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販貨的賈販,一隊齊整的甲士,雙方的戰鬥毫無懸念。除了十幾個腿快衝上船的賈販,其餘之人不是被甲士攔住,就是被戈矛捅下鴻溝。相邦府家宰看著這些不要命的賈販蔑笑之時,衝到船上的一個人高叫道:“再打,再打我便砸了、我便砸了……”


    陽光之下,此人手上似乎舉著一片青雲,青雲上麵的色彩極為奪目,家宰瞬間就看呆了,還是押船的楚人最先喊叫起來:“不能砸!不能砸!青瓷不能砸!”


    “萬不可砸。”一個楚服小吏也跑了過去,他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跌了個滾地葫蘆,滾罷沒起身就大叫:“壯士,萬不可砸。”


    “敝等命賤,販貨為生。”舉青瓷的那個漢子說話有些文氣,還對楚吏揖了揖,而後再將青瓷高舉。“相邦府如此欺辱,敝等死又何懼。”


    “放下青瓷,那邊、那邊兩船鐵器歸你!”家宰還未說話,楚吏倒先做了決定,眾賈販當即大唿:“魏赫!魏赫!魏赫……”


    “這些魏人,隻為兩船鐵器?”虛驚一場,羋玹後麵的侍女鄙夷的看著歡唿中的魏國賈販。


    “鐵器、鐵器怎就不值錢了?”迴到船上羋玹似乎感覺舒服些,私鬥一場死了幾個人就為了搶幾船貨,也非不可能。“去,請那吏人過來相談。”


    羋玹是楚國公族,又是秦國丞相的親戚,請個母國小吏過來說話並無不可。那邊還在清貨結帳,滾葫蘆的小吏便趨步過來,他頓首道:“臣吏津拜見女公子。”


    “能於此遇見母國之人,甚幸。”津的楚音一如華陽宮,羋玹聽得親切,“請上舟一敘。”


    “臣不敢、臣身份低微……”一個奴仆過來說‘秦國右丞相昌平君之戚、羋女公子有請’時,津渾身打一個激靈,扔下那什麽相邦家宰便蹦了過來,此時相請上舟,隻覺得身份太低。


    “羋玹隻是邀母國之人上舟,何言身份高低。”羋玹再道。“請上舟。”


    “臣敬受命。”津終於起身上船,卻不敢入艙,隻頓首在船首,也不敢看羋玹。


    羋玹見他如此也不多言,隻問道:“我欲往郢都去,不知大梁離郢都還有多遠,需行幾日?”


    “敬告貴人,大梁距郢都九百七十餘裏,八日可至。”津揖道。


    “哦。還需八日。”羋玹噓了口氣。她從鹹陽出發,先是順渭水東下,到船司空換船走黃河,這一路走了有半個多月,再走八天才到郢都,那已經是楚曆三月了。


    聽出羋玹言語中的感歎,津趕緊道:“女公子勿憂,大梁至陳縣僅需三日。陳縣即我楚國之境,有飛訊通於郢都,貴人或可登岸小住幾日,大王知女公子來,當派儐者來迎女公子。”


    “陳縣已有飛訊?”羋玹擔心的還是钜鐵之術,她以為要八日後才能到郢都,可有飛訊就不同了。熊啟走在她到時候給了一個密碼板,到陳縣可以密碼板發信,這就不要趕那麽急了。


    “正是。”飛訊是楚國獨有之物,傳訊如飛,提起它津便笑了起來。


    “喝茶。”女仆泡了茶,在羋玹的示意下,一杯清茶送到了津的麵前。


    “臣拜謝女公子。”茶水貴人才能喝的東西,價以金計,得此賞津渾身又打了個激靈,這才捧起羽觴淺淺飲了一口。茶很燙,可燙著卻渾身舒服,微苦的味覺之後則是一種生津的純甘,再唿氣,整個口腔已經全是香的。


    “魏人便是這麽私鬥搶貨的嗎?”羋玹不知道津正在品味茶水,又問道。


    “敬、敬告貴人:造府多奇珍之物,今歲起每每有貨至大梁,魏商便會私鬥相搶,屢禁不止。楚貨之利太甚,貴者如陸離,有數金之利,廉者如鐵器,有數十錢之利。”津答道。


    “鐵器僅數十錢之利,適才那些魏人……”那些魏賈得了兩船鐵器就歡唿,羋玹是看著的。


    “貴人有所不知,造府出的鐵器價最廉,他國一個鐵釜值90錢,造府所出鐵釜僅需1、20錢,不知其價者,出60、70錢也是大悅,然售之從速,緩之庶民得知楚國釜價,其利劇減。”楚貨價格低廉,先期搶到貨就能獲得暴利,這才是搶貨到真正原因。


    “母國鐵釜其價為何如此低廉,可是王弟之故?”羋玹問道。


    按輩份,羋玹應該是熊荊的堂姐。聽聞她稱大王為王弟,津趕緊伏身再拜,道:“敬告女公子:正是大王之故,大王乃聖王降世,我楚人莫不稱尊崇。”


    “王弟是賢君。”羋玹聽了不少熊荊的事,早就對這個王弟好奇不已。“不知何日才能見他。”


    “女公子從秦國遠來,大王當出郊迎之。”津勸道。他的判斷沒錯,此時秦國昌平君為相,羋玹有秦相這層關係,天下列國君王即便不郊迎,也要禮遇。


    “敢問羋女公子是否在此?”津說完沒過過久,大隊人馬便趕到了碼頭,一名朝服珠屨之人下了轀輬車,趨步上前問道。問後又說:“敝人魏國相邦子季,聞羋女公子在此,故來相請。”


    “小女子不敢勞駕相邦。於大梁僅宿一日,明日便要入楚。”羋玹心裏吃驚,複又猜到可能是仆人請津過來敘話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恰好被相邦家奴聽見,這才引來魏國相邦親迎。


    “羋女公子是秦國右丞相昌平君之戚,亦是楚王之戚,子季怎可無禮相待?他日丞相、楚王賜罪,如何是好。”子季邊說,又催促緩緩下車的家眷秦美人,“子季身為男子相迎或有不便,故以秦國美人迎之,羋女公子萬勿推辭。”


    出門若遇他國君王臣子如何應對,熊啟早就交代過。羋玹當下也不推辭,在秦美人的陪同下帶著老仆、貼身侍女、侍衛出了青翰舟。以禮,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麵,她戴著一頂緇撮小帽,臉上敷著白色輕紗,對子季一禮後,這才上了轀輬車。


    她坐上了車,子季連忙趕走禦手,親自駕車迴府。相邦駕車,當年也就隻有秦相邦範睢幹過,可他這樣幹是為了報複昔日仇人。此時子季親自駕車,轀輬車行過,頓時滿街議論,紛紛猜測車上是何人。不用他們猜測,相邦家的奴仆已經在嚷嚷車上坐到是秦國丞相昌平君之妹了。


    貴人出行,動輒千鈞。轀輬車還未進相邦府邸,魏宮便聽到了消息。


    “此女乃昌平君之妹?!”魏王魏增一臉驚訝,去年他剛剛決定親秦,相邦也因此換了一個。此時秦相之妹到訪大梁,那可是大事。


    “臣不知,然此女姓羋。秦國羋姓者,非昌平君、昌文君之女,便是華陽君羋戎之後。”近侍如此相告。“此女家仆言主人為昌平君之戚,當時華陽君之後。”


    “華陽君?”魏增不由想起了秦國的華陽太後。“此女年歲幾何?”


    “此女……”近侍隻是聽人相告,根本就不知道羋女公子多大,待報訊之人再來,才道:“此女年方及笄……”說到此他‘啊’了一句,頓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及笄何故?”近侍一驚一乍,魏增有些惱怒。不比前幾年殫精竭慮,全麵倒向秦國後,有了安全保證的魏增開始日日歌舞。與美人相悅之時忽然跑來個羋女公子,他心裏本就不耐煩。


    “臣聞之,華陽君有一孫女喚羋玹,華陽太後素愛之。聞此之時,此女未及及笄,然……”大梁乃天下地理中心,各國權臣、貴人、商賈皆過大梁,這裏的消息是最靈通的。


    “羋玹?”魏增當即忘記了惱怒,而是在思考此女的價值。


    “若是羋玹,亦是楚王之堂姊,大王……”近侍看著大王,自己被自己嚇著了。


    “速讓太宰前往相邦府邸,就說、就說……”魏增有些拿不定主意,轉而問道:“此女既為華陽太後素愛,昌平君遣其入楚這是為何?楚國真要與秦國相盟?上月秦楚兩國不是剛派人告於寡人,說兩國舟師將於五月在大梁城外鴻溝相戰,這、這……”


    楚秦舟師約戰之事已天下皆知,隻是約戰地點一直不定。最開始說是在楚國郢都,後麵又說在楚國陳縣,最終是定在大梁。大梁非楚非秦,等於是中立國,秦楚都不敢得罪。再說此事本是一個賭局,大梁交匯天下,勝負不許多久便可傳遍天下,設於此最好不過。


    秦國伐趙很多人都猜得到,可秦楚之間是停戰還是盟好很多人就猜不到了。如果秦楚不從定盟好,趙國或還有救;如果秦楚合盟,那趙國可就要完了。


    魏增不過是打了個叉,便從溫柔鄉中猛然驚醒過來。他知道自己是在與虎謀皮、飲鴆止渴,一旦趙國完了,緊接著要完的便是韓國和魏國,可這又能怎麽樣呢?如果魏國不倒向秦國,那最先亡國的恐怕是是魏國。早死不如賴活,煎熬五年之後,他終究明白這個道理。


    “大王、大王……”大王忽然發癡了,近侍大驚。


    “寡人無恙。”魏增終於迴過神來,“以卿之見,此當如何?”


    “以臣之見,大王當親見之,便是不能探知秦楚之情,亦可示好於秦相與楚王。”近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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