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明,十二艘大翼戰舟離郢赴陳,與以往不同,這次大翼戰舟將不做任何停靠,直接駛往陳郢。六百四十楚裏不過兩百多公裏,換算成海裏也就是一百四十海裏。若航速為十節,十四個小時即可駛完全程,夏日晝長,天黑前即可到達,但畢竟是逆水行舟,航速估計在八節,需十七個半小時才能到達。


    郢都和陳郢都不知道大王已離郢赴陳,更猜不到大王一日就能抵達。郢都外朝隻含糊其辭,說大王不適,今日不臨朝聽議;陳郢縣府,每日清晨的例會正在召開。


    “你是說昨夜秦軍曾潛至我城下?”昨日值夜的是右司馬陳卜,他一上來就稟告昨夜秦軍潛至城下,今夜或將襲城。


    “荒謬!”左司馬陳丐全然不信。“朔日在即,暗夜無光,秦人如何襲城?”


    “正因昨夜夜黑無光,秦人雖至城下亦未曾襲城,尚若今夜有一絲月色,秦人還未如此?”陳卜詰問道。“縣公、司馬,昨日我軍擊毀秦人衝車,使其不得築牆,故主帥欲襲城以壯己軍士氣,昨夜月黑無光故未曾襲城,今夜若有月色,秦人必襲我。”


    “一派繆言!”陳不可是守過城陽的,他自認秦人不會夜間襲城。“本將從未聽說夜間攻城之事,兵法亦未曾言及。秦人夜間攻城,如何視物?眾卒如何見敵?又如何指揮?”


    “稟司馬,昨夜我親見秦人……”陳卜昨夜是真聽到城下有聲響,待天亮後再看,城下隻是一片泥地,並無秦人蹤跡,他本想出城一探,但陳不可嚴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住口!”陳不可低喝。“本將死守城陽之時,你在何處?你生平從未守城,又怎知守城之要義?秦人真若夜間攻城,隻會慘死於城池之中、柴蕃之下……”


    陳不可大聲訓斥,一個皂衣小吏趨步跑來,在縣公陳兼耳邊低語了幾聲。陳兼本有些瞌睡,聞言瞬間打起來精神,眼珠子瞪得圓圓,他伸手急道:“速、速去抓人,彼等登舟要去郢都。”


    都是自己人,彼等是誰每個人心裏清楚的很。他們到了郢都那還了得,這幾天報紙上說郢都正朝國人、開外朝,他們要是上外朝上哭鬧一番……


    陳不可頭皮瞬間炸裂,他一邊往外奔一邊大聲責備:“誰放他們出城?為何不看緊?”


    陳郢東麵也有三道城門,靠南的那道是水門,這裏平時就很南北貨物齊聚之地,大軍攻城後那就更加熱鬧。運進來的粟米、兵甲、箭矢……,運出去一船船的鄉民,舟楫隻多不少,與往日不同的是,此時的碼頭完全被縣卒接管,皂衣縣吏也出沒其中。


    為了減少粟米消耗,城內隻留三萬甲士丁壯,但什麽人可以出城,什麽不可以出城,這是有講究的。譬如,上個月北中門那些未死的鄉民絕不能出城,一旦他們跑去郢都左尹府或者王廷哭鬧一番,那大家可要吃不了兜著走;還有北西門抵擋秦人騎兵的那些鄉卒,特別是沒死的那兩個譽士,也不能出城,他們更加危險——他們的身份可以直接麵見大王。


    那日之後,陳兼親自麵見了未死的鄉卒和兩名譽士,他不但好言安撫,還賜金賜帛,又直言自己已上策郢都自呈其罪,請大王責罰;而對兩千多未死的鄉民,則使其居於一處,以防備秦間魏間為名,將他們嚴加看管,不說出城,就是出坊都不行。


    當然,事情終有泄露的一天,可若戰後事情再傳至郢都,自己守城有功大王也不好責罰,就怕這些人此時就跑去郢都大鬧,那這個縣公的位置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嗵嗵嗵嗵……’陳不可的率領下,千名縣卒緊急奔向東城水門,碼頭舟舫上,藍鍾正在向陳且、江謖兩人道別,兩人的身側,站著一個頭戴幘巾、形容枯槁的老者。


    “到了郢都,其他人皆不可信,唯大王可信。陳兼、陳不可若得知你等赴郢,必飛訊至郢都使人設法相阻。”藍鍾叮囑著。“這段時日郢都正啟外朝、朝國人,你二人是譽士,大可護送老丈直入大廷;若郢都外朝未開,你等便帶老丈入王宮茅門,路門外有一懸鼓,名曰路鼓,此鼓四麵,旁有鼓槌,有大冤者可擊之。此鼓一響,後寢震動,大王若在王宮,當立現。”


    “我記得那麵鼓。”嘴上隻有一圈絨毛的江謖兒時讀過幾天書,去年臘祭又入宮赴宴,比陳且這個傭夫知道的多一些。


    “記住了便好。”藍鍾笑著點點頭,他又看向陳且,“傷無礙吧?”


    “無礙,行舟更無礙。”陳且大腿上還綁著繃帶,他看著東城上的縣卒和戰旗,麵無表情。“陳兼、陳不可殘民至此,又欺哄大王,我等便是死,也要將老丈送至郢都,麵呈大王。”


    “好兄弟,我等你迴來一起殺秦寇。”藍鍾拍了拍陳且的背,目光裏全是相惜之情。他怎麽也想不到,是陳且這個卑賤的傭夫救了北西門近萬鄉民。


    藍鍾向老者一揖,又將避讓的老者攔住。“老丈多保重。若見大王,告知實情便可。”


    “小人知矣。”老者手裏捧著一策竹簡,這是視日,竹簡外包著一張舊了的大楚新聞。上麵頭版有一行大大的黑字:‘數萬秦騎襲陳,千餘鄉民橫死。’


    “攔住他們!”陳不可還未出東中門,聲音便吆喝了起來。


    “莫走了陳且!”身後的皂衣縣邑也大喊,養尊處優的他們跑幾步就氣喘籲籲,到城門時已經有些跑不動了。


    “不得開舫!”東中門一出,陳不可就看到了碼頭上即將離岸的舟舫,疾唿不得開船,但等他奔到碼頭是,舟舫已經解纜離岸了,離岸在三十步外。


    “縣司馬軍務繁忙,怎會突現於此?”藍鍾見陳不可追不上舟舫,笑得很歡暢。


    “是你?!是你作祟使他們出城?”陳不可劍指藍鍾,怒不可遏。


    “非也非也。本譽士聽聞荷花綻放,特來此處賞荷。”藍鍾還是笑,根本不懼陳不可。


    “哼。”南城水門忽然開出一艘小翼戰舟,陳不可怒氣的當即消散,隻道:“莫歡喜的太早。”


    “舟舫止行,我等奉司馬之命捉拿秦間。”小翼戰舟上欋手雖然不多,可還是要比舟舫快,舟上有人大唿捉拿秦間。


    看著百步外舟舫漸漸停船,這次是藍鍾怒了。“堂堂司馬,居然使如此苟且手段,下賤至極。”


    “縣公賞金賜帛,將彼等好生將養,彼等不知感恩也就罷了,還要赴郢都控告縣公,此等以怨報德、不願同舟之徒,與秦間何異?”


    “哈哈……”藍鍾怒極反笑。“金帛乃陳縣縣民所奉,如何就成了縣公之恩德?你等守城城必破,如何就成了不願同舟?”他說著說著忽然走近陳不可,道:“縣公對我等說已上策郢都請罪,實則隱匿傷亡、欺瞞大王,言鄉民死傷千餘。”


    “千餘!哈哈……,千餘!!”藍鍾大笑中麵目有些扭曲。“鄉民屍塞四丈之池,池水數日盡赤,魚腹皆是人肉,全城無人敢再食魚。死傷確隻有千餘、千餘……”


    “此戰之罪,非我等之罪。”陳不可大喝,他複又指責道:“藍鍾!秦魏大軍攻城,正是全城軍民同舟而濟之時,你如此行徑,可是要將陳郢獻於秦人?”


    “我不與下賤之人同舟!”藍鍾神情迴複了正常,“下賤之人也不配守城?”


    “城陽若何?”遠處縣卒已登舟舫,陳不可提著的心終於放下。


    “城陽之守是誰之方略?”藍鍾也看著舟舫,那艘舟舫已經調頭迴駛。


    “我不欲迴城、我不欲迴城……”舟舫離岸二十多步時,有人突然大喊,隨即影子一閃,此人跳入湖中,正是那名有些麻木的老者。


    “他既然不欲迴城,那就不必救了!”陳不可站在岸邊冷冷的道,他話音未落,便有跳入水中將老者撈起,是譽士江謖。


    “彼等皆有通秦之嫌,不得離城。”陳不可不敢殺譽士,但戰時他可以讓他們無法離開。“都給本將看好了,走脫任何一人,都拿你等問罪。”


    “是!”縣卒齊喝,聲音直震耳膜。


    “稟司馬……”一個皂吏從老者手中搶過竹簡,小心的呈了上來。


    “哼!”看到簡上抬頭寫著‘小人敢告視日……’,陳不可就冷哼一句,道:“讓他全族出城收屍,永不入城!”


    “你敢!”藍鍾聞言大怒,渾身是水的江謖忽然拔刀,就想當場殺了陳不可,可比他更快,縣卒手上的戟矛全護了過來。


    “想殺我?”陳不可蔑笑,他推開戟矛走到钜刃之下,道:“你今日殺了我,明日秦軍便入城。殺我呀!殺呀!”


    “不可!”江謖是年輕人,不過十七八歲光景,他正作勢欲劈,藍鍾一把將他拉住。“陳郢離不了他,除非大司馬府另遣他將。”


    “哈哈!”陳不可終於贏了一迴,道:“帶走!餘者要寸步不離,以防走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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