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往東疾行六日之後,旗幟招展的車隊終於越過圃田澤西岸的魏長城,大梁已遙遙在望。騎在馬上的衛卒二五百主章邯重重鬆了口氣,他不但看到了大梁,還看到了前來迎駕的秦軍將領。為聯合魏韓,大王決議親赴大梁,這是極為兇險的舉動,大王決定出發時,朝中大臣將軍們人人諫言相勸,以為此舉不妥。


    “臣楊端和拜見大王。”楊端和距離車駕還很遠便免胄超乘,趨步上來行禮。


    “大王言,免禮。”四輪馬車前轅站著趙高,他負責幫大王傳話。


    “臣請大王勿要入城。”楊端和起身之後再道。“大梁侯人有報,近日魏王與荊人來往甚密,臣恐魏人對大王不利。”


    “大謬!”不要趙高傳話,趙政的聲音直接傳出車外。“寡人不入大梁,魏王豈能安心?”


    “請大王恕罪。”楊端和聞言麵色一變。“臣亦是為大王安危計,魏王……”


    “大王,魏王出城郊迎也。”寺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得知秦王親赴大梁,時間是在楚國那邊語焉不明之後,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魏王魏增興奮的一夜未睡,天不亮就出城等候。秦王親赴大梁,其意是以自己為質,既然為質,自然就沒有滅亡魏國的意思。抱著這樣的心思,魏增等趙政的車駕趕到身前,立即以臣子之禮謁見。


    “魏王何至於此?”趙政在魏增行禮之後才如此一說。


    “大王在此,臣不敢稱王。”魏增大聲相告,立於他身邊的魏國臣子一點也不臉紅,唯有信陵君魏間憂滿臉憤恨,覺得大王此舉實在是有辱尊嚴。


    “秦魏乃兄弟之邦。”趙政語態和藹,“荊人不尊魏王,寡人方助魏伐荊。”


    “臣謝過大王。”魏增連忙幫腔,這楚人確實是不尊魏國。“請大王隨臣第入城。”


    “大王……”魏王相邀入城,楊端和覺得入城太過兇險,故揖禮再勸。


    “寡人聞荊王曾守陳城半年有餘。”趙政用目光把楊端和下麵的話堵迴去了,說起了陳郢之戰。“荊王未齔善能如此,將軍以為寡人不如荊王?”


    “若大王入城,臣亦請率軍入城。”楊端和再道。


    “荒謬。”魏增臉色微變時,趙政斥了一句。“秦魏乃兄弟之邦,你率大軍入城意欲何為?若荊人舟師來襲,如何設備?”


    “臣……”楊端和一怔。他此時還不知稷邑十五萬秦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但對楚國舟師確實忌諱。五萬魏軍在鴻溝以西,五萬秦軍在鴻溝以東,鴻溝上架設了寬大的浮橋,為了就是防備楚國舟師一日數百裏的奇襲。


    “寡人心意已決。”趙政返身上車,準備入城。魏增見此心裏大喜,他也登上車去,請走禦手後親為趙政駕車,一行人就這麽在楊端和眼前入城。


    趙政入城的時候,卒翼戰舟在魏境的鴻溝上滑行。鴻溝水麵上雖無魏國舟楫,但岸上的烽火一看到楚國舟師,便一個接一個點燃。很快大梁城外的烽火台也點燃了,軍吏不得不急忙入燕朝相告:“楚師正來襲。”


    軍報打亂了正在舉行的宴會,趙政放下手中的酒爵,道:“荊人的舟師?”


    “然。”魏增揮退了伶人和樂師。“臣聞項燕駐兵二十餘萬於項城……”


    “魏王誤也。”趙政眼裏閃過一絲苦澀,“項燕二十餘萬人此時正在稷邑。”


    “稷邑?”魏增訝然,“稷邑據大梁千餘裏,如此說來,入魏境之荊人並非項燕之軍?”


    稷邑戰敗的消息是半路上傳來的,得之此訊趙政根本無法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趙善率領的十五萬大軍盡墨,唯李信麾下的三萬衛卒尚存。荊王更不用說了,他再一次化險為夷,讓李信撲了一個空。


    現在的楚國在也不是以前那個東遷鄙地,奄奄一息的楚國了,現在的楚國已經化身為長平之戰前的趙國,甚至,比那時的趙國更加桀驁。趙國聽聞先君昭襄王要和氏璧,不得不派人將和氏璧從邯鄲送來;趙王聽聞先君昭襄王欲與趙會盟,不得不趕至秦境的澠池會盟。


    楚國不然,楚懷王之後楚人便仇秦至深,這個未齔之王即位後更是恨秦入骨。秦軍一敗再敗,若此戰再不能將楚國趕到淮水以南,必成秦國大患。


    魏增相問,趙政沒有答話,隻自酌自飲。魏增尷尬道:“有大王在此,荊人必敗也。臣請為大王賀。”


    燕朝裏的樂聲再次響起,鴻溝之上,眼見太陽西斜,戰舟爵室內的熊荊在長薑、寺人的幫助下開始著甲,兩軍陣戰他是不用參加的,但登岸是必須的。


    “大王,悍王子?”長薑不太明白熊荊對弟弟的安排,熊荊著甲的時候,熊悍在一旁呆看。


    “悍弟可願與王兄一起去殺秦人?”熊荊看著他笑問。


    聽王兄相問,熊悍緊捏著衣袖,低著頭不答話。走的時候他見了李妃,李妃對他說了不少話,雖然不是很懂那些話的意思,可他本能的感覺到了戰場的危險。


    “給他披一件鎖子甲。”熊荊活動了一下肩膀,佩上劍,他能感覺到钜甲的分量,很沉很沉。


    “唯。”為熊荊編撰的鎖子甲有兩件,長薑很快就翻了出來,給熊悍披上。


    “王兄,”對於熊悍而言,鎖子甲是極為沉重的東西,他忽然想哭。


    “不許哭。”熊荊一句話就把他的眼淚逼了迴去,“你若不哭,便準你每日見到母妃。”


    父親薨落,熊悍最親的人就是母妃,可惜很多時候要隔日才能見到。熊荊一說每日可見,熊悍終點了點頭,哪怕眼淚已流了出來。鎖甲沉重,他在長薑的攙扶下隨著熊荊出了爵室,這時候甲板上的環衛見到熊荊著甲而出,當即高喊大王英武。


    “不佞不及我楚軍士卒之萬一。”熊荊謙虛道。爵室之外天高雲淡、秋風舒爽。戰舟前後左右都是楚軍的大翼戰舟,一看到自己的大王已經著甲,戰舟上的楚卒便覺得胸口像堵著些什麽,此刻他們很想大喊、很想殺人。


    “此戰我軍必勝也。”軍司馬彭宗與項燕在後麵一條大翼上。他身為司馬,對士卒的變化最為留意,眼見前後左右戰舟上士卒皆看向熊荊,不由有此一言。


    “有王如此,天佑楚國也。”不苟言笑的項燕臉上也連連笑起。八萬對十萬,己方人數上的優勢並不大,可有大王在,似乎沒有什麽是楚軍戰勝不了的。


    “稟上將軍,還有三十裏便至登陸之地。”此處鴻溝寬百二十步,四舟大翼一列,整個舟隊排了大約十五裏。突冒小舟靈活的在舟隊中穿梭,傳遞著命令與探報。


    “水深幾何?”幾次登陸之後,項燕逐漸掌握登陸的要點。


    “東側溝水甚淺,灘頭也極為平緩,寬逾二十裏。”報訊的舟吏告道。


    “傳令,各舟保持舟速、行列,前三行著甲以備登陸。”項燕點了點頭,命令道。


    五百艘大翼戰舟裝有八萬兩千五百人,減去非戰鬥人員,大約有三百個卒。不以十五行的縱深,以十行的縱深列陣,整個軍陣將達到十六裏。這與現在舟隊的長度相仿,舟上的士卒一登岸就可以在岸上列陣,迎擊秦軍的進攻。


    “上將軍有命:各舟保持舟速、行列,前三行著甲以備登陸。上將軍有命:各舟保持舟速、行列,前三行著甲以備登陸……”


    項燕的命令由突冒小舟傳遍整個舟隊,即便不是第一次登陸作戰,士卒們也開始緊張起來。各卒的偏長站在甲板上說話,列於陣前三行的士卒最先站起來著甲。嘩嘩嘩的钜甲聲,寶刀拔出鞘又速收入刀鞘的聲音;還有夷矛,一百多根夷矛全放置在甲板上,列於陣前三行的甲士著好甲後,將自己的夷矛豎立起來,矛尾的配種柱在甲板上,噔噔噔作響。


    前三排甲士著甲後,剩下百多名欋手更加努力的劃槳,汗水浸透了他們的長襦。他們想著何時自己也著甲時,隻聽聞有人大喊道:“秦人!”


    確實是秦人,三列欋手中最上麵一列能看到鴻溝兩岸的情況。身著皮甲的秦人騎在馬上,跟著舟楫奔跑,眾人還能聽到戰馬的嘶鳴。


    “哈哈,吾等日行千裏,秦寇不及吾等也。”有人指著秦人大笑。幾日前稷邑,今日大梁的經曆讓士卒頗感到自豪,這是他們從未有過的戰爭。


    “我軍八萬,秦軍幾何?”正氣喘籲籲劃槳的陳勝問道。


    “卒長說,秦軍五萬,魏軍五萬。”他的好夥伴陳苟答了一句。


    “胡言!”身側傳來譽士陳鴻的聲音。“五萬魏軍也要過得了鴻溝才是五萬。”


    陳鴻一出聲兩人就不敢再言,不想一會陳鴻拿了一個鐵胄過來,扔給陳勝道:“喏,戴上。”


    鐵胄是最新的式樣,陳郢土城的時候,敵軍箭矢如暴雨,戴了鐵胄也護不住麵門,新式的鐵胄就是護麵門的。


    陳勝看著鐵胄心裏一喜,還未說謝便聽到了岸上秦軍的鼓聲以及突冒上的嘶喊:“上將軍有命:各舟衝岸,著甲迎敵。上將軍有命:各舟衝岸,著甲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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