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天黑前散去,在此之前刖者向羌人詳細敘述了楚人與秦人的恩怨。聽聞楚懷王被秦人騙囚於鹹陽,不願割地最後庾死,一些酋長忍不住捶胸大喝。夏人無信,羌人早知,但夏人這麽無恥,尤其是夏人對夏人也這麽無恥,聽後實在是氣憤。看著羌人為先君懷王氣憤大喝,楚軍騎士對他們也生出不少好感。


    宴席散時,羌人來時攜帶的糧秣大半送了過來,二十七匹龍馬和剩餘的兵甲則返了迴去。騎士們占據的無人村落可以作為棲息之地,木屋當然不夠,羌人答應後幾日送來一些皮蓬。可皮蓬也隻是過渡性的,天氣會越來越冷,羌人可以睡皮蓬甚至連皮蓬也不要,楚趙騎士受不了這個苦,必須伐木蓋屋,這就是工兵卒的事情了。


    “大王真欲教羌人劍盾陣法?”看著自己的坐騎吃上羌人送來的大麥,熊荊不免有些高興,高興士卒終於有了一個避冬之地。穿戴一新、身上潔淨的李泊、李齊叔侄一大早就過來謁見。


    “為何不教?”熊荊反問。羅馬人的劍盾戰法也就打一打無蹬騎兵,這是一種淘汰的陣戰術。


    “羌人乃戎人……”李泊道,他一直為此而擔憂。


    “我等千百年前或許也是戎人。”熊荊笑。“晉國不是麽?”


    “這?”趙國就是晉國分出來的,晉國國內戎人出身的人很多。


    “大王所授之陣法,委實犀利,用之於山地,便是趙軍,也非其匹敵。”李齊也道:“然,羌人乃秦人之死敵,羌人無可匹敵於我有利。”


    “那是趙人矛陣之法習得不精。”熊荊看著李齊搖頭。矛陣縱隊戰術越人都學得會,趙人、魏人、齊人怎麽學也學不會。這很自然地讓他想到一個怪論:凡是足球不錯的國家,不是封建國家的殘餘,就是被封建國家殖民(或部落)的殘餘。比賽類似於陣戰,球員實際是騎士。


    趙、魏、齊三國的封建屬性或部落屬性太少,沒辦法學習對組織(凝聚)性、協同性、榮譽性要求很高的縱隊戰術,最終把矛陣練成和馬其頓人一樣的橫隊,讓前去教授矛陣陣法的楚軍軍官大撓其頭,無計可施。


    熊荊的指責讓李齊有些羞愧,他硬著頭皮道:“大王之意,矛陣戰法強於劍盾?”


    “你以為呢?”熊荊再度反問,“陣法、戰法因地製宜,豈能某陣便一定強於某陣?”熊荊不想再次多費口舌,直接問道:“趙軍當下如何?”


    “聽聞不與羌人戰,又得羌人酒食,趙軍大安。”李泊道。


    “喝酒生事,必要嚴守軍紀。”昨天熊荊就交代了要嚴肅軍紀,現在又交代了一次。


    “末將已再三申明軍紀。”李齊道:“然士卒每日飽食無事,秦地又在三百裏之外……”


    “那便去伐木蓋屋,再不行便是去造舟。”羌人養馬,明年開春完全可以購入羌人的馬匹返趙,造舟已經不必要了,可為了讓士卒有事可做,造舟也可以。


    “稟告大王,非我等生事,乃……”李齊詞不達意,李泊隻好補充解釋。“我等受大王救命之恩,故而願報大王萬一。士卒聽聞羋女公子還在秦國,願再度入秦。”


    汧水之戰趙軍最後隻剩下一百多人,這些人多是尉、校軍官。秦境就在東麵三百裏外,再度入秦既為報恩,也為報仇。熊荊聞言一怔,隻道:“此事容後再議吧。”


    容後有多後?聽聞秦王未死,楚軍騎士是準備再度入秦搶人的,楚軍一嚷嚷趙軍跟著嚷嚷。熊荊從秦國北地郡的北麵迂迴到北地郡的西麵,也是打算再度入秦。然而秦人已經警覺,要想再度入秦,沒有精確的情報是不可能的。並且人數必須少,少到可以潛行。


    陽光明媚的中午,一隻鴿子飛出了羌地的木屋,飛向遙遠的東南。鴿子抵達郢都時,已經是臘月。大王不在郢都,臘祭自然由宗室老者代為主持,這已不是首次。但讓人憂心的是大王的行蹤生死,沒有信鴿飛來如果不是兇多吉少,那就意味著大王還未安定。


    這一日看到了信鴿,整個郢都全鬆了一口氣。若英宮內,看完鴿訊的趙妃又開始流眼淚,她埋怨道:”“大王仍要入秦去迎那個女子。”


    “太後勿憂,前次是趙人泄密,而今無有趙人泄密,必萬不失一。”侯諜的犧牲是有價值的,最少知彼司已經查明是趙使建信君失密。


    “……”聽聞竟是趙人失密,趙妃不敢置信,可看到在場諸敖的態度,她又不得不信。“便不能讓大王速速返國?”她無力的問了一句。


    “稟太後,塞外奇寒,大王不往北而往南入羌地,乃於羌地度冬也。”成介道。“且信鴿之物,隻可由羌地飛至郢都,不可郢都飛至羌地。”


    “餘事老婦不管,老婦隻要大王安然返國。”趙妃不但無力,還很無助。


    “臣等必竭力使大王安然返國。”昭黍見趙妃如此,立即對諸敖使眼色,諸人一起告退。


    “大王非得羋女公子而不可,若之何?”正朝西室,諸敖環圍著商議。


    “大王既安,臣無憂也。”收到鴿訊勿畀我是最高興的一個,即便已查明是趙人失密,知彼司仍頗受朝臣指責。“臣以為,當助大王再度入秦。”


    “大王在羌地,羌地離鹹陽一千餘裏,如何再度入秦?”成介道。“且按禮,羋女公子著者不過是緦服,緦服服喪僅三月,葬後便可去服。下月入葬,葬後即婚,大王入秦又如何?不若不按大王所言行之,如此大王不入秦,明春可返國。”


    “啊?”勿畀我目瞪口呆,“我豈能陰違大王所囑之事?”


    “你乃楚國社稷之臣,而非大王之臣。”成介大聲道。藍奢、東野固聞言一起點頭,大長老宋、駱開閉口不言,淖狡、昭黍兩人沉默。“你當為社稷計,非隻為大王計。知彼司若助大王,大王入秦犯險;知彼司不助大王,大王安然返國。”


    “可……”勿畀我說不過成介,淖狡和昭黍也不支持他,一時語塞。


    “明年五月即攻秦,大王須入舊郢之地,以召舊楚人擊秦。若大王有失,舊郢若何?”成介進一步追問,說起勢在必行的舊郢之戰。“大王返國後,我自會向大王請罪,一力承當此事。”


    “我等亦要向大王請罪。”藍奢和東野固道,他們是讚成成介的。


    “救兄弟,可;為女子,不可。”大長老宋態度很明確。


    “大王確不該如此。”駱開察言觀色,見淖狡、昭黍無從反對,也表示認同。


    “此皆因趙人無信也。”最支持熊荊的昭黍又怨恨起了趙人,他搞不懂趙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秦國攻趙,擊殺秦王對趙國有利,趙國為何不行?


    “趙人之事,建信君必要嚴懲。”成介道。


    “此事絕非建信君一人之事,”淖狡看得更透徹,“此乃趙國一國之事。若趙人擊殺秦王,秦亦再伐趙;然若秦人擊殺了大王,我楚國必攻秦。秦楚再戰,趙人得利也。”


    “趙人雖惡,然秦人正伐趙國,我人又能奈何?”藍奢道。“不說懲戒趙國,便是不救趙國,趙國亦要亡於秦國。趙國若亡於秦,天下事定矣。”


    “亡於秦便亡於秦。”淖狡似乎對趙國無所謂了。“我早言之,趙國便是不霸之秦國,秦國則是已霸之趙國。秦與三晉,不分彼此。我能為友、為盟者,百越也、羌人也。”


    淖狡話出口,成介看著他,東野固、大長老宋、駱開等人也看著他。救趙是既定國策,但趙人讓諸人生厭,非但趙人讓人生厭,變了法的齊國也讓人生厭。


    還有魏國,魏國是想站起來卻怎麽也站不起來的那種。魏國官吏兇惡、貪財,但你要像楚國這樣撤盡官吏,庶民又無法有效管理,不說征召士卒,田租都收不齊。


    而換成軍中有功之士,貴族出身的嫌棄一閭之地太小,又陋敝,沒有歌舞女樂,他們基本報個到就折迴到大梁;庶民出身的一如官吏,不同的是他們比官吏更兇惡,更貪財——原先的官吏早已吃飽,他們卻餓了半輩子。


    天下間,似乎沒有哪國與楚國類似,倒大多與秦國類似,隻是各國官吏多寡不同。這種情況讓楚人很厭倦,不與三國合盟的聲音一直都存在,並且越來越大。諸敖注視著淖狡,淖狡也注視著諸敖,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對視中形成。


    臘祭後的邯鄲照舊繁華,前線不時傳來大卻秦人的消息,以至於人人歡喜。唯有相邦趙粱整日頹廢懊惱,他把所有事情全搞砸了。他相信楚人必然會弄清此事的來龍去脈,並一定會報複,以如今風雨飄搖的趙國,楚人報複的代價很可能就是亡國。


    不過他心中又存有幾絲僥幸:趙國亡國對秦國大利,對楚國大不利,楚人或許會暫時忍耐。可是否真的如此,他又無從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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