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造船廠慶祝兩艘海舟順利下水,郢都大廷,一場別開生麵的選舉正在進行。息縣之尹成介與現任令尹的淖狡安坐在茅門之外,身前的箱子裏投入一塊又一份木牘。每一塊木牘投入,投票之人都會念出一個數字,如:西陽五千甲,而後儐者將跟著高唱一句,表明這五千甲士投給了誰。


    此時的大廷之上除了魯地的代表,再也沒有那些充作門麵的國人,不是縣公邑尹們自己就是他們的親信,還有則是宋地吳地譽士代表。沒有什麽廢話和承諾,有的隻是甲士數量的比拚。


    “苦縣八千甲投淖狡。”儐者心裏希望淖狡勝出,每當有木牘投入淖狡箱中,他們的聲音就喊的特別大,反之則平平庸庸,好像沒吃飽飯。


    “苦縣亦有八千甲?”大廷上一幹尹公聞聲連連搖頭,眼下這局勢對成介有些不妙。譽士掌握了宋代和吳地,越地很可能也會投向淖狡,僅靠淮上、淮水一線的縣邑,還有淮南縣邑幾乎很難獲得勝利。


    “蔡公,這當如何是好?”寢縣縣公沈尹義拉長著臉竄到蔡文麵前。


    “勿急,還有魯地之甲士。”蔡文眨巴著眼睛,看向魯地的代表孔謙、孟昭等人。


    “魯地會投票於我等?前月吳宣才被……”沈尹義不解道。承包告廟的當日,老公族裏就有人威脅吳起的後人吳宣,說要與他決一死戰,吳宣害怕,逃到魯地去了。


    “小小吳宣有何大礙?”蔡文說話仍然漏風。“魯人與秦人戰否?不戰,自然要投甲士於我。”


    昃離已經入秦,但楚國國內仍是兩種聲音,除了期望楚秦兩國因此罷戰議和的人外,以令尹淖狡為代表的王黨仍然認為秦人必會無信,楚秦之戰無可避免。若不是那日外朝諸多國人認為應該死馬當活馬醫,他們絕不同意昃離入秦。


    延續著昃離是否入秦的紛爭,擔心淖狡會單方麵挑起楚秦戰事的縣公邑尹們不得不推出一個人來競選令尹。熊荊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他已經承諾過日後楚國令尹將是各縣邑憑甲士選舉而非由他任命,大府和令尹府之間也已結束了財產分割,令尹的權責也極為明晰。


    “壽陵兩千甲投成介。”成介和淖狡的甲士數目交替上升,隻是因為宋地皆投淖狡,成介比淖狡少了三萬多甲。因老公族做抱而或赦免的壽陵君大大咧咧把手中寫有兩千甲士的木牘投給成介後,又返身向縣公邑尹們揖禮,被壓抑的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


    “壽陵君怎會有兩千甲士?”不少人在低語,壽陵隻是郢都南麵的小邑,兩千甲士不可思議。


    “我家主君喪盡家財召了私卒,足有一千五百人。”狐疑聲中,壽陵君的家宰站出來辟謠,頓時惹得眾人一片讚譽。


    “私卒非錢可矣,敢問壽陵君有糧否?”甲士標準後來又增加了一個,那便是出兵的縣邑必須保證甲士一年十二個月的糧秣。私卒召來容易,但以楚國當下一百五十前的粟價,供應一年的糧秣實屬不易。


    “我家主君已於魏國購糧五萬石,糧已至彭城。大司馬府可前往查證。”家宰很驕傲的宣布,‘魏國’二字讀音極重。魏國已是敵國,能從魏國買來糧食,確實是了不起的本事。


    “大司馬府會去訊彭城查證。”問話的人是大司馬府傅籍司的小吏,聞言聲音便小了下來。


    “隨縣兩萬五千甲投成介。”壽陵君之後,隨縣縣尹穆伯尋走了上來。隨縣是大縣,可兩萬五千名甲士還是讓在場之人震動,但穆伯尋什麽也沒說,投完票就急急下場,


    “西陵五千甲士投成介。”靠著大別山以西的縣邑,成介落後的數字終於一點點拉了上來。這時候熊荊已經在迴程的路上,他已經看過了船帆,大體上的滿意的。


    “荊兒你是真信那些老公族?”砸瓶的時候讓趙妃小小激動了一下,她自覺得做了一件留名青史的事情,那是楚國第一艘海舟,這艘海舟過幾年說不定能尋迴東洲三穀。


    “誰做令尹都是這麽一盤棋。”熊荊笑道。“如此,朝堂爭鬥就不涉及大王了,他們要權力自會去爭令尹之位。”


    “倒也是。”趙妃禁不住點頭,她點著點著又想起來郢都日久的趙國使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若是讓息縣縣邑成介做了令尹,趙國可就救不成了。


    “母後勿要擔心趙國。”熊荊知道趙妃的擔心。“以孩兒所見,秦軍必然伐我楚國。下月便是八月,八月秦軍便不再攻伐趙國。”


    “唉。”秦國不是伐自己的母國,就是伐兒子的楚國,趙妃不得不太息了一聲,歎道:“若是當年王兄沒有命趙括為將,秦國也不會如此猖獗!”


    “秦軍再猖獗,也要敗在楚軍之手。”熊荊看著淮上也有些感歎。


    “荊兒,楚國已大戰三年,郢都粟價漲至一百五十錢,百姓食不果腹,唯有食野芋豆羹。答應母後,這迴若真能和,那便與秦國和。”趙妃告誡道。“若百姓能得休息,他日再與秦國戰也不遲。”


    “母後,天下唯我楚國不服秦,秦王隻要活著,必不會罷休。”熊荊苦笑,他也是想和的。


    “荊兒假意臣服秦王又能如何?”趙妃看向兒子,生怕他犯王兄當年的錯誤。


    “母後,若孩兒臣服於秦王,秦王必要我獻煉钜之術、大翼之舟,此兩者皆不可獻。”熊荊見畫舫靠岸,搶在寺人之前扶住了趙妃。


    “獻又如何?”趙妃依然不能明白這兩樣的重要性。“再不議和,粟價……”


    “稟大王,”一個寺人匆匆跑來,“令尹之選……”


    “說。”熊荊聲音一沉,瞬間猜到了結果。


    “稟大王,成介比淖狡多了一千餘甲士,”寺人硬著頭皮報告這個噩耗。


    “多了一千餘甲士?”熊荊臉色並沒有什麽異動,“各地甲士換算否?”


    大司馬府沒有時間親測各地甲士的戰力,隻能將軍們根據之前各縣卒的情況草擬一個比較公允的數字。也就是說,各縣邑的甲士必須打了這個折扣才能算是真甲士。這個數字才是競選的最終數字。當然,這些甲士還需加上糧草。


    “稟大王,然也。換算之後成介仍多一千餘甲。”寺人說著說著就被熊荊揮退了。


    “母後,孩兒……”熊荊眉頭又皺了起來。


    “去吧。”趙妃無奈的把羋璊召上馬車,羋璊上車的時候還朝熊荊做了個鬼臉。


    “大王,臣失職。”正寢土台上,淖狡大拜。此前眾人已經多次計算過勝負,認為最壞最壞也可以贏成介五百甲,誰料竟然輸了一千多甲。


    “大王,皆是那壽陵君!”昭黍氣憤道,“此人私募私卒一千五百名,我等此前不知也。”


    “他有糧嗎?”熊荊知道壽陵君,這人是黃歇的死黨,幾個月前被老公族保了出來。


    “有。他從魏國買了五萬石粟。”弋菟的臉一直繃著,眼珠子幾乎要爆出來。就這短短半個時辰,他已去訊彭城查明確有五萬石粟從魏國入境。“大王,萬不可交權於彼等。”


    “為何不能交權?”熊荊很是詫異。


    “彼等俱是對秦屈膝、貪生怕死之輩,臣擔心他們對大王不軌。”弋菟很難接受這種競選結果,可偏偏這又是熊荊答應過的。


    “成介已為令尹,權力已在彼等手裏,我方甲士僅輸千餘,若要對不佞不軌,彼等敢嗎?”熊荊提高了聲音。“再說,彼等大權在握,何至於此。”


    “大王真要以成介為令尹?”子莫在一邊瞪大了眼睛,他從未想到競選令尹是真的。


    “你以為不佞說的是假話?”熊荊要被他氣暈了,原來這家夥就是這麽看自己的。


    “大王,成介請見。”謁者突然跑上了台階,眾人望去,成介一幫人已站在路門外。


    “召。”熊荊知道成介來幹什麽,他轉頭囑咐長薑去取令尹之符節。


    “臣見過大王。”十幾個縣尹簇擁著成介登階升堂,其中就有壽陵君。


    “免禮。”熊荊神色不變,不過目光還是將這些人細細打量了一遍。除了成介和壽陵君,還有下蔡縣尹蔡文、寢縣縣公沈尹義、隨縣縣尹穆伯尋、鄂縣之君鄂平、期思縣尹媯瑕,巨陽之尹彭鬣、項縣之尹項鵲、唐縣縣尹鬥於雉,另外幾個熊荊隻記得模樣,不記得氏名。


    “大王之言信否?”勝出的成介還帶著些許懷疑,好在正寢隻是個土台子,再也藏不了什麽宮甲。


    “王者之諾,豈是兒戲。”熊荊鄙夷,他看了一眼長薑,長薑立即趨步上前,把裝有令尹銅符的匣子奉了上去。


    “臣謝過大王。”成介接過匣子之後大拜,餘人跟著他大拜,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任誰也想不到,權力交接竟然如此簡單,不需要留一滴血。


    “不必謝不佞。這是你贏來的。”熊荊毫無表情。“隻是你心裏須記著,玩砸了你就不再是令尹。還有,盡快組建你的府臣,然後向不佞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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