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正禽確有著急的理由。七敖五敖還是三敖一敖,不過是貴族之間的爭權奪利,貴族與庶民之間的利益更需要平衡。各地司敗撤迴郢都他也很不讚同,他一直覺得公族會虐待庶民,這種事情從前有,現在有,以後更會有。


    “與其商議律法,不如商議王權。”昭黍道。“臣以為,大王應仍稱大王,不該稱大敖。稱大敖,臣等庶民皆感不適。”


    “臣附議。”成介等人也道。大王改成大敖,確實不習慣。


    “臣還提議,大王有罷七敖之權。”昭黍再道,他這算是得寸進尺了。


    “大王可罷七敖,然正朝再推七人,大王再罷之,周而複始,國事如何處置?”沈尹義問道。


    “三衰而竭,臣以為大王罷七敖一年當不過三次。”昭黍想了想才道。


    “若正朝一意推選,罷三次又能如何?”蔡文笑了,他笑後又道:“臣無異議。”


    “臣還提議,戰、和,其權皆屬大王,而不歸於七敖。”昭黍又來了一個提議。


    “臣以為不妥。”成介立刻出聲。“若大王年年與他國征戰,諸氏當奈何?”


    “大王豈是好戰之人?”子莫反唇相譏。“反倒是若敖氏好戰之名,常有人提起。”


    “你!”上次弋菟罵成介是‘若敖氏餘孽’就讓成介很不高興,子莫雖未提‘餘孽’二字,但對若敖氏的鄙視浸透言語,成介想發怒卻找不到什麽口實。


    “臣以為,戰與否其權在己。”蔡文笑道。“譬如令尹,他若要與人戰,那便率息師與人戰,其餘縣邑願者去,不願則不去。”


    “如令尹攻伐秦人,如何?”淖狡不同意蔡文的說法。


    “若城陽之鬥氏願讓息師過境,有何不可?”蔡文還是笑。“吊民伐罪本該是各氏之權。若不準各氏吊民伐罪,又怎容十世複仇?”


    “有理。”成介點頭道,這邊淖狡也忍不住點頭。


    “若要攻伐他國,則當決於正朝,以大王此前所言,正朝三有其二者允之,當與之戰;不及,便由欲戰之氏與戰,勝敗自負。”蔡文道。“和亦如此。若正朝三有其二者允之,當與之和,不及,隻得行此前戰之策。”


    “如此置大王於何地?”昭黍問道,他本想幫熊荊拿到戰、和之權。


    “大王欲戰,可出郢師環衛;欲和,可罷七敖。”蔡文滴水不漏。昭黍想再爭時,被熊荊攔下來。


    “王卒如何處置?”熊荊基本不開口,因為事情將涉及到王卒,他不得不開口。


    “王卒多譽士,本要封於各閭,且臣以為,既有私卒,王卒不當再有。”成介道。


    “王卒建製數百年之久,豈能說沒有便沒有?”子莫怒懟,他的表情很是憤怒。


    “王卒從各縣邑遍行精卒,精卒一去,私卒如何能戰??”成介直陳王卒之害,從王卒建立以來,這個問題就一直存在。


    “如此說來,環衛亦不該留?”熊荊說著反話。


    “五千環衛,尚有千五百名東宮之甲,臣以為多矣。”成介絲毫不顧情麵,直言不諱。


    “成卿以為多少合適?”熊荊笑眯眯的。


    “臣以為二千足以。”成介道。“大王真欲建私卒,就不當奪私卒精銳之士。”


    “無禮!”子莫怒斥。“若無環衛宮甲,景驊哪日已然得逞。”


    “若無環衛宮甲,當有郢都甲士。”成介駁道。“敖者豈能以別氏甲士護衛?”


    成介一語就扒開了熊氏的短處,為了不爭權,熊氏子孫不斷的分封出去。這就造成熊氏永遠是一支獨苗。以前還不覺得,現在一建私卒,這才發現自己的力量竟然如此薄弱。


    “此言有理。”熊荊不得不點頭,他現在除了有一個常常尿褲子的弟弟外,再無其他可依仗的兄弟。“不佞覺得還是稱大敖的好。”


    “大王。”昭黍沒想到熊荊先同意了成介。


    “成卿之言確實有理。”熊荊很認真。他已經在想自己該如何改變這種現狀。“不佞允了,王卒戰後先封於閭,餘者各自返家,並入私卒。環衛也是如此。”


    “大王不可。”淖狡、昭黍等人齊道。“若無環衛,王宮如何護衛?”


    “郢師即可。”熊荊道,他覺得還是用自己的人為好。


    “庶民低賤之徒,怎能出入王宮?”連宋玉都想出聲反對,昭黍歎息道。


    “郢都庶民三、四十萬,總有品行高潔者。”熊荊說道這裏忽然生出一陣不適。“不佞自己不能護衛自己,何以為楚國之王?宮中寺人、豎子誰說不能陣戰?卿等不要勸了,不佞心意已決,此戰之後,王卒、環衛,其家不在郢都者,盡數返鄉。”


    熊荊快速的說完,說完又急急問道:“還有何議,若是沒有,便議律法。”


    “臣以為當議律法。”蒙正禽等了半天,終於輪到了自己。“大王所言先君武王之前未成文之法,然也。可這些未成文之法隻傳於貴人、鄉老之口。議事以製,不為刑辟,庶民不知法也。”


    “嗤。”成介一笑。“若庶民也知法,法有何威?此乃其一;其二,眾人皆言殺人者死,然為父母複仇殺人,不但不死反而無罪。法,本就該臨事製刑,豈可臆測獨斷?”


    “其一,貴人知法而庶民不知法,若行欺淩,庶民何存?”蒙正禽一說到法便如甲士上了戰場,鬥誌昂揚。“其二,殺人確有不同,若能遍書不同,使其無有遺漏,為何不可?”


    “你竟比聖人更聰慧,聖人尚有不知之事,你竟能遍書不同、無憂遺落。”沈尹義笑了。


    “你欲何為?”熊荊看向蒙正禽。


    “臣日日思慮,仍以為當行成文之法,使民知法,如此貴人不欺庶民。”蒙正禽道。


    “未成為之法為何不能印刷,不能例舉一些判例?”熊荊看著他很奇怪。


    “判例繁瑣,庶民如何通讀?”蒙正禽道。


    “你這是在削足適履。”在坐的全是貴族,律法本是貴族之權,行王製後被大王奪走,然後大王之言便是法,未經貴族同意就一條一條寫出來,任何人都不得違反,蒙正禽這樣的堅持很讓人不悅。“若要簡便,殺人者死四字足以。”


    “你若還是不放心,不佞倒個主意。”熊荊想了又想,如此說道。


    “請大王賜教。”蒙正禽連忙看向熊荊。


    “各縣邑司敗既然裁撤,但在斷案之時,彼等可代罪者自辯,再請鄉老旁聽,若鄉老言有罪,即是有罪,鄉老言無罪便是無罪。”訟師春秋時就有了,名家鄧析是公認的始祖。


    “庶民哪有錢請訟師?”蒙正禽聽罷仍然失望,除了請鄉老旁聽,請訟師是不可行的。


    “從貢賦裏出。”熊荊沒好氣的道,貢賦是各縣邑奉給他的,等於是他出錢。


    “謝大王。”蒙正禽謝道,但麵無喜色,他仍覺得司法權也承包出去實為不妥。


    他不放心,熊荊其實也有些不放心,於是再道:“左尹府整理的不成法裝訂成冊,判案不設於縣府,另設於法庭。未通過左尹府考試者無權斷案……”


    “大王,”眾人對律法並不關心,總覺得是一件小事,現在聽熊荊說‘未通過左尹府考試者無權斷案’,自然有些不同意。“未通過左尹府考試者無權斷案無權判案,若有人相告……”


    “斷案請數名鄉老旁聽,問明事由、雙方辯駁、出示證人證物後,由鄉老議其罪。”熊荊道。他從來沒想過要在楚國建什麽法律製度,可法律製度又是一個國家之必須。“斷案之人不通過司敗考試無權斷案,訟師不通過訟師考試也無權代辯。再有,罪人未定罪不得行刑。”


    “若非大案,本就未定罪前不得行刑。”蒙正禽嘀咕了一句,左尹府可沒有殺威棒。


    “若行此策,外朝或可不要。”項鵲聽聞後道。他不太在乎承包給各縣邑的司法權,但很討厭國人組成的外朝。


    “外朝既開,怎能廢止?”外朝已經縮小變成了正朝,原本爭得激烈的雙方都不想再設一個全是庶民組成的外朝,唯有宋玉說了一句。


    “縣邑若開外朝,極為不便。”項鵲再道。


    “不開外朝,便無異議?”子莫笑。“於郢都承包、分權則可,庶民開外朝則不可?”


    “請大王言之。”成介悶聲悶氣,態度不言自明。


    “流血之人當有權。”熊荊心裏就隻有這麽一個理由。“既然有權,就當發聲。外朝便是發聲之所,不開外朝,如何發聲?總不能到路門敲路鼓,到誹謗木上寫大字吧?仗是誰打的、城是誰拔的、地是誰擴的,諸卿心裏度清楚。貴族食肉,甲士總該喝湯。”


    “若國人暴動,於王不利啊。”蔡文很自然的想起了料民於太原的周厲王,國人暴動後,他慌忙逃到彘地,最後死在了彘地。


    “是對不佞不利,還是對卿等不利?”熊荊問道。外朝仍然起製約縣公邑尹的作用,尤其是甲士組成的外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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