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吾武安伯府,風塵仆仆的李牧行裝還未卸下,就召來了馬衛,他道:“你即刻率千騎出營,速至九原郡,沿河南地入秦。此行所為者,楚王也。”


    “楚王已出塞?”馬衛看著剛剛入帳的狐嬰,有些莫名。


    “受命便可,何須多問?”李牧手上拿著羽檄,目光瞪視著他。


    “末將敬受命!”馬衛毫不猶豫,躬身就要接他手裏的羽檄。


    “慢。”狐嬰揮手,手裏的楚扇指著馬衛。“你先退下。”


    “相邦設計已成,大將軍何以如此?”狐嬰知道李牧這是想讓馬衛去救楚王,但真要救出了楚王,整個計劃就不成功了。“且若楚王不死,其不知其中可疑之處?”


    “尚若楚王不死,尚知我趙國非一國禽獸小人。”迴來的路上李牧想了許多,馬頭甚至有一次轉向了齊國,可很快他就轉了過來,故而聽聞狐嬰之言無動於衷。“馬衛!”他喊道。


    “趙國不存,大將軍……”狐嬰見他固執,如此歎道,但見馬衛再行入帳,隻能閉口。


    “楚王欲入秦國,此時當在焉氏塞外,故你部今日便要拔營,一人雙馬,日夜兼程。”李牧看向馬衛又一次囑咐,目光一直跟隨到他出帳。


    秦軍還未發起進攻,馬衛率領的一千騎兵可以沿著官道至九原郡,因沿途都有驛站,所以行程甚速。真正難行的地方是渡過黃河以後的河南地,這也是隻能派出一千騎兵的原因。雲中、九原一時間很難籌集幾千匹軍馬,沒有輔助馬匹馱運豆麥,騎兵的戰略機動能力極為有限——馬匹每日光吃草就要八、九個時辰,甚至比不過步卒。


    馬衛率領一千騎兵離開番吾時,草原上熊悍、媯景等人剛剛渡過黃河。渡河不是沒代價的,林胡人不要金銀隻要神馬,媯景不得不讓出三匹龍馬才得以渡河。渡河以外,得到神馬的林胡酋長還大方讓媯景在部落補充糧草給養,林胡不種豆麥,補充的主要是肉幹還有皮蓬。


    時近十月,塞外天氣越來越冷,按巫覡橫的說法,夜裏溫度會突然降至零下十度,夜間因為沒有皮蓬,已經有人凍傷。皮蓬是必要的,即便每個人身著幾件羊裘。


    渡過黃河,然後沿著北流的黃河河道南下,這一路地勢平坦,水草豐美,有的時候還能遇見一些草原部落。隻要送上一些鹽或者金銀,這些好客的部落往往能讓眾人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有馬奶酒、有烤全羊,入睡時還有部落女子侍寢。


    “媯將軍,王兄知我如此,必要責罰?”遠離郢都幾千裏,這時候熊悍才感覺到一絲懼怕,同時他也越來越想念母妃,想念郢都枯燥無味的生活。


    “大王數倡勇信,殿下所行乃勇武之舉,大王必然大悅,何來責罰?”離朐衍越近,行程便越艱難,最開始的熱情早已消失不見,憂懼開始湧上心頭。媯景了解這種心理。


    “確否?”熊悍憂愁的臉泛起了笑容。他崇拜王兄,希望自己也能和王兄一樣馳騁沙場,可現在他現在忽然明白自己不是王兄,不如他勇敢,也不如他堅強。


    “殿下勇武臣等有目共睹,大王焉能無視?”媯景安慰道,“便有責罰,也是小罰,苔刑而已。然至此之後,誰人敢言殿下不忠,誰又敢言殿下不勇?”


    “謝媯將軍。”熊悍他麵容泛出紅光,心中的不安和憂懼一掃而光,臉上全是笑容。


    “媯兄妙言也。”退出熊悍皮帳的媯景一轉身就碰到了紅牟,夕陽西下,金光萬丈,他隻能看到紅牟的不太清晰的輪廓。


    紅牟和巫覡橫登岸以後並沒有取到什麽大的作用,地圖和向導足以找到通往秦國的道路。媯景更希望他們能等在碣石港,然而什麽風浪都見識過的紅牟執意要與眾人一起入秦。媯景問他理由的時候,他迴答的不是‘為大王’,而是為殺人。他很久沒殺人了,所以想殺人。


    “敝人實話實說。”媯景笑了笑,如此解釋。“殿下之舉,敝人不如也。”


    “入秦尚有幾日?”紅牟點頭,依舊看不清麵容。不過這時候媯景才看到他拿著劍,劍才入鞘。想來他剛才正在舞劍。


    “尚有數日至河曲之地。”渡河已有十多天,隊伍距秦國越來越近。


    “河曲之地?”紅牟不解。“行程便是十月,羋女公子告廟已畢,然你我仍未入秦。”


    “告廟已畢非即刻完婚。”時間確實落後計劃,媯景隻能寄希望完婚之日是在十月下旬。“河曲之地乃大河彎曲之地,彼處有……”媯景依然正對著西方,然而馬蹄聲讓他轉向,南麵,一隊騎兵正在靠近。“設備!”他急急喊道,“設——備!”


    “是楚騎。”紅牟的眼睛要比媯景好,他快速取出陸離鏡,又道:“確是楚騎,還有趙人。”


    “楚騎?”幾千裏外的草原上會有楚騎,媯景很是不信,當他也舉起陸離鏡時,身著環片甲的楚軍騎兵真實的展現在他眼前,他還看見為首的騎士正舉著一麵寫有‘弋’字的軍旗。


    “弋陽侯?!”他驚訝的張口,大的可以把整個陸離鏡吞下去。


    “弋陽侯為何會在此處?”紅牟也看到了‘弋’字旗。


    “不知也。”媯景嘴上答著不知,心裏卻想到了一種可能:是大王密派弋陽侯入秦以迎羋女公子。之所以眾人不知,應該是大王不想讓太後和太傅知曉。


    寫有‘弋’字的軍旗在北風裏招展,很快騎兵就奔至媯景等人身前。打頭的騎將認識媯景,他下馬後對媯景揖禮,道:“末將弋醉,見過媯將軍。請將軍告知大王,末將有要事謁見。”


    “大王?”媯景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弋醉為何要求見大王。


    “趙人言大王已出塞,欲入秦。”弋醉有些困惑的看向隨行的趙國校尉。


    “大王並未出塞。”媯景低聲道。不管是大王還是悍王子,他都不想泄露行蹤。


    “並未出塞?”弋醉愈發不解。三個月前父親受大王之托出塞入秦,因為趙軍也出塞擊秦,所以雙方結伴而行。趙軍未得入秦之令隻能在河曲之地等待令命,楚軍於是先行。三日後趙軍忽然追趕上來報訊,說大王也已出塞入秦,父親這才派他迴頭,沒想到趙人消息不確。


    “非大王出塞,乃悍王子出塞。”媯景將弋醉拉到一側,以告實情。


    “悍王子為何出塞?”弋醉再問。人在塞外,除了能用信鴿單向聯絡郢都,接受的消息非常有限。除了九原郡的趙騎傳送一些消息,再就是出焉氏塞的楚國侯諜密報秦國國內的情況。


    “悍王子為大王分憂,故而北上出塞,欲迎羋女公子入楚。”三言兩語根本解釋不清熊悍以及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媯景隻能略說。他複問道:“告廟已畢,弋侯行至何處,入秦否?”


    媯景是騎軍之將,若是換一個人弋醉肯定要有所懷疑。聽他相問答道:“尚未入秦。趙人言大王出塞欲入秦,故而緩行已待大王。”


    弋陽隻能算小縣,堪用的騎士不過數百。大王相托,弋陽侯便率領三百多名騎士北上趙國。他們到了湶州才接收到養馬島運來的出塞馬匹。趙人忽然報告說大王出塞,明知會耽誤行程,弋陽侯還是讓弋醉前來迎接大王。


    聽聞弋醉說弋陽侯緩行等待自己,媯景心裏有喜有憂。喜的是弋陽侯入秦肯定會得到知彼司的幫助,事情當萬不失一;憂的則是該如何向弋陽侯解釋悍王子為何北上出塞?一旦解釋不好,以弋陽侯的脾氣,說不定自己這些人要被他遣送返國。


    “出塞入秦皆為迎羋女公子,如今告廟已畢,弋侯豈能緩行?”媯景看著已出帳相迎弋醉等人的眾騎士,如此說道。


    “媯將軍之意,末將當複命敝大人,請敝大王先行入秦?”弋醉問道。既然出塞的不是大王而是悍王子,父親那邊確實不必緩行等待。


    “然也。”媯景道。“弋侯於焉氏塞入秦,我等於方渠入秦,其後皆沿涇水南下,何必待我?入秦之後,或許我還要以待弋侯。”


    大部隊隻能沿清水南下至焉氏塞,後來匈奴單於率十四萬騎兵襲擾漢朝(漢孝文帝十四年,前166年,此時焉氏塞被稱為蕭關),走的就是這條路。不過入焉氏塞後匈奴走的不是涇水河穀,而是沿六盤水筆直南下(即沿汧水河穀),前鋒直指雍城。


    媯景隻有三十多騎,輔助馬匹馱載的豆麥非常充足,大可以不繞行遠路,直接穿過幾百裏隔壁,從馬蓮水入方渠,再經義渠至涇水。媯景不與弋陽侯匯合,除了時間上的考量,另一個就是那時自己已經入秦,為士氣軍心計,弋陽侯斷不可能遣送自己迴國。


    “既如此,末將今夜便返營複命。”弋醉不知媯景心中所想,還以為他擔心入秦太遲。


    “喂完馬再行不遲。”媯景攔住了他。“我等也好約定何日入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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