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萬齊軍,減去守城的那部分兵力,剩餘的確有二十萬之巨。數量並不讓人驚訝,這段時間各師都有了心理準備。隻是相比於數量,二十萬齊軍將擺出一個什麽樣的陣勢迎戰,這才是讓熊荊以及諸將最想知道的問題。


    如果齊軍像當年辛梧一樣擺出一個毫無花俏的單薄橫陣,然後被己方一捅而穿,那當然最好。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齊人想象力奇詭,陣法的花樣最多,雖說一力降十會,然而齊軍具有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如果齊人能夠善用自己的預備隊,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一日幕府並沒有議戰,隻是對全軍做了相應的動員。四個步卒師之外,騎兵的圉童、輸運的力夫、工兵,隻要是能上戰場的人,都要披甲準備列陣作戰。


    如此,除了七十二個卒一萬九千人以外,還有大約九千名步卒,這些人大半是騎兵的圉童——四千多匹馬,也就有四千多名圉童。五百名繼續跟隨重騎兵作戰外,其餘都編入作戰部隊。


    還有三千六百名輸運的力夫,他們作為正規步卒並不完全合格,可持矛防守還是能夠勝任的。另外還有工兵。每個旅都有一卒工兵的編製,每個師還會加強一卒,四個師等於有二十個卒的工兵,此共計兩千人。


    為了最大增加戰陣的寬度,每卒三十六名弓箭手也需持矛戰鬥。他們有兩千五百多人,五人縱深能列出五百多列寬的軍陣。隻是這兩千五百多人已包含在七十二個卒一萬九千多人當中,全軍真正作戰的步卒還是兩萬八千多人。


    兩萬八千多人外,則是三千九百多名騎兵(包含五百名圉童),兩千名砲兵以及一千多名幕府、衛勤、通訊、舟楫、輜重人員。按照軍中法算的統計,整個郢師兩條腿走路的活物共計三萬五千八百七十九人,真正不手持武器參與作戰的有一千七百多人。


    最大程度的增加作戰人數,所增加的九千人是一支龐大的力量。如果五人縱深,全軍列出軍戰的寬度將達到驚人的五千五百多米(按編製每卒有九名非作戰人員)。當然這是極端情況下的陣寬,作戰時手中肯定要保留一支預備隊。熊荊身邊的八個近衛卒不可能投入到軍陣前列,填補缺口或者伺機突破,這才是他們的用處。


    而考慮到齊軍有五萬名身著钜甲的持戟之士,防禦持戟之士的陣列縱深要增加至八人。雖然不知道這這五萬人的陣寬,不過減少一千列以加強軍陣顯然極有必要。兩萬八千多名步卒最後所能列出的軍陣應該是四千米。


    騎兵肯定要集中使用,不是列於陣左就是列於陣右,甚至列於軍陣正中,而非平均分布於左右兩翼。三千四百多名騎兵大約將占用五百米左右的陣寬,因此整個軍陣陣寬將達到四千五百米,這比臨淄城西牆還要寬。另外還有九個卒兩千四百三十人的預備隊。


    不過軍陣是布置成橫陣,還是布置成凹型陣凸型陣,即勾行陣、雁行陣?騎兵是放在左邊、還是放在右邊,還是在中間?是背對著運河布陣,還是麵對著臨淄西城牆布陣?這些都要根據齊軍的陣勢來決定。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製流,兵因敵而製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孫子如是說。


    ‘自列陣而戰以來,陣法千變萬化,有陣多矣。然戰勝之法無非兩者:一為擊垮敵之中軍,促其潰;二為勾擊敵之兩翼,迫其逃。’廉頗如是說。


    三日的等待中,熊荊不免有些忐忑苦惱。郢師是他的私軍,楚軍推行新軍製,由花隊改為純隊,從銅兵演變成钜兵,全都是他在大力推動。將卒心中楚國第一戰將是上將軍項燕,第二戰將是信平君廉頗,但對他的信賴絕不低於前兩者。


    然而他實際上就是個菜鳥,沒有項燕的老謀深算,沒有廉頗的老成持重,最要的是沒有若敖獨行的戰場嗅覺,這種嗅覺在兵力較少的情況下尤其重要。


    空有理論,沒有實踐或者說少有實踐。這樣兵力懸殊的陣戰,一旦布陣失誤或者指揮不當,楚軍根本沒有足夠的預備隊挽迴局勢,最後隻能坐等戰敗。


    這是苦惱的原因之一,另一個讓他頗為苦惱的是,各師之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並不在作戰上向他建議如何如何。也許,是他們不懂純隊之下多兵種合同作戰要如何指揮,更有可能的是他們故意不說:大王永遠都不會錯。如果大王有錯,一定是臣等看錯;若大王真錯,那也是臣等犯錯讓大王不得不錯……


    三天的等待似乎比此前三個月的等待還要漫長。軍營之中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喧鬧,有的隻是打鐵聲。雖然早有準備,比如工兵、圉童本就钜甲和武器,可三千六百名輸運力夫不但缺少武器也缺少甲胄。


    缺少甲胄好辦,他們列於軍陣最末便是,缺少武器那就不好辦了。軍中一陣搜羅,最後還差幾百根夷矛。這幾百根夷矛隻能臨時砍樹,軍中木匠做柲、鐵匠日夜鍛打造矛頭和配重。叮叮當當的聲音聽得人心煩意亂,幕府裏呆不住,熊荊隻好出帳瞎逛。


    “見過大王。”圉童大多被調走,騎士要親自喂馬刷馬。熊荊走到騎兵營帳時,騎士多在刷馬,還有一些人正在練習騎射。騎兵第三師師長棄疾踵見熊荊親來,有些意想不到。


    “刷馬。”熊荊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到了這裏,更不知說些什麽。


    “然。”軍中的騎士多為各氏子弟,年紀年輕。他們穿著一副平常時穿的犀甲,腰間掛著玉飾。見熊荊來,有些人連忙要解去左邊的佩飾。


    “軍中不必多禮。”熊荊攔住了他們,他指向靶子道:“我見……”他向身後比了一個射姿,再道:“這種射法從未見過。”


    “此樓煩騎將所授。”棄疾踵道。去年春天熊荊遠赴薊城,帶迴來兩個樓煩人。這兩個人教了楚軍不少騎術,迴馬射法是其中之一。


    “樓煩騎將?”熊荊這時候才想起那兩個樓煩將軍,名字他全然忘了,沒想到他們還教了迴馬箭。迴馬箭大意是騎兵遇敵後假裝害怕,然後打馬逃走,敵人如果緊追,在全速追趕的時候,他們會突然迴身往後射出致命的一箭,防不勝防。


    “然也。”棄疾踵答道。“彼等還欲於我軍同來臨淄……”


    樓煩將隻在軍校教習騎術,從來沒有介入楚軍騎兵的日常訓練中,個中原因大家都很清楚。作戰那就更不可能,棄疾踵有些遺憾,熊荊卻沒有這種感覺。


    所謂‘二個馬木留克騎兵絕對能打贏三個法國騎兵;一百個法國騎兵與一百個馬木留克兵勢均力敵;三百個法國騎兵大都能戰勝三百個馬木留克兵;一千個法國騎兵總能打敗一千五百個馬木留克兵。’


    他深信近代騎兵可以完爆古代騎兵。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除了馬匹本身的選育,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戰馬的步伐。戰馬的步伐必須一致才能使騎士形成一道騎牆,形成一道騎牆才能有形成足夠的衝擊力,以擊垮對方的騎兵或者步兵。這一點即便是那百餘名重騎老手也很難做到,衝去的隊伍不是騎牆而是一道弧形……


    “稟告大王……”一個傳令兵匆匆奔來。“軍司馬請大王速至幕府。”


    “何事?”熊荊不解,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了,莊無地這麽著急來請,難道是有情報?


    “小人不知。”傳令兵是生麵孔,估計是莊無地見自己不在,事情又急,隻能派出幾十名傳令兵四處搜索。


    “恩。”熊荊迴頭看了棄疾踵一眼,棄疾踵等人連忙深揖。


    “大王,城內侯諜有報。”和熊荊想的一樣,果然是有情報。


    “何謂?”熊荊不顯激動,自從齊使來約,說三日後出戰,城內傳出的消息就多了起來。臨淄城的排水渠出口是一些不大的石孔,目的就是防止有人從排水渠進入城中。這些石孔會將侯諜夜間放置的漂浮物攔截,因此齊人模仿筆跡,常常炮製一些假情報。


    “隻言申池。”莊無地拿出一份諜報。“此無影筆所寫。”


    所謂無影筆就是用牛奶羊奶寫的隱文,這隻有知彼司的高級侯諜才會使用。熊荊聞言不免動容,他走到沙盤之前,看向臨淄小城西麵的申池。


    申池在臨淄西南,出小城西門(又稱申門)可見。這是泉水,從地底冒出,匯入係水。因為有池,所以申池四周遍栽竹木,輸運力夫所需的夷矛木柲就在裏這砍的。齊人也倉促,照理守城應該砍盡城池周圍的樹木,可這片茂密的竹木林毫發無損。


    “臣以為申池之林可布伏兵,請焚之。”莊無地揖道。申池四周的竹木林方圓數裏,內有亭台樓閣,應該是齊王的別宮,他越看這片竹木林越覺得容易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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