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行將滅亡的國家,存國複國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國身上,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無奈。張良所在的車隊匆匆入魏,魏人故意讓車隊在關外等了整整一個下午。張良前去交涉魏將根本不見,手下的魏卒還將他推倒在地,引起魏人一片哄笑,最後是芩夫人的仆臣拿著楚國的符節去見魏將,車隊才得以入關,不然估計等到第二天上午。


    國仇家恨、個人榮辱,剛剛加冠的青年被這些煎熬著。男人的衰老是一夜之間的事情,成長也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從魏國進入楚國國境時,張良再也不是在韓都喝酒作樂、鬥雞走狗的輕薄公子。


    “這便是楚國?”張良看向遠處的田野村舍。屈夕之月,正是寒冷的時節,但因為氣候反常,今年整個中原都沒有下雪,大河也沒有冰封。唯秦趙兩國接連地動,尤其是趙國,代地‘樂徐以西、北至平陰,台屋牆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


    在阡陌的盡頭,張良看到了一些村舍,與同是平原的魏國鄉野似乎沒什麽什麽不同,唯見某個村舍一樣的建築多了一根旗杆,因為角度的關係,他看不清旗杆上隨風飄揚的旗幟。


    “此楚國也。”張府的舍人尚胡聞聲答道。他明白張良心中真正的疑問,又道:“楚地之西多公族,故楚王將楚西縣邑承包予各氏公族,如周人之分封也。”


    車隊入楚,要沿著汝水抵達汝莘邑才有舟楫前往郢都。馬車徐徐向前,張良細想著尚胡之言,問道:“秦之郡縣與楚之承包,誰為善?”


    “自然是……”尚胡一頓,很自然的答道:“自然是楚之承包為善。”待張良再問時他低聲道:“公子,在楚國自然是楚之承包為善。”


    “哦?”張良不免有些失笑,他笑問:“若在秦國呢?”


    “那自然是秦之郡縣為善。”尚胡也笑。兩人目光交錯,語言外的意思心知肚明。


    “若是在……”張良想列舉出一個可以不看他國臉色的國家,但再想,又覺得尚胡的意思並不是討好秦國、楚國那樣簡單。秦國是秦國、楚國是楚國,沒有最善者,隻有最適合者,所以秦之郡縣與楚之承包如果脫離實際情況,根本就沒有正確的答案。


    ‘當當…當當…當當……’車隊越往南走,距離豎著旗杆的村舍便越近,大約一兩裏的時候,那邊村舍響起了鍾聲,鍾聲響過不久,便聽見嘰嘰喳喳鳥雀一般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很快小徑上就出現排著整齊隊列的孩童。


    “此楚國之學舍也。”尚胡見張良錯愕,撫須解釋起來。


    不分男女,八歲而學,十一歲成業,這邊是楚國的文教之政。楚國行敖製後,文教之政不可能全部達標,但各縣邑也還建了不少學校,張良看見的就是這麽一間農村學校。


    “母妃,彼等為何……咳咳咳咳……,”孩童最容易吸引孩童,外麵排著隊迴家的學生誘使韓宜急急抬頭去看,看到那些排著整齊隊列的同齡人他有一絲的興奮。


    “彼等是學舍的學子。”羋芩的聲音依舊低沉,聽到咳嗽,她忙把兒子探出車牖的頭拉迴來。“到了郢都你也要入學舍,將來……”


    韓宜八歲,在韓國諸公子中並不出眾,並且從小多病。韓王安之所以會選擇他,不過是因為他的母親是楚國公主。


    “母妃,將來如何?將來?”韓宜匆匆喝了一碗熱好了的柳樹皮汁,接著母親的話問道。


    “將來……”羋芩聞言神色一暗。韓國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這才讓她和兒子,在數名重臣之子的護送下,帶著王庫裏幾近三分之一黃金珍寶返迴楚國。


    “夫人容稟。”外麵傳來韓鉦的聲音,他的聲音有些興奮。“楚王遣使至也。”


    “王弟?”羋芩低唿了一聲,她出到外麵,隻見一隊著甲的騎士立在車隊最前,一名騎士站在韓鉦張良身邊,見到羋芩騎士便揖禮:“臣奉我王之命,親迎芩公主返楚。”


    “將軍免禮。”騎士的數量有好幾百,羋芩故而喊了他一句將軍。張良這時則有些走神:這些騎兵騎的都是八尺高的汗血馬,騎士雖然不高,可因為馬的緣故,顯得英武非常。


    胡商運來的一千六百多匹汗血馬無可隱匿,全部充入了輕騎師,隻有大約兩百匹分給了趙齊魏三國,以為斥騎。據軍政部外廄司的測算,一千米距離,狄馬需一分二十二秒,戎馬需一分十六秒,尼薩馬需一分十一秒,汗血馬隻需一分零七秒,以汗血馬為斥騎是具有很大優勢。


    護送芩夫人返楚並不辛苦,楚王已經既然派人相迎,那事情就更簡單。車隊到了莘邑便登上前來迎接的舟楫,順汝水、淮水直下郢都。見到楚國連村野都有詩書學舍,對郢都充滿美好幻想的張良剛從淮水碼頭上岸便大失所望。


    楚都或許繁華,卻雜亂無章,芩夫人即便有楚軍騎士護送,也堵在了城門之外。一刻鍾後經過堵塞之處時,他霍然看到地上有一灘鮮血,路旁還有一具被麻布覆蓋的屍體。待入城,便是一股刺鼻難聞的石炭味,不斷作響的機器轟鳴聲震蕩人的神經,後麵馬車上的宜王子不知是否被這種轟鳴嚇著了,哇哇哇地哭泣起來。


    韓國山居,自然沒有楚魏齊趙那樣的繁華,可繁華到如此混亂的,天下除了郢都絕無僅有。混亂是一,路旁還不時出現的衣衫襤褸的貧民,這點讓張良大吃一驚。都說楚國海舟可通世界,富庶無二,怎會有如此多的貧民呢?


    車隊走走停停,張良來不及細看,現實給他帶來巨大的衝擊是無疑的,楚國與他想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樣,但這種不一樣是否僅僅是混亂與貧窮,他又迴答不上來。


    *


    “稟大王,今年海舟再運一年,六千馬盡矣。”郢都正寢,昭黍、石尪、無勾長等人正向熊荊匯報。寢外早已是北風唿嘯,正是船隊啟航的日子。


    “臣以為當再向塞琉古國買入龍馬。”昭黍說完之後提議道。


    “大王,塞琉古人欲購我之馬甲,願三套換一馬,以兩千匹為限。”無勾長也道。他去年一年沒有迴來,今年春天季風轉向時他駕船駛離了紅海,在伍布萊港匯合運馬船隊後,與船隊一起在秋天返迴了楚國。


    “三套換一馬?”熊荊連笑。鎖甲不是環片甲,甲士的鎖甲都要編製一兩年,馬甲麵積數倍於甲士鎖甲,沒有六、七年根本就編纂不出來。“不換。”


    “大王以為幾甲可換?”無勾長隻是艦長,不懂甲衣製造的細節,也不懂重騎兵,但塞琉古又急欲得到戰馬鎖甲。


    “馬甲涉及重騎,重騎乃國之重器,重器豈可輕示與人?”熊荊反問,隨後他又抱怨道:“塞琉古商賈不願降價以售絲帛,我如何得利?不佞欲求薄利多銷,彼等卻惜售厚利。”


    市場徹底占領之後,利潤就大幅下降了。絲綢降價策略隻是迅速奪取了原有的絲綢市場,並沒有開拓新的絲綢市場。這有塞琉古商賈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在於塞琉古王庭。


    絲綢是按照估值收稅的。售予伍布萊港的絲綢價格一降再降,可塞琉古官吏對絲綢的估值一直保持不變,尤其是行往地中海方向的稅關。按照無勾長去年的調查,地中海方向的塞琉古港口,其所出售的絲綢仍要三、四十金一匹,售價的一半要支付給塞琉古稅吏。


    慶幸的是阿育王死後,印度正陷入一場戰爭,印度對兵甲的需求劇增——這件事可能要‘歸罪’於歐拓。還在僧伽羅築城的他接見了德幹高原百乘族族長須慕迦的使者,允諾售賣兵甲後,百乘人很快發動了一起聲勢浩大的叛亂,使得整個南印度都脫離了華氏城的控製。


    “臣請赴綠洋,以入地中之海。”無勾長請求道,進入地中海一直在計劃內,奈何拖到今天。現在改進後的飛剪海舟已經下水,正是探求地中海航路的時機。


    “然。”熊荊道,他要求造船廠今年就要下水新式飛剪,為的正是今年冬天起航前往地中海。“然則,塞琉古人絲帛三、四十金一匹,海舟至地中之海,絲錦當售價幾何?”


    熊荊的問題讓無勾長問到了戰爭的味道。冒著巨大風險抵達地中海東岸的楚國海舟,自然要售出絲綢、楚紙、漆器、瓷器、兵甲、鐵器、香料這些商品。以現在絲綢的定價,地中海賣二十金一匹最多,然而這個價格足以讓塞琉古商賈血本無歸了。


    昭黍、無勾長等人正想著如何才能避免戰爭,沒想到熊荊下一句話卻然所有人目瞪口呆:“不佞以為,若海舟可達地中之海,必要控製印度西海岸與南州東海岸,嚴禁商船裝運胡椒、薑、幹鬆香、沒藥、乳香以及其他貴重貨物進入波斯灣與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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