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是歡唿,更帶著魏人刻骨銘心的仇恨,他們的王與秦人連橫,他們卻是從心裏仇恨秦人,懷念信陵君大敗秦寇的日子。隻是,他們的喝彩大翼上的楚人並不在乎,也來不及在乎。甲板上紅牼的目光緊盯著秦人的樓船,樓船高大,他無法預計撞過去有什麽結果。


    “將軍?”舟吏也有這種擔憂,樓船長三十多米,寬近十米,這麽大的船撞上去,誰也不能保證腳下的大翼戰舟不會散架。大王說這船很結實,可這船到底有多結實,誰也沒有底。


    “撞擊樓船!兩舟成隊,撞擊樓船。”紅牼看到了樓船上旌旗,那是雲赫的座船。


    “將軍有令:兩舟成隊,撞擊樓船!”建鼓轟響,隻有旗號才能將命令傳至各舟。指揮舟上的旗手一揮旗,各舟舟吏當即大喊。迎麵駛來的樓船有四艘,兩艘大翼對付一艘樓船,剩餘兩艘隻能對準其他次要艦船開撞。


    四千米寬的水麵,原本間隔三四百米的楚軍大翼對準樓船開始兩舟成隊,意圖再明顯不過。舟師水戰,本就是跳幫戰、白刃戰,公輸般發明的鉤鐮正為此而設。楚舟兩艘成隊,對馳而來,樓船上的秦將以為楚人是想跳上樓船與自己白刃相見,頓時哈哈大笑。樓船船舷高聳,又有女牆,高過楚舟大翼甲板近一丈,這樣的高度根本就跳不上來。


    跳不上來就隻能被己方居高臨下的射殺,同時被其他翼舟圍殺。隻是高興沒有太久,便有人看出來不對——相隔大約兩裏的時候,楚舟甲板上的建鼓敲的更加密集,合著鼓點,欋手們劃漿速度到達頂峰,船速也爆發到了頂峰,這時候大翼戰舟碾著細浪幾乎是飛在水上。


    舟首的撞角在水下不過半米,這種狀態下撞角即便沒有探出水麵,方形角首激起的水波也湧出了水麵。站在樓船上的雲赫看到楚舟前方的湧波楞了楞,很快就迴想起了可怕的事情,他大聲道:“傳令,冒突撞擊敵船。”


    “傳令,冒突撞擊敵船。”沒有龍骨自然就沒有撞角,但沒有撞角不等於沒有衝撞戰術。‘吳越爭於五湖,用舟楫而相觸,怯勇共覆,純(鈍)利俱傾。’幾百年前水戰就開始衝撞了,隻是這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雲赫雖不知楚軍大翼裝有撞角,可他從不低估楚蠻的瘋狂。


    冒突是一種小船,小到僅容十多名欋手。它們本就航行在樓船之前,一看到樓船上令旗,當即變向擋在樓船前方,加速向楚舟迎去。


    楚舟逆水航速超過八節,秦軍冒突順水航速也有八節,十六節的航速兩裏不需兩分鍾,看著這些來送死的冒突小船,大翼舟吏連航向都不調整,隻大喊一句‘注意撞擊’就無動於衷了。


    冒突衝來本是想逼迫楚舟變向,可人家根本不變向,航向更絲毫不改的疾駛過來,冒突上當即一陣驚唿,撞擊的前一刻,欋手們紛紛跳水求生,冒突上空無一人。


    “懦夫!”大翼舟吏心中罵了一句,隨機命令:“收漿!收漿!”


    木漿是有限的,大翼結實不怕小舟撞擊,但木漿會被小舟撞斷,聽聞舟吏的命令,一百多根船槳當即提出水麵,快速收入了舟艙。就在這時,‘轟——!’的一聲,水花木屑同時爆出水麵,一艘冒突被大翼的水下撞角撞得飛起。這隻是第一次撞擊,飛起的舟身隨即被撞角上端的船首再次撞擊,撞角是钜鐵所製,舟首也鑲了钜鐵,十多米的舟身抗拒不住第二次打擊,空中就斷成了兩截。


    被撞的冒突斷成兩截,旁側別的冒突則撞向大翼,隻是它們還未近身,隊中第二艘大翼便橫衝而來,犁地一般接連將兩艘冒突撞飛撞斷,可這也隻是屏護了一麵,另一麵依然有冒突撞來。‘砰砰……’兩聲,大翼左舷接連被冒突撞擊,但這些撞擊除了讓甲板上舟吏、甲士搖晃之外,並未取得任何實質性的戰果。


    沒有龍骨,也沒有肋骨,連鐵釘都沒有的冒突根本就不結實。若大家都不結實,撞擊的結果可能是同歸於盡,可三漿座戰舟從設計到製造就是為了撞擊,鐵釘牢固,龍骨、肋骨結構亦將撞擊之力平均分攤到舟的各個部分,更重要的是冒突太小,大翼連退都沒退它們就散架沉沒了。


    數場撞擊,水花四濺、破板橫飛,二十多艘冒突盡數完蛋,楚舟卻毫發無損。岸邊的魏人又爆發出震天般的喝‘彩’,樓船上雲赫顧不得該死的魏人了,剛才的撞擊讓他看到了楚舟水下的玄機,因為第一艘撞去的冒突沒有觸碰到楚舟就已經從水麵上飛起。


    水下一定有什麽!這是雲赫的判斷,也是其他秦軍舟吏的判斷,可惜的是雙方距離已不及一裏,做什麽都來不及了。


    “撞沉它!”雲赫對身側下令,樓船長三十七米,寬九米,體積是大翼的兩三倍,他不相信楚舟會比樓船還結實。


    “殺秦狗!殺秦狗……”紅牼在陸離鏡裏能看到雲赫,離得越近他就越是激動,嘴裏不斷的喊著殺秦狗,一如三十九年前的父親。


    ‘砰!’又是一艘冒突從左側撞擊過來,可與此前一樣,大翼除了航向偏了偏,並無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因為有舵輪,航向的偏差很快就得到了調整,樓船,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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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我知道有錢之家可以雇傭眾多士卒,可以買到許多首級,可錢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陳郢王城城頭,熊荊的話並未完畢。“歸根到底,戰力取決於組織。何謂組織?宗室是組織、官吏是組織,巫覡也是組織,組織是人與人之有序集合。組織要大,更要純,如此才有更多人信你,更多人受你托付,更多人死戰不退。


    陳縣乃我楚國之北大門,陳縣之國人不可能隻有錢而沒有組織。鄉遂之製早已破敗,眼下無法、也無需重建鄉遂之製,要建的乃是朝國人之製。一黨一國人,既做國人,當交好鄰裏,善待比閭,為本黨之眾謀福祉,更要帶領本黨之眾習武藝、演陣法。


    各位,這是亂世,天下傾覆當在二十年之內。若想不做他人腹中之肉、釜下之骨,必要習武自衛。不佞要你等如此,非不佞不顧及你等,但亂世之中,首要的是自己保護自己。


    今年楚國大試,大試不是找人做官,而是找人為師。有了先生,便可以教全楚國的童孺識字、懂禮、明理。這不是附庸風雅,這依舊是為了增強戰力、保家衛黨。


    五百人之陣橫寬幾丈?縱深幾人?敵距我五百步,大步奔來我軍可放幾箭?粟穀僅有萬石,一黨之眾可食幾日?我等庶民,為何寧做楚人也不願做魏人,寧做魏人也不願做秦人?這些,都需先生悉心教授。


    文教之外,軍陣操練、士卒兵甲,郢都亦將協助各黨教導備足。數年後每黨將有數名軍吏,教黨人演習行伍陣法——放心,這些軍吏都是本黨之人,鄰裏之子,不是什麽貴人,他們先經大試,考入郢都軍校,成業後迴鄉教習鄰裏父老。


    兵甲亦不再存於縣邑高庫,而是存於本黨宗廟或者神祠……莊去疾!”


    “臣在。”熊荊此時說的不再是國人如何遴選,而是在說今後十數年楚國的鄉黨建設,尤其要向鄉老展示一下楚國的钜劍钜甲。


    钜鐵打造的環片甲不及千套,可莊去疾是宮甲之將,他身上還是有一套完整的環片甲。钜甲寶貴,莊去疾將其打磨的異常雪亮。他一站過來,甲胄反光照影,殺戮之氣盡顯。


    “此為钜鐵之甲,不說銅兵刃,便是钜鐵兵刃也不能入。”熊荊環視眾人。“你等可知,如此鐵甲,當值幾錢?”


    莊去疾的鐵甲從第一天來陳郢便招人眼球,縣公陳兼如實猜道:“稟大王:或要百金?”


    “不必。”熊荊搖頭,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此套甲胄不需千錢。”


    “不需千錢?”一陣咂舌,所有人都不信,可這是大王說的,不能不信。


    讓他們更咂舌的事情在後麵,熊荊道:“钜鐵之刃,钜鐵之甲,十年後每家最少兩副。每黨建正、輔、副、餘四卒,正卒每卒矛手兩百二十五名、弓手三十六名、騎手視各黨財力而定,少則數名,多則五十名,輔卒、副卒亦是兩百二十五名矛手,三十六名弓手,但沒有騎手;餘卒亦然,隻有矛手、弓手,不備騎手。


    正卒皆丁壯,有令出征,無令衛黨;副卒隨正卒出征,或為輔兵、或為戰卒;副卒當為丁女,不必輸運,正輔二卒出征後護家衛黨;餘卒全為童孺,亂世中求生求存,必從童孺開始習武,此四卒皆備钜兵钜甲。”


    “勿需擔心軍賦。”一黨五百家,五百家建四卒甲士,花費的金錢必定難以計數,所以熊荊要他們不必擔心軍賦。“造府造甲,時日越久,工藝越精,其價越廉,工尹大夫已向不佞承諾,明年起,每副鐵甲不及三百錢,每家為钜兵钜甲,軍賦不過千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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