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敖、正朝隻是決斷國策,各行各業仍然需要莠尹、工尹、集尹、器尹、藍尹、司舟尹、粟客、司會、職歲(掌邦之賦出)、關市令……這些技術官員管理。和以往一樣,郢都不能深入縣邑族閭料民,而是等待各縣邑自己的上報。


    這已經類似三晉、秦國的上計製度,以至於很多縣邑,尤其是越人極為不願,但與料民不同,他們沒有反對理由。這些數字都匯集到大司馬府,大司馬府如果不了解這些數字,根本沒辦法進行戰役規劃和參謀作業。


    不過熊荊召石尪一人也沒用,涉及到全國性的物資盤點不是一個司會能說的清楚的,必須大司馬府軍政、作戰兩部十三司一起協助才能準確統計出楚國的戰爭潛力。而以常識論,即便楚國不再依靠重車輸運,而是以耗費更省、效率更高的舟楫輸運,全國軍隊一起出擊,也無法進行三年以上的戰爭,這是由當下粟麥產量決定的。


    鹽鐵走私於秦魏韓三國,自然不會收取三國的錢幣,而是收取三國庶民的布匹和糧秣,並且在糧食控製不那麽嚴的魏韓,一船一船的粟米經大梁北城不斷走私到楚國。然而就是這樣,支撐三年以上的戰爭仍然困難,真正能增加戰爭潛力的是於東洲三穀——


    與紅薯、土豆、玉米產量高不高、品種改良不改良關係不大。三穀價值體現在粟麥收割後的九、十月,那時還可以再種一季紅薯或土豆,並在來年三、四月種粟前收割。一年一收變成一年兩收,畝產哪怕按5:1折算成穀物,也是翻倍的。


    土豆因為生長周期短,在溫暖的南方甚至可以一年三熟。明清時期湖南、江西、廣西成為稻米輸出大省,不是因為農民稻米多的吃不完,而是農民靠紅薯、土豆、玉米果腹,稻米省下來賣錢。除此以外,粟稻沒有辦法生長的山地荒地,三穀也能茁壯生長,土地麵積大幅度增加。如果他日真的退守江東,多山的南方沒有三穀真要活不下去。


    當日,成介便舉著旌節匆匆赴齊,在他出城前,通知趙國的飛訊已經傳到大梁北城。正在打瞌睡的廉頗被兒子急急叫醒。


    “父親,秦人欲滅趙。”廉輿在他耳邊低語相告,廉頗的睡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王何言?”廉頗努力的站起身,他習慣大馬金刀的站著。


    “大王請父親派人入趙相告春平侯,要趙王速從平原津入齊,提早會盟。”因為習武,廉頗的身子依然硬朗,但他的眼睛已經不好使了,飛訊字又小,廉輿特地把訊文念了一遍。


    “善。”廉頗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何人可使趙?”


    廉頗痛恨門客,更痛恨邯鄲那一幫子男盜女娼,可他終究是趙人。他的心思兒子懂,廉輿道:“此事太大,請父親準我入趙。”


    “然。”兒子的提議甚妥,這樣重大的事情隻能兒子去。“見春平侯即可,不需見趙王。”


    趙悼襄王趙偃免了廉頗的軍職,其佞臣郭開又遣人到大梁來羞辱,廉頗提起趙王就是一臉不快。與熊荊不同,熊荊認為趙國頂梁柱是李牧,身為趙人的廉頗卻知道趙國真正的頂梁柱是春平侯,隻要春平侯沒有倒下,趙國就不會倒下。


    邯鄲,趙國頂梁柱春平侯趙粱隻覺得大腿一陣發軟,恥骨生疼,腰骨好似要散架。剛剛在王宮小寢,靈袂那個賤貨竟然敢譏笑他,忍無可忍的他隻好用自己的大棒子狠狠的鞭撻了她。趙粱不是嫪毐,即便是嫪毐,遇到秦國太後那樣的**,一夜數次臉色也是發白。


    “主君小心。”入府下車的時候,趙粱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家仆趕忙扶住。


    “咳咳……”下車站穩的趙粱看到了等候在府、正出堂相迎的武安侯李牧,李牧正以別樣的目光打量他,頓覺尷尬的他咳嗽了兩聲,這才匆匆上階與李牧對揖。


    “相邦何至此乎!”李牧搖頭長歎,“我聞先王薨落便是因她縱欲,相邦若不節製,恐亦……”


    趙粱和悼倡後的事情整個邯鄲都知道,有人說幹得好,就要把那個倡後幹死;有人則說那倡後害死了先王,現在又想要害死相邦,相邦萬萬不可上當。


    雁門郡商賈眾多,即便李牧不願打聽,王宮裏的齷齪事也會傳到他的耳裏。


    “咳咳……”李牧當麵揭破自己與倡後的勾當,趙粱麵紅耳赤,但李牧說確實沒錯。倡後正值虎狼之年,一晚上要個三五次極為正常,年紀不小的他當然也知道要節製,可節製節製,每當倡後露一截白大腿,他就會餓狼見了肉那般撲上去,根本就沒辦法控製。


    怪就怪倡後生的太美太美,又太會撩人,是個男人就忍不住。


    “咳咳!”趙粱再一次重重咳嗽,他勉強正色,道:“請子遊入都乃為抗秦。鹹陽有訊,秦將大舉伐我。咳咳……,”他又咳嗽了一記,“楚王齊王雖言會盟,然遠水不解近渴,我趙國亦當早設備為妙,子遊以為……”


    連續幾次咳嗽,趙粱終於不再尷尬。秦國吃虧沒有舟師,已經不敢伐楚,不伐楚即伐趙,而且是全力伐趙。趙國雖有太行之險,也禁不住秦國五十萬大軍。


    “倡後不廢,趙國必亡。”李牧沒等趙粱說完就將其打斷,弄得趙粱趕忙揮退下人。


    “子遊何出此言?”趙粱臉沉了下來,由偷腥的奸夫變成大權在握的趙國相邦。


    “得位不正,則名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李牧一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針鋒相對。“趙民無所措手足,趙軍亦……”


    “放肆!”趙粱終於忍不下去了,他絕不容許李牧這樣批評趙王,這不是道德,這是政治。


    “以陰謀而囚大子於秦便不是放肆?以讒言戕害忠勇便不是放肆?以女色蠱惑君王廢嫡子立庶子便不是放肆?”李牧絲毫不懼,不但不懼他的責問聲越來越大。與趙軍眾多將士一樣,他還鄙視王宮裏坐著的大王,鄙視那個淫賤的倡後。


    李牧是固執的。當年趙孝成王要他率兵出擊北狄,他寧願去職也不願聽從王命,好在接任者出擊北狄也無用,最後趙孝成王不得不讓他複職。固執如他,豈會對現實妥協?又豈會因為一個武安侯對邯鄲感恩戴德?


    “然、然事已至此,我能奈何?我能奈何?!”趙粱簡直要氣瘋了,“如今秦人欲伐我!秦人立將伐我!!此時廢王,民心動蕩,趙國何存?”


    “再不廢王,王便要廢你!便要廢我!便要廢所有忠勇之士!趙國必亡!”李牧喊道。“而今三國會盟,恰是廢王之時。大子嘉素得民心,以他為王,外有楚齊襄助,趙國如何不存?”


    “楚齊兩國萬不可全信!”趙粱仰天長歎,“若秦人伐我,楚王必大笑不止。子遊豈能被楚王幾百套钜甲所惑?”


    “是我被楚王所惑,還是你被那倡後所惑?敢問相邦,當年立大子之言何在?食言肥否?食言肥否?”


    李牧見過熊荊,其他不論,僅僅建罐頭廠讓士卒天天吃肉這一件事,便讓他由衷敬佩。楚軍能弱而複強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楚國有一個雖未齔卻身先士卒的大王、一個自己吃肉士卒也要吃肉的大王。以至於熊荊越是勸他不要介入王位之爭,他就越是希望趙嘉能取趙遷而代之。奈何,曾經有意立趙嘉為王的春平侯竟被那倡後在榻上征服。


    “你!”趙粱大急,他跨步從蘭(錡)上拔出寶劍,顫抖著身軀大喝:“我被倡後所惑?我被倡後所惑?我若不是……,我自宮、我自宮!”


    趙粱說罷劍就撩向胯下,旁邊家宰忙衝過去把劍抓住,急喊道:“主君不可、主君萬不可!”


    家宰還是慢了一步,寶劍已經割出了血,原本氣憤填膺的李牧也慌了,“召醫者、召醫者……”


    一場有關趙王廢立的爭論,就以春平侯趙粱揮劍自宮作為結束。廉輿一入邯鄲便聽到相邦春平侯自宮的消息。自宮那就成了寺人,他不信,但到了春平侯府上,春平侯確實病了。


    “鄙人信平君之子廉輿,奉楚王之命,有要事要見相邦。”廉輿報出身份,讓家宰大吃一驚。


    “請貴使稍待、稍待。”家宰連忙深揖,揖後連忙入了內室。一會,他就引廉輿入內。


    “貴使遠來,恕趙粱有恙,不能親迎。”帷帳裏傳來趙粱的聲音,他客氣之後便讓旁人退下。“楚王所為何事,請貴使相告。”


    “大王有言:秦已經決意伐趙,旬月或出兵。請趙王速從平原津入齊,三國盟於下月……”廉輿還沒說完就聽見帷帳裏側有人起身,帷帳一動,被發的趙粱便出現在他眼前。


    “秦人決意伐趙,此言……”秦人伐趙既然是楚王說的,趙粱也就不便當麵懷疑,他轉口道:“諾。今日我便入宮請大王離都入齊。”


    “恐齊人反複,入齊當速。”廉輿又揖告,他也是趙人,自然知道會盟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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