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裏真的亂了。聽聞熊悍竊了令符私販放罪將,李妃當場暈了過去,更讓驚訝的是大王竟然已經派人入秦去接羋玹。聞言的屈開、莊去疾、長薑皆是吃驚,郢師、環衛、宮甲全在郢都,大王派人入秦派的又是何人?


    驚訝歸驚訝,當務之急是速速找到熊悍、媯景等人。一時間郢都飛訊頻發,往魏國大梁去的、往淮水上遊城陽去的,甚至往穆陵關去的,這些方向的城邑都接到嚴令:找到並阻截悍王子、媯景等人。可惜,飛訊發出去數個時辰,三個方向皆迴報:未見悍王子、媯景等人。


    十八名騎將,加上一個熊悍,即便他們騎的是尼薩馬,十個時辰也跑不出三百裏。三條路都沒見人,他們難道是晝伏夜行?


    “傳令,嚴查夜間行舟之人。”熊荊想到了大翼戰舟,“尤以穎水一線為重。”


    “稟大王,昨夜三足金烏號駛離芍陂,”一個知己司的侯人向屈開稟告後,屈開終於明白了項超求見悍王子的目的。“此舟上月下水,為李妃所有。”


    “三足金烏……”熊荊腦子裏一記轟響。媯景這是要去趙國啊!去趙國,然後出塞,從焉氏塞入秦,這是哪個王八蛋給他們製定的行軍計劃?!


    “告知運河沿線與大江沿線,出動戰舟截住三足金烏號!”熊荊命令。從芍陂到長江大約有四百多裏,雖然楚國各航道夜間也能行船,可帆船終究是帆船,一夜功夫不可能行駛那麽遠。


    阻截三足金烏號的王命從郢都快速的發向郢蘆運河以及長江沿線,就在沿途飛訊站一個接一個傳遞這道命令時,全帆裝的三足金烏號已經行駛在濡須水。桅杆入雲,風帆全張,沿途舟楫看到海舟駛來慌忙避讓,水手們嗚唿間看見舟楫上的年輕女子還會拋下去幾個橘子。


    水手歡暢,作為乘客的熊悍和媯景、項超等人就難堪了。芍陂、巢湖還好些,百餘裏的運河、還有這段濡須水,舟楫劇烈的搖晃讓他們人人嘔吐。這當然要怪操舟的艦長紅牟,在芍陂和巢湖,他竟然讓水手掛出了翼帆,然後整艘海舟以十二節的速度破浪疾行,在運河河道和濡須水水道,他也是全帆裝航行,三足金烏號的速度不低於八節。


    “報——!”濡須水入江處,飛訊終於趕在了三足金烏號前頭。“大王有命,昨夜飛剪海舟三足金烏號駛離芍陂,若見三足金烏號飛剪海舟,當以戰舟將其攔截。”


    “三足金烏號?”駐守於此的官吏寧正在喝茶,他聞訊失笑。“芍陂距此三、四百裏,三足金烏除非會飛,斷不可至此。退下吧。”


    寧的笑容還未落下,一道陰影便快速的掠過他所在的官衙。看到門口斜射進來的陽光瞬間不見又瞬間出現,他並未太過在意,這或許是天上的雲吧。然而等他抬頭再望時,全帆裝的三足金烏號正從門前的濡須水高速駛過,在河道西岸留下一道淺淺的暗影。


    ‘當’,手裏的茶盞掉落於地,看著眼去的三足金烏,出動戰舟阻截已經不及,愣了半響,寧才命令道:“速報於郢都:三足金烏號剛剛駛過本邑,已入、已入……”濡須水的盡頭就是浩浩蕩蕩的長江,寧凝噎了兩下,終於道:“已入大江也。”


    “風向北偏東十七度,逆風。準備左轉舵,航向北偏東十五度。”入江在即,紅牟再一次下達舵令讓舵手準備轉舵,在此之前,水手們已經解開幹舷上的腳索與角索,開始轉帆。


    “讓你的人!上來轉帆!”這一段長江是朝北而流的,三足金烏號不再是順風而是逆風。三根桅杆上的風帆都要調整,昨夜因為倉促登舟,紅牟沒有這麽多人。


    “轉帆?”媯景臉上泛出病態的青色。他很努力的克製住嘔吐的欲望,然而僅僅說了兩個字,他就‘嘔、嘔……’的嘔吐起來。


    “轉帆!轉帆!”紅牟看著媯景的樣子連連搖頭,他隻能自己跑到下甲板,對著那些萎靡的騎士道:“轉帆之人不夠,速速上來轉帆。”項超等人對他的命令幾乎是麻木的,好在他最後說了一句:“為大王!”


    昨天‘為大王’三字讓紅牟入了夥,駕駛著三足金烏號駛離芍陂,現在他反用這三個字激勵這些打算入秦迎人的騎士。


    “為大王!”有人忍住不適喊了起來,可腳步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摔倒,後麵的項梁趕緊扶了他一把。


    “為大王!”舟艙裏的騎士應聲喊道,即便嘔吐,他們也很快上到主甲板。


    “拉!拉——!!”甲板上水手已經在拉動轉帆索,紅牟也在其中。此時距離出口隻有兩百米,長江不是大海,如果不能在海舟駛入長江前完成轉帆,整艘海舟就會在北風的吹拂下撞向長江右岸。即便不會舟毀人亡,也會擱淺在淺灘上。


    除此,轉舵與轉帆必須協調一致,風帆的轉動也要協調一致:前後桅杆左轉時,主桅杆要右轉,如此風帆受力方能平衡。任何地方出錯海舟都會撞向水道旁側,造成擱淺。


    “拉!”隨著轉帆索的動作,正向對北風的帆布發出‘砰砰砰’的大響,桅杆也透出一陣‘咯咯’之音。紅牟這時候跑迴艉樓甲板,以命令甲板上的水手。


    “拉!!”他的命令喊的更厲,北風更猛,矮幾上的一份大楚新聞突然被風吹起,飛出舟舷後在空中轉了兩圈,隨即又一陣風來,將它吹的更高更遠。


    “拉——”心裏預估著到入江口的距離,又估算當下的風速,紅牟的命令有些遲疑。那些拖曳著轉帆索的水手則迴頭看著他高舉的右手,等待最後的命令。


    “海舟入江,速速避讓!海舟入江,速速避讓……”海舟舟艏桁上,一個水手猴子一般趴在那裏疾唿,讓那些正要從長江轉入濡須水的舟楫避讓。北風將他的喊聲吹得很遠,其實看到三足金烏號高聳入雲的風帆,這些舟楫已經避讓了,現在聽聞喊聲,舟人又往岸邊靠了靠。


    “轉——!!”海舟舟艏已經入江,這時候紅牟右手一揮,大喊一聲轉。隨著他的命令,舵盤在四人的推動下迅速左轉,拖曳轉帆索的水手胳膊一緊,奮力轉帆。


    “加疾也!加疾也!”主帆實在過於沉重,又是頂風轉桁,所以慢了一步。動作的不協調讓紅牟感受到腳下的甲板在扭曲,龍骨咯吱作響,他大喊加疾,自己也衝向主帆,幫助轉桁。


    “拉!拉!拉!”水手也知道主帆轉桁慢了前後帆一步,他們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起來,主帆終於一點點轉向,在海舟被北風推向長江右岸之前,主帆帆桁轉了過來。


    “啊……”嘔吐本就讓人全身乏力,現在一番用力,項超幾個一頭栽倒在甲板上喘息。媯景也在喘息,但經過這樣一番竭盡全力的拉扯,他覺得自己原先的不適減輕了許多。


    “舟行於海,便是如此這般費力?”媯景看著同樣氣喘籲籲的紅牟。


    “舟行於海,若非遇見颶風,不會這般費力。”紅牟心頭閃現過那次風暴,如此答道。“這艘飛剪比……比前一艘重,卻也牢固,大善之舟也。”


    和人一樣,雖然每艘海舟形製幾乎相同,但一艘有一艘的特點。從芍陂航行到這裏,紅牟已經逐漸摸清了三足金烏號的特點。改進後的飛剪海舟吃水要比以前深一尺三寸,轉舵更重,但很堅實。舟行於海,結實是最基本的。


    “我等何日才至湶州?”媯景不懂紅牟嘴裏大善之舟的含義,他隻關心需要多久才能到趙國。


    “湶州?”紅牟搖頭。“不可去湶州,大王知我等駕舟出海,定會告知湶州。”


    “那去何處?”逯杲的計劃上寫著就是湶州。


    “去碣石港。”紅牟答道。碣石是北方大港,後來秦始皇便曾臨碣石刻石,曹操更是作詩:‘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碣石港?”媯景對碣石港毫無概念。


    “碣石港在湶州東北三百餘裏。港內多胡人、亦多馬匹,出塞也便捷。”紅牟細說碣石港的好處,“請武安伯求助之事……,你以為大王不會告之武安伯,以將我等攔住?”


    “這……”就像昨天一樣,大王若知自己私自出海,必然震怒,讓趙國武安伯攔住自己是一定的。可如果不求助於武安伯,就沒有出塞向導,茫茫草原,自己很可能不辨東南西北。


    “巫橫……”說服紅牟加入的時候,媯景曾大致說起過出塞入秦的計劃,紅牟見媯景猶豫,自然知道他擔心什麽,於是喊起了巫覡橫。


    “何事?”巫覡橫從艉樓走了出來,昨日一通遊說,他也上了三足金烏號。


    “草原之上,可辨南北否?”紅牟明知故問。


    “草原之上,亦可見日月星辰,自然可辯南北。”巫覡橫一本正經。


    “你有地圖,我可導航。五日後到了碣石港,重金找幾個胡人出塞便可。”紅牟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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