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之間的戰事除了去年那次大捷,並沒有給繁榮的鹹陽帶來什麽波瀾。春陽和煦,暖風撲麵,貴人官吏們還是習慣穿著楚服居家外出,遊覽於渭河花紅柳綠的兩岸。所有人都知道江邑之戰秦軍大勝,斬殺楚軍兩萬,可清水之戰秦軍大敗,損失三萬,朝堂卻有些諱莫如深。


    指揮這場戰役的大將軍蒙武已經去職賦閑,原因是他戰心不堅、策略反複,而護軍司空馬當時的堅持卻受到了讚揚——此戰秦軍騎軍襲破楚軍大營,奪得楚將項燕之旌旗,勝負本在一線之間,堅持沒有什麽錯,大將軍蒙武驚慌失措、處置失當才是大錯。


    除了讚揚司空馬,率十幾萬大軍全身而退的李信也受到了稱讚。秦王還親自召見了李信,詢問他當時兩軍戰況。勝負確無定數,如果蒙武當初能果決一些,或者幹脆不去奪什麽江邑,而將二十四萬大軍集中於一處,那必是楚軍大敗。隻是,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你說新王不欲與我秦國聯姻?”渭河北岸的華陽宮裏,老太後羋棘為母國操碎了心,隻是,即便她極力促成秦楚交好,也有人不領情,真心當作驢肝肺。


    “王弟非不欲與我秦國聯姻,”熊啟不是從淮水迴到秦國的,也不是從鴻溝溯黃河迴秦國的,他是順淮水東下,從邗溝再入長江,溯江從南郡迴秦國的,這樣一走就是一個多月。


    “那是為何?”羋棘腦中浮現出了趙姬,秦國的趙姬已經被秦王關入了雍城蕢陽官,可楚國的趙姬還好好的住在壽郢若英宮裏。


    “王弟言,楚國的安危絕不會依靠和親維係,蒨公主若不想嫁入秦國,那便不嫁入秦國。”昌平君苦笑,可這確實王弟親口說的。


    “荒謬!”一旁幫太後捶背的羋玹聽了還好,羋棘聞之則大怒。“王族女子怎可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便是宗族女子也不可如此。”她最後又加了一句:“此定是趙女從中作祟。”


    “姑母,王弟聰慧英武,未齔之齡便敢行之陣前,此豪傑也。豪傑者,自不願嫁公主以求一國之安寧……”


    “大謬!非我楚女竭力庇護,母國早被吳國滅了。”羋棘猛站起來,起來太猛自然頭暈目眩,好在羋玹攙住了她,要不然她說不定要摔倒。


    “姑母息怒,我再勸勸王弟便是。”熊啟趕忙把羋棘扶迴席上,和聲勸道。


    “那就讓玹丫頭速迴母國。”問題似乎又落到了羋玹頭上,熊荊年幼,嫁一個秦國公主過去自然不妥,可羋玹是公室嫡女,她迴楚國並無不妥。


    “姑母,我月末就讓玹丫頭迴母國。”熊啟趕緊道,說罷他又擔心的看著羋玹。十四歲的年紀就要千裏迢迢來迴奔波,實在委屈她這個丫頭了。


    “我沒事。”羋玹笑的燦爛,“月末啟程,到母國正好是上巳節。”


    “君上,”華陽宮即便是寺人也說楚語,“君上,大王召君上速至正寢。”


    “大王召我?”熊啟有些詫異。他剛從正寢出來的,秦楚水戰之事他已經交給了國尉,並建議勿要與楚人交戰。


    “大王召丞相入正寢議事。”是王宮謁者的聲音,這裏是華陽宮,所以他們不敢亂闖。


    “臣見過大王。”正寢明堂,秦王趙政還坐在竹簡堆中,年輕力壯的他總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每天瀏覽的竹簡數以百斤,熊啟到時秦王猶在閱覽竹簡。


    “丞相免禮!”秦王趙政對熊啟極為客氣。“寡人新知一事,故請丞相來商議。”


    “請大王言之。”熊啟說完又道:“亦請左丞相……”


    “左丞相還在理事,不必相召。”秦王政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竹簡,“我聽聞楚王造出了紙,一紙可寫數萬字,寫完正麵可寫反麵,確否?”


    “大王……”熊啟有些莫名,他覺得大王急召他入宮不太可能會是為了楚紙。“大王若要購楚紙,鹹陽城裏便有商賈售出,其價不昂,或五錢一大張。”


    “大張?五錢?”秦王政也是隨口一說,新奇的東西他總有興趣。


    “臣據聞而已,未購之亦未親見。一大張楚紙可割成三十小張,一錢或有六張。”熊啟接著道。“不說竹簡,就是木槧亦不如,故人人稱便。”


    簡是寫字的竹片,槧則是寫字的木片。一片槧就要0.3錢,比紙貴了一倍。紙的定價本可以更高,但當下楚國缺錢,為了在段時間內占領全天下的書寫市場,紙的定價比槧還便宜。紙如此,可書的定價就很貴了,書可以傳家,一部書動輒數金、十金,還不一定抄錄的到。隻是楚紙進了鹹陽,楚書剛到大梁就被商賈搶購一空。


    “若非他國之君,寡人必要設法請楚王來鹹陽一見。”秦王政歎了一句。“看看如此聰慧之人,到底長的是何模樣。”


    “大王,楚王乃未齔之童。”熊啟見大王誇獎弟弟,不敢露出一絲喜色。“其雖聰慧,卻授人以柄,朝國人而定楚政,此策一出,楚國弱也。”


    楚國的新政也是秦宮燕朝討論的內容,朝國人之政在法家看來完全是弱兵之政,此政行十年,楚國再無一戰之力。而重文教之政,也被大臣們反對。以吏為師,以法為教,這是秦國的現實。通曉律法即可做官,可官位是有限的,教授全體國民懂法,不說沒有那麽多官位,百姓全去學律法了,那誰去打仗?誰去耕種?


    “楚人弱與不弱,皆是愚不可及,不似趙人。”事情終於轉到了正題,秦王政拿出一份竹簡說道:“丞相觀之。”


    竹簡沉重,打開入目的卻是趙字。這是趙王寫給秦王的私信,開頭除了‘足下’敬稱之外,還自稱為‘外臣’。言辭如此謙卑,其中所述之事卻件件重大,尤以文信侯呂不韋通趙之私信,以及獻出楚國钜鐵之術最為要緊,難怪會急召自己入宮。


    “丞相以為如何?”秦王政嘴角掛著笑意,“钜鐵之術楚國得不到,趙國卻獻上來了。嗬嗬。”


    “大王願與趙國修好?”熊啟眉毛直跳,前日剛剛談定秦楚盟好,他擔心大王會改變心意。


    “自然不是。”秦王政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私仇也好,公利也罷,寡人都要滅趙。然則,既然趙國為求和獻钜鐵之術,為何不應諾趙王?文信侯之門客仍在為其哀號奔走,何不讓趙王將文信侯之私信送至鹹陽?”


    “大王是想……”趙王獻的這幾樣東西,特別是文信侯通趙之罪證,都是秦國急需的,可趙國又是秦國要馬上攻伐的。熊啟有些明白大王的意思,又有些不明白。


    “你說,若秦國與趙國修好,趙王欲何為?”秦王政看著熊啟,覺得他今天有些遲鈍。


    “趙王……”腦中閃亮了一下,熊啟道:“若我大秦與趙國修好,趙國自當伐燕。”


    “正是!”秦王政撫手笑了起來,“當趙軍伐燕之時,我秦軍忽而大舉伐趙……,”


    似乎預見到了趙人的狼狽不堪、趙王的氣急敗壞,秦王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燕國雖弱,可一直讓趙國如芒在背,隻要有閑暇,趙軍必定伐燕。上一次趙國伐燕丟了晉陽三十七城,這一次趙國伐燕,不知道又會丟掉那些城池。


    “大王英明!”熊啟不知為何驚出一身冷汗,當即對秦王政深揖。


    “丞相免禮、免禮。”秦王政大笑方止。“與趙國盟好之事便交由你處置,伐趙之事任何人不得提及,違者,斬!”


    “臣敬受命!”熊啟再揖,這才離了明堂,迴丞相府立刻召見趙國使臣世均。與世均言明秦王與趙修好之意後,他再赴渭水北岸華陽宮找羋玹。


    華燈初上的鹹陽,新城君府顯得有的冷清,幾個手巧的女仆正伺候著羋玹沐浴。新城君的封地雖然早已迴收,但宮中大樹不倒,這裏依然是鹹陽達官貴人們崇敬的府邸。這樣府邸裏的女子自然用著全天下最好的胭脂、最華美的衣裳。


    狐裘、曲裾早就褪去,進入澡室的羋玹隻穿了一件花紋精致的錦襖,下身則是厚綾做成的裙袴。澡室裏霧氣繚繞,她頭發盤著,臉蒸得通紅通紅。裙脫下後,白玉一樣的臀露了出來。這是女子常穿的袴,裙袴必須合穿,不然就會露出雙臀。


    脫去裙,再脫去袴,最後脫去錦襖,雖然因為害羞身上還留了一件白色絲衣,可少女姣好而單薄的身軀還是讓女仆們看得不想眨眼。青春她們也曾擁有,可現在都已不在了。


    “子啟來了。”府邸之前,熊啟的車架尚未停穩,新城君羋昌便迎在了車旁。


    “玹丫頭呢?”熊啟開口就問,他是從華陽宮直接趕來的。


    “玹兒呢?”羋昌也不知孫女在幹什麽。他有很多孫女,唯羋玹為老太後所愛。


    “稟君上,女公子正在沐浴。”一個女仆跑了出來。


    “子啟何事?無事便少歇。”羋昌抓著熊啟的手,拉著他登堂。


    “也無甚大事。”熊啟鬆了口氣,他是著急那钜鐵之術,可急也沒用,即便玹丫頭明日便入楚,也未必來得及阻止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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