喝了一聲,然後他也失去重心絆了一跤。


    “荊棘也!”有人大喊起來,感覺自己撞入了荊棘叢,鋒利的棘刺刺破了身上的長襦和跗注,深深的紮進肉裏。


    聽聞同袍的喊聲,已經止步的夏陽伸手抓了幾抓,當即抓住了一根荊條,但這荊條感覺不到絲毫的柔軟,隻覺得堅硬和發燙,用力去折,一點也折不動。他腦子裏瞬間想起了一件東西,疾喊道:“此钜絲網也!”


    楚國钜鐵甲天下,他在郢都除了買入銅,剩下的事情都專注於钜鐵。以前一份情報上曾提到過楚國可以製造出钜鐵絲,這種钜鐵絲一能製造钜絲網,二能製造莫向甲。手上的荊條堅硬發燙,堅硬是钜鐵的特性,發燙那是因為天太熱。


    夏陽的喊聲於事無補。黑須等人衝的過快,已經衝進了數道钜絲網之中,這些钜絲網鬆鬆垮垮的屈卷在地,絲上每隔數寸紮著倒勾,人如果肆意掙紮,隻會被勾的越來越緊。不懂此理的黑須等人不但掙紮,還揮劍揮戈想斬斷纏繞自己的钜絲,發現無法斬斷,幾個人痛的受不了的人最後用牙齒去咬。


    劇烈的掙紮,吊在钜鐵絲上的馬口鐵殘罐開始‘喀拉喀拉’的響。秦人嘶喊、大叫,做什麽都可以,可他們不能拉扯钜絲網,讓栓在裏側的馬口鐵罐響。一旦聽聞響聲,跽坐以待的弓手之卒便喊道:“已備……,放!”


    ‘嗖嗖嗖……’,箭矢離弦的聲音,羽箭飛向明媚的星空,然後又從明媚的星空急急落下。慘叫聲隨之響起,聽聞慘叫,弓手箭矢射的越快越準,直到前方再也沒有聲息。


    灞水西岸先是喊殺聲,而後傳來一聲聲的慘叫。塬高百米,立於戰舟上、督促陷士發動夜襲的秦將趙嬰不知道塬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隻到一些奔下白鹿塬的陷士出現在灞水邊。


    “為何返營?”攔住身側要射箭的弩手,趙嬰想先問明情況。


    “荊人、荊人……”黑暗中戰舟上站的是誰,陷士根本看不清,可聽口氣是個官。


    “稟上官,荊人有伏,我等……”另一個人道。


    “首級何在?”趙嬰根本不相信有伏,如果有伏,為何不見楚人殺到水邊?


    “我等……”下塬之的陷士連楚軍的人都沒有見到,何來首級。他正想解釋,不想趙嬰冷道:“臨陣而逃,此軍賊也。射!”


    臂弩連響,中箭之人撲通幾聲落到了水裏。這時候趙嬰的聲音更高,“傳令各舟,未得首級者,殺!”


    “將軍有令:未得荊人首級者,殺!”灞水上傳遞著趙嬰的命令,一些剛剛退下白鹿塬的陷士又被戰舟上的弩手射了迴去。


    “何時點火?”熊荊一夜未眠,他等著公輸忌的消息,對秦軍的夜襲毫不在意。


    “當在此時。”莊無地也沒有睡下,他勸道:“秦人未拔營而至灞橋,明日欲渡過灞水攻我也。我軍居高臨下,秦人當不勝。”


    莊無地的意思是想勸熊荊不要著急,隻要秦軍未拔營北去灞橋,火炮晚一點出川也不要緊。可熊荊則有一點著急,即便楚軍占據了高處,他也不想和秦軍陷入消耗戰。


    羋姓男子是有限的、貴族男子是有限的、譽士、甲士也是有限的。田忌賽馬那種庶民覺得非常聰明,貴族覺得極為無恥的行為他不容它發生。而秦軍,在他眼中十個秦軍也不抵不上一個楚軍甲士。


    手中沒炮,心裏不安。假如天亮前還未炸開輞川道,他就要下令全軍撤軍。撤迴秦嶺以南,以秦嶺、武關道逐次逐次設防,將秦軍拖入山地。而主力,自然是迅速迴師南陽,執行作戰司幾經提醒的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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