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毀國!”熊荊的大吼激起了更多封君大夫們的哀嚎。封君當中無地者眾多,即便是無地,他們也不願楚國的土地變成他國的土地、楚國的庶民變成他國的庶民。


    “談何毀國,大王明明在救國……啊!”子莫也趁機開口。對他,封君大夫們毫不客氣,有人連劍帶鞘砸了過去,他立刻發出一聲慘叫。


    “你等意欲何為?!”令尹淖狡站了出來,他氣勢比子莫更足,有人砸來被他抓住,劍當即大力砸在地上。“秦人來了如何?秦人來了如何?!”他大聲質問。


    “秦人來了我等死戰!”弋陽君大喊道,跟著他,大夫們齊喊道:“然,秦人來了我等死戰。”


    “你等死戰?!你等死戰?!”淖狡指著他們,“越人呢?宋人呢?魯人呢?楚人有多少?你等說,楚人有多少?!”淖狡身材魁梧,聲音洪亮,他的聲音連正寢之外都能聽見。


    “楚人之國,唯有楚人死戰!楚人幾何?幾何?!”終於壓住場麵的淖狡怒視弋菟等人。“東遷之公族二十餘萬,加上東地公族,也不過四十萬,四十萬男女老孺,可戰之卒幾何?


    先王薨落之前,已知楚國將亡,與臣曰:‘大王在社稷在,大王不管行何策,你皆要輔佐大王。’今大王夙興夜寐,厘定國政,如何不曾想過允各國複國乃是舍棄先王基業,然時局如此,要想楚國社稷不滅,必行此策。”


    “淖卿……”熊荊已經從寺人的背上下來了,他看著眼前的封君大夫搖頭道。“勿要與他們多言。他們居有仆、行有車、食有肉,早就沒了先祖篳路藍縷之氣魄。他們就是農人養的大肥豕,今日斷了穀祿,明日就會餓死。”


    淖狡的話是警醒,熊荊的話就是侮辱了。有些人聞之慚愧,有些人像弋陽君聞之便是仰天大叫:“請大王勿要辱臣!”


    “我不是說你。”熊荊沒看他,而是看他身後的那些人。“寡人可以保證:其一,縣尹邑尹各官,隻要能善待治下庶民,且行廟見三政,除了秦人,誰也不能趕你走;其二,在秦人攻入我楚國之前,公族穀祿不會減少,你們照舊衣食無憂。”


    熊荊說完,沒有人應聲,但有許多人低頭。治下各國複國對公族而言,除了情感上的衝擊,最大的利害就是失官位、失穀祿。大王保證不失官位、不失穀祿,現實方麵的利害一消失,大部分人的激動便消失不見了。


    看見眾人低頭,熊荊嘴上蔑笑心裏卻帶著深深的失望。他轉而長薑道:“送他們出去!”


    “大王命,退下!”長薑看向已經立於明堂的寺人,他們排成一排,就要把眾人清出去。


    “大王!”弋陽君不退下,反而跪步上前,“臣……”


    他老淚忽然流下來了,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說不出什麽,可偌大的楚國說沒了就沒有了,他隻覺得心裏悲傷,以至情不自禁的嚎哭起來:“大王,楚國不能亡啊!”


    “大王,楚國不能亡啊!”跟著他,一幹封君大夫也哭出了聲。


    正寢裏全是悲聲,強硬如淖狡也眼睛濕潤,熊荊卻不為所動,他道:“楚國亡不亡全看這二十年我等做的如何。做得好,楚國不僅不亡,還能收複故郢舊地;做的不好……”


    “大王,臣等定能做好。”哀哭聲中,群臣已經異口同聲。


    “那就行廟見三政,其餘很快會新政頒發,要你等辦事的時候,寡人自會有令命。你等先退下吧。”熊荊再次揮手,他此時又覺得楚國有些希望,最少剛才哭的時候群臣大多是真哭,就是不知道這裏麵有多少影帝。


    “臣等恭候大王令命。”群臣齊聲應了一句之後,揖畢便趨步退下了。


    “真不知是誰傳去的!”子莫剛才被砸了一劍,此時看見群臣退走,立即說起了元兇。


    “編纂各國史書,但凡知者怎會不解其意?”屈遂無奈道,他就知道秘密藏不了多久。“大王當速速頒布複國之令,以正郢都令命,提防奸人作祟。”


    “頒布複國令?不可不可。”已成太宰的陽文君出言反對。“複國之事隻可意會,不可明言。明言者,楚國必定大亂,各縣各邑或有叛亂。大王當速速下令肅清複國謠言,此令最後,則應明言各地學人史官應速聚於郢都,商議舊史編撰之事,如此才能讓庶民安心。”


    “如何?”熊荊問道。陽文君雖然有些不齒,可論及智計,卻是重臣裏麵最高的。


    “確應如此。”太傅宋玉很少說話,但一些重要的事情他還是會發表自己的意見。


    “淖卿以為如何?”熊荊又問淖狡,他是令尹,任何令命熊荊都會先問過他,以示尊重。


    “此策可。”淖狡對陽文君不怎麽親近,可對他的意會之策還是讚同的。


    “那便令人起草文書。複國謠言也不可明言,越委婉越好。”熊荊知一反三,知道連‘複國’二字也不可出現紙上,以免引起縣邑動蕩。隻是待這邊交代完,他已忘記今日要議何事。


    “大王,趙國此次送來兩萬金,尚有六千匹馬。”會議內容其實是每日大事,基本上是過堂。“若可,墨爐、焦炭、工匠等,即日將送完趙國。”


    “六千匹,隻有六千匹?”熊荊默算馬匹單價,發現每匹貴了0.25金。


    “趙使說齊國不許過境,隻能從秦魏過境,故一匹馬多了兩千多錢的買路錢。”淖狡解釋道。去年大戰,軍馬累死、病死不少,六千匹是四十年來楚國單次購馬數量最大的一批。


    “從秦魏過境?”熊荊很是吃驚。“魏國也就算了,秦國肯這麽多馬匹過境?”


    “趙使說花了兩千金買路,不知真假。”淖狡笑道,他是有馬就高興。


    “既是秦國要與我楚國議和,此舉恐是鹹陽默許之故。”陽文君想到了右丞相熊啟。


    “馬如何?”熊荊也想到了熊啟,“當初要的可不是挽馬,而是乘馬。”


    “是乘馬。”淖狡已經派人看過那批馬了,“皆在五尺八寸以上。”


    “趙人既然付了錢,那就發貨。此事由你工尹刀負責。”熊荊囑咐工尹刀。


    “稟大王:國債之事已與魏國大商議了,彼等以為子錢過低。”司會石尪說道。


    “他們以為子錢一年幾何合適?”此前定的利息是年息一成五,與行情相比,確實很低。


    “需三成子錢。”石尪伸出了三個手指,“臣以為,若大王可親見之,或能減至兩成五。”


    “臣以為,以曬鹽、琉璃、紙張、書籍、钜鐵、煤炭之巨利,可不發行國債。”石尪再道。“上月僅售書大府便得一萬兩千餘金。”


    “售書?”眾人想起大王讓編的那本《看了便做官》,當即哄笑。此書批發價三千錢,半個月便賣出三四萬冊。三千錢就可做官,天下士人哪怕傾家蕩產也要買上一冊。


    威信其實是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建立的,哪怕後入燕朝的陽文君此時也覺得熊荊治國有術,他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熊荊沒笑,他想起了黃歇昔日之言,道:“有金有何用,這一萬多金沒有大商能購來粟米、馬匹?金在我們手上隻是金,在大商手上才能換成物。我楚國要天下之物就要結交天下大商。現在不開始囤積物資,以後就晚了。長薑?”


    “老奴在。”長薑不是外人,他每每看大王,眼裏都含著笑。


    “我哪日哪時有空?”熊荊問道,他已經有日程了。


    “稟大王,大王五日後懸車時分有空歇。”長薑答道。


    “明後兩日沒空?”五日後那已經很晚了。


    “稟大王,明日早食或有空。”長薑無奈說了一個時間,等於魏國大商可以陪大王共進早膳。


    “那便安排魏國大商明日早食謁見。”熊荊道。國債他是一定要發的,那些掌握商品流通的大商一定要通過購買國債拉倒楚國這邊來。


    “稟大王:上巳之後便是文學侍從之試,”宋玉說道,“此次每縣每邑錄用數人,赴郢都士子數以萬計,恐郢都無處可宿。”


    “或可宿於軍營。”淖狡出了一個主意。


    “軍營遠在郢都之外,不妥。”屈遂道。


    “客棧不夠,不如寄宿於郢都市人家中。”熊荊想起了息縣糧倉不夠的解決辦法。“考試不過住宿三四日,朝廷每名士子補百錢於市人。”


    “大王,百錢多矣。”哪怕是春天,粟米也不過百錢一石,民家住幾晚上給一石米,太貴了。


    “那就給每戶五十錢,另外五十錢賜給士子買筆墨。”熊荊改口道。他這樣的大方讓眾臣竊笑。能赴郢都的士子都不會太窮,畢竟出門總是很花錢的。不過也不排除少數士子挑著米赴郢都趕考,這些人風餐露宿,五十錢簡直是意外之喜。


    “稟大王,船廠請大王去一次,公輸大夫唯恐工師出錯。”工尹刀又提起造船廠的事情。有龍骨的船誰也沒有造過,雖說有船模圖紙,但他和公輸堅還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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